京洛再無佳人(二)

2021-02-08 免費小說全文閱讀

 一個穿著休閒西裝的男人,在旅客出口接到了她,他特地確認問了一句:「黃西棠**?」

  西棠點點頭。

  他臉色那一刻甚至有一絲微微的驚詫,但很快調整了過來,他客客氣氣地道:「您好,我姓龔,是趙先生的助理。」

  西棠殺青了上一部戲,她腦袋上的頭髮開始冒出來,毛茸茸的兩三寸,公司造型師給她修了一下。

  有點像個清秀可人的小男生。

  她神色有點呆呆的:「他怎麼了?」

  龔祺說:「車子好,沒大事,沈先生走不開,特地吩咐我來。」

  醫院裡,趙平津午睡醒來,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縮在病床對面的沙發上,抱著枕頭打瞌睡。

  趙平津叫了一聲她名字,有氣無力的:「喂,你怎麼來了?」

  西棠也沒睡著,聞言站起來:「你醒了?要喝水嗎?」

  趙平津點點頭,西棠將水杯端過去給他,趙平津伸手去接,右手動了動,卻忍不住直皺眉,他胸口撞斷了兩根肋骨,造成氣胸和積血,所幸內臟沒大事,胸口綁著繃帶,他受不了疼,天天要打止疼藥。

  西棠看見他臉都白了:「要叫護士嗎?」

  趙平津沒好氣地答:「你就不會自己拿著給我喝?」

  晚飯時候西棠給他餵飯,趙平津這幾天幹躺著什麼也不能做的煩躁心情從見到她忽然就消散了,他看著眼前的人,低眉順眼的給他挑魚湯裡的刺,烏溜溜的頭髮新長出來,看得到額頭一層軟軟絨絨的細毛,忍不住的嘴角微翹:「哎,這麼溫良恭儉,下部戲演古裝了吧?」

  西棠一把將勺子塞進他的嘴巴:「吃你的飯。」

  夜裡交班醫生過來查房,這位也是他發小,見到西棠在,擠眉弄眼的,嘴上卻一本正經:「今天恢復得還可以,舟舟,夜裡止痛藥減了吧?」

  趙平津卻認真做了介紹:「這是西棠,這是周子餘醫生。「。

  西棠客客氣氣的:「周醫生。」

  趙平津說:「子餘是上海人,西棠很會做本幫菜,毛蟹和春筍什麼的,便宜你小子了,明天白天的班吧,中午過來吃飯。」

  西棠會做菜,很小時候就給媽媽在廚房打下手,到了北京之後,一個魚米之鄉養大的江南女孩兒,為了他開始接觸各種麵食的製作,趙平津吃得一向講究,但對黃西棠煮的東西卻從不挑食,疙瘩糊了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們剛住在一起不久,黃西棠開始學著給他做飯,那一天晚上他下班回來,她從熱氣騰騰的廚房出來,神氣活現地端出了一碗炸醬麵。

  那一碗麵做得非常的漂亮,肉丁被黃醬咕嘟透了,肉皮紅亮,麵碼兒上的香椿芽兒和青豆嘴碧綠一片。

  也許是幻覺,他感覺自己吃出了家裡老保姆的味道。

  她坐在餐桌旁,有點忐忑不安的神情,一直問他好不好吃。

  他只是擱下筷子,淡淡地說了一句:「不錯。」

  哪怕只是這樣,黃西棠也樂得歡呼一聲,撲過來狠狠地親他。

  他幾乎都要忘記了那些時光,她待他,原來也是用過心的。

  此刻的黃西棠聽到做飯,只在一邊對著他乾瞪眼。

  京城昂貴的私人醫院的貴賓病房,跟五星級酒店似,一整個廚房閃閃發亮。

  趙平津對她無辜地笑。

  那白袍帥氣的醫生一聽就笑了:「真的啊,有口福了,先謝謝了,儂也是上海人?」

  西棠上海話說得不地道,也無意跟他攀關係,還是用普通話規規矩矩地答了:「家母是滬上人。」

  晚上趙平津打完點滴,早早困了,畢竟還是病人,西棠給他收拾好了換洗衣服,回來房間看見他還醒著,便說:「睡吧。」

  趙平津望著她,忽然說:「為什麼肯來北京?」

  倪凱倫籤下的合約裡有一條規定,就是她永遠不會來北京見他。

  西棠也望著他,不痛不癢地答了一句:「沈敏說,加錢。」

  趙平津氣得罵了一句髒話。

  西棠看著他氣到發白的臉,揚了揚下巴對他笑了笑,直接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高積毅來探病,一進病房,西棠正給趙平津餵早飯,他一進房門就樂了:「喲,舟舟,哪來的這小保姆?」

  西棠直覺反應回頭看了一眼,卻又馬上轉過了頭,慢慢放下了碗。

  趙平津神色也有點異樣,也還是維持住了若無其事的神態:「來了?一塊吃點早飯。」

  高積毅瞬間也回過了神,遲疑了幾秒,思索著稱呼,實在難以掂量她在趙平津心中的分量,最終選了個最穩妥的:「黃**?」

  西棠仿佛沒有聽見似的,竟沒有答他的話,起身擦了擦手,默默地走出去了。

  趙平津在病床上叫住她:「喂,你去哪?」

  西棠也沒理他,低著頭不發一言地走了。

  趙平津一頓早飯吃到一半,沒辦法只好自己動手,左手不習慣,右手牽動胸前的傷口,疼得直抽氣。

  高積毅立刻按鈴叫護士:「唉,你們這怎麼伺候病人的?」

  一位年輕的小護士來餵他,一邊拾起勺子,一邊悄悄地盯著趙平津望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忍不住一直抿嘴偷偷地笑。

  高積毅拉了張椅子坐在一旁,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人家護士:「外資醫院的護士就是水靈,妹妹,有對象了嗎?」

  小護士臉頰飛起兩朵紅暈。

  趙平津勉強吃了兩口,實在沒胃口,叫人走了。

  高積毅在一旁啃蘋果,一邊望著趙平津,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真有那麼好?」

  趙平津知道他說什麼,仰著頭躺在病床上,面色平靜:「有她在,還覺得人生有點樂趣。」

  高積毅點點頭,可憐的語氣:「你就被她收拾過那麼一回,我看你是頹了。」

  趙平津眉目之間浮起一層倦意:「過去的事情了,算了。」

  高積毅笑笑:「你要真能過去,那就不叫趙平津了,你就揣著這報復心理吧,反正也沒事,先玩玩著吧,最後你會發現也不過就那樣。」

  趙平津不置可否:「也許是吧。」

  高積毅走出去的時候,看到黃西棠站在院子裡的小花壇邊吸菸。

  高積毅站過去,從褲兜裡抽出一支,含在嘴裡說:「借個火?」

  西棠將打火機遞給他。

  高積毅點著了煙,吸了一口,噴出一口煙霧:「你跟舟舟也真挺有緣分,那麼多年了,還能湊一塊兒。」

  西棠依舊沒有說話,煙霧中的嘴角,有一抹淡淡嘲諷的笑。

  高積毅望了她一眼,眉眼之間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還在拍戲?」

  西棠終於說話:「高處長,我不值得您寒暄。」

  她熄了煙轉身要走。

  高積毅在她的身後慢慢地說:「西棠,你要名要份,將他逼往我們那個圈子遊戲規則之外,他風險太大了。」

  西棠無聲笑了一下:「我要?高先生你太抬舉我了。」

  高積毅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你以為舟舟真那麼好,真對你舊情難忘,想要跟你再續前緣?」

  西棠站定了,回頭對他笑,笑得又純潔又無暇,她自然知道如何惹惱他們這**不可一世的高幹子弟,最好就是千萬別拿他當回事兒,一絲一毫也別給他享受那莫名其妙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她笑出了一個拒人千裡的弧度:「我怎麼想的,關你什麼事兒?」

  果然高積毅嫌棄地皺了皺眉,抽著煙模模糊糊地道:「外頭很多女人想要認識我們這樣的人,覺得我們愛玩,大方,手裡也有資源,你就看看舟舟吧,京城裡數一數二的高幹子弟,還長了一張白麵皮兒似的俊俏臉,他這些年身邊就沒斷過人,但你們都不知道,其實很多事情,尤其是婚姻,我們是肯本沒有辦法選擇的,他今年估計就要正式進中原董事會辦公室了,跟鬱家的婚禮也是遲早的事兒,你以為他對你特別一點,就是愛你了?別做夢了,他自小就在這個圈子長大的,如今還混得這麼風生水起,什麼遊戲規則他不懂?你以為他會為了你,毀了跟鬱家的關係?」

  高積毅冷冷地說:「西棠,我勸你拿點錢,趁早抽身吧。」

  西棠身體僵硬,怔怔地站了半晌,突然轉過身來,一雙眼睛明亮如寒星,直直地盯著他的臉:「高先生,鍾巧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嗎?」

  高積毅站在花壇邊,臉上的笑容如一副猙獰的爪牙:「西棠,你還是那麼天真。」

西棠僵硬著身體,一步一步地往住院大樓裡挪,走到大廳時候,忽然胃裡一陣抽搐,她立刻拔腿就跑,衝進病房區一樓的盡頭,撐住了衛生間的洗手盆,喉嚨裡湧上的一陣一陣的腥味,忍不住伏在上面開始嘔吐。

  鍾巧走的時候,她沒有在她身邊,甚至連消息都是隔了一個多月後才得知的,鍾巧在大學時的第一個男朋友廖儒儒打電話找到了倪凱倫的公司,然後輾轉給她帶了一枚戒指,說是鍾巧遺書裡唯一留下的東西,指明要留給她的,說是做個想念。

  那是一枚很普通很普通的銀飾戒指,西棠也有一個,是大二那一年的聖誕節,她跟鍾巧一起在校門後的一家小店鋪買的。拿到那枚戒指的時候,西棠躺在自己家裡,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鍾巧總是愛拉住她的手,柔軟暖和的手指,她的手曾經拉著她,一起上課,吃飯,逛街,這雙手撫摸過她的臉,她的肩,她的身體。

  豐滿的身體,明豔的髮膚,溫暖的手指,如今已經全部化作了冰涼的灰燼。

  鍾巧是北京人,但父母早已離異多年,她的身後事是她大哥大嫂和兩位朋友操辦的,一位是廖儒儒,另外一位儒儒不認識,但據他的描述的樣貌,絕對不是高積毅。

  西棠最後一次見她,是在醫院裡,那段時間她住在醫院裡,鍾巧戲也不接了,天天去菜市場買菜給她煲湯,晚上就在病房裡陪她聊天,一邊聊西棠一邊哭,她那段時間哭得太多,淚水浸得眼角都發炎潰爛,鍾巧拿著棉籤給她擦消炎藥水,擦著擦著開始破口大罵趙平津,直到護士來敲門制止。

  親姐妹也不過如此。

  有一天晚上鍾巧在她耳邊說:「高積毅說要帶我去歐洲。」

  第二天她很早就來了,帶來了很大一盅排骨湯,還有大袋的水果,看過她,然後從那一天後忽然就消失了。

  西棠熬過了最難熬的手術恢復期,已經能下床走動,倪凱倫給她請了個護工。

  後來西棠聽說,高積毅在辦離婚,鍾巧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竅還是怎麼了,就這樣跟著他,她出國之後她們聯繫變少了,鍾巧給她打過幾個電話,電話裡是壓抑不住的激動,她說,高積毅已經離婚了,答應要跟她在一起。

  最後卻只能做一隻孤魂野鬼,在深夜京郊別墅區,從樓頂縱身一躍。

  她拼命地喘息著,冷水撲在臉上,也止不住的乾嘔,有護士推門進來:「你還好吧?」

  西棠搖搖頭,把臉洗乾淨走了出去。

  趙平津看著她,又回到病房,什麼也沒說,甚至還將桌面上的碗洗乾淨了。

  她現在很會照顧人,甚至還比以前多了一份細心,趙平津身體免疫力低,傷口癒合得異常困難,夜裡胸口的傷常常疼醒,他晚上輾轉難安,睡睡醒醒的,每次醒了,西棠都在身邊,給他喝溫水,跟他說話,想方設法讓他好受一點。

  趙平津望著她站在他的床邊:「你不待見老高,我知道,以後不讓你見他就是了。」

  西棠一邊翻看醫囑,一邊確認了一邊藥片的劑量,淡淡地應:「沒有。」

  趙平津那一刻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幫高積毅說了一句話:「鍾巧的事情,其實也不全是他的責任。」

  西棠倏地站了起來,將手上的藥瓶子輕輕地放在了柜子上。

  趙平津現在已經很熟悉她的神色,看她臉色是那種,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眸底的亮光微微發抖,但他就是知道她已經要決裂:「黃西棠——」

  她已經走到了外面,拿起沙發上自己的包,直接往外走。

  趙平津一手撐著病床坐了起來:「喂!」

  偏偏這時外面一個人也沒有,黃西棠直接開門走了。

  趙平津那一刻只覺心慌無比,想也來不及想,直接伸手拔了點滴,一下床才覺得腳下虛浮,他晃了一下扶著柜子站住了,咬了咬牙追了出去。

  在門外的走廊上拉住了她。

  西棠停住了,也不敢動他,只忍耐著說:「放開。」

  趙平津這時才覺得胸口的傷處疼,右邊手臂連著胸腔裡好像重新碎了一遍,喘氣帶起的氣息都在刺痛,他勉強說了一句:「誰準你走了?」

  西棠看他一張臉白得跟紙一般,他是拉住她,可西棠感覺他身體的重量,越來越沉的壓在她的手臂上。

「唉,病人怎麼起來了?」一個聲音在走廊處響起,查房醫生來了,後面跟著沈敏。

  醫生走後,病房內重新恢復了平靜。

「老高跟她說了什麼?」趙平津躺在床上,大劑量的止痛藥打下去,他臉上白得幾乎沒一點血色,渾身帶著一種筋疲力倦的虛弱。

  沈敏低聲道:「聽不清。」

「然後呢?」

「她進衛生間,我請一個護士進去看了一下,她在裡面嘔吐。」

  趙平津無力地按了按眉頭,眼前有些昏花,模糊中看到客廳外的小人影,趴在沙發上,安安靜靜的。

  西棠趴在沙發上寫菜單,沈敏派人去買,這幾天趙平津出了車禍,事情都是他在處理,他不願家裡人知道,連高幹醫院也不去,找了一間私人醫院,他父母這段時間去了江西考察,爺爺奶奶在京郊的別墅休養,也沒有受什麼大傷,他就想沒什麼事兒自己收拾一下過去就算了。

  臨近中午十一點多時候沈敏陪著李明進來了,身後跟著兩個拎著公文包穿西裝的男士,有一個是西棠見過的龔祺。

  李明還是老樣子,瀟瀟灑灑的,一見到她就笑了,衝著她張開了手臂:「棠棠小人兒?」

  西棠正醃著魚呢,擺擺手示意自己手髒,然後客客氣氣地道:「李先生。」

  李明擺起臉:「這麼久不見,還見外了?叫明明哥。」

  西棠臉色是淡淡的,還是堅持了一句:「李先生。」

  身後有下屬看著,氣氛略有尷尬。

  趙平津出聲解圍,人在病房裡喊了一聲:「別廢話,過來幹活。」

  房間裡臨時挪了張桌子,攤開了四臺電腦,病床邊也能開兩個小時的會。

  兩點的時候周醫生來了,趙平津剛剛工作完,精神差,摘了眼鏡閉著眼在床上休息。

  周醫生翻看病例上的數據:「聽說早上差點推進去搶救?」

  趙平津合著眼倦倦地道:「沒有那麼誇張。」

  周醫生收起了病曆本:「身體再壞下去,我也不敢再幫你瞞著,趙周兩家就你一個,誰不知道你金貴,你要轉回軍總醫院。」

  幾個男士在客廳裡聊著天吃午餐,西棠燉了大骨湯給趙平津,趙平津吃了兩口,實在沒有胃口,他說:「你出去跟他們吃飯吧。」

  西棠出去,坐到了沈敏的旁邊,仿佛還是跟以前一樣,公司裡的燈半夜都還亮著,也是他們常常加班,西棠一個小女生跟在趙平津的背後,給他們煮速凍餃子,然後大家擠在一起蘸辣椒醬吃宵夜。

  趙平津聽到外面周子餘說:「西棠,吃魚怎麼不用筷子?」

  黃西棠輕鬆的語氣:「唉,沒事,我比較喜歡勺子。」

  她已經將左手鍛鍊得非常好,能熟練做很多事情,但畢竟不是天生的,有時候她下意識會先用右手,比如端水,拿不穩,然後才突然反應過來。

  夜裡趙平津醒著,他傍晚時分睡了過去,夜裡十點多醒了,西棠說:「要不要喝點雪梨水?」

  趙平津搖搖頭,然後說:「既然都在醫院了,我讓沈敏安排你檢查一下吧。」

  西棠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說什麼:「不用了。」

  趙平津蹙著眉頭:「不要任性。」

  西棠說:「凱倫找過很好的醫生,已經診斷過了。」

  趙平津不屑地道:「倪凱倫找的人算什麼,再仔細看看,難道你跟著我出去就一輩子這樣用勺子吃飯,也不嫌丟人?」

  西棠忽然就笑了笑,那笑容裡有點令人驚懼的平靜:「我還能這樣跟你過一輩子不成?」

  早上趙平津心血來潮想吃粥,他今天起得早了些,司機還沒上班,西棠出去給他買。

  他還指定要寶福坊的鮑魚粥:「你打車過去,醫院門口好打車,完了讓師傅等著你,買了馬上回來。」

  西棠直接給了他個白眼:「精貴,我就在醫院食堂買,愛吃不吃。」

  她沒出去一小會兒,外面的病房門就被推開了,護士過來一般會先敲門,黃西棠還真食堂給他買了?

  趙平津一早起來對著電腦看份重要的文件,頭也沒抬就說:「這麼快?」

「舟兒。」門口傳來威嚴蒼老的聲音,熟悉的聲音喚他名字。

  趙平津立刻抬起了頭,一位穿著的深藍色中山裝的老者,頭髮雪白,拄著拐杖,腰杆筆直,目光炯炯。

「爺爺,您怎麼來了?」

  門外一位穿綢衫的老太太已經搶先走到他身邊:「你這孩子,病著不好好休息,怎麼還工作?」

  趙平津只好合上了電腦:「姥姥,您在北京?」

  他父母齊齊站在門外,對著他怒目而視。

  保姆司機守在客廳外面,還跟著幾個穿白袍的醫生護士,偌大的病房裡頓時站滿了人。

  姥姥心疼地看他身上的繃帶:「我能不在北京麼?你這孩子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都瞞著家裡,姥姥姥爺可擔心了,你媽也真是不像話……」

  周女士是獨女,蠻橫專|制的個性也是打小被寵出來的,她就敢直接衝她媽說:「媽,您不是不知道,兒子大了,早就不聽我們的了。」

  老太太轉身板著臉說:「你做母親的,孩子病床裡躺著,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我批評你兩句怎麼了?」

  周女士沒敢再接話了。

  趙首長神色威嚴,聲音洪亮,一開口就是不容抗拒的命令:「你這作風紀律,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開車都能出事,這次出院之後,必須帶司機,嚴禁自己開車。」

  趙平津說不上話。

  老首長側過身,身後的醫生走了進來:「這是雷教授,過來看看你的片子。」

  他父親跟著醫療組過去看:「傷得怎麼樣,治療了多久了?」

  姥姥取過毛巾,替他擦了擦手,心疼地摸他的臉:「瞧瞧,都瘦了。」

  一會兒老保姆進來說:「舟哥兒,早餐吃了嗎,中午想吃點什麼,我回頭家裡給你送過來。」

  他又望了一眼門外,靜悄悄的。

  午餐的時候,保姆阿姨照顧他吃飯,父母和姥姥在外面,爺爺返回京郊的屋裡,他奶奶早兩年查出了老年痴呆症,爺爺不放心老伴兒。

  門外空無一人。

  黃西棠沒有再回來。

  十點多的時候,沈敏進來,不動聲色地收走了她帶來的那個黑色背包,附在他耳邊,低聲一句:「機票訂了,中午十二點的航班。」

  他面色平靜,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一顆心卻沒辦法控制地沉沉落下去。

西棠回到上海,先去倪凱倫那裡,凱倫在上海楊浦路住一套寬敞公寓,西棠在上海沒房子,倪凱倫房間都直接給她留了一個,茶几上堆著一疊劇本,上面倪凱倫寫著一行潦草英文,讀一遍,看看喜歡哪個。

  西棠有點興奮,到公司三年,第一次有資格挑劇本。

  最近《傾城宮戀》剛剛上映,收視率破兩個點,倪凱倫忙著安排藝人四處宣傳,基本不在上海,西棠有事就去公司,沒事就在倪凱倫家看劇本,其中覺得比較好的兩部,一部是一個現代愛情懸疑偵探劇,一部是一個年代的大宅清裝戲。

  西棠窩在倪凱倫屋裡差不多一個星期,她自己比較喜歡懸疑劇的女主角,那個住在梨花街道的殺人案變態少女,但從整體劇本來看,那部從清末一直講到民初的大宅戲正統大氣,從一個大戶人家的家史講述了晚清中國的時代變遷,演起來會很考驗演技,西棠仔細讀了一遍,挑了這兩部,等著最終看公司開會決定。

  周二倪凱倫回來了,西棠暫時沒事,定了車票,打算回家看媽媽。

  臨走前的那天早上倪凱倫要去電視臺辦事,她助理請假,西棠被押著去給她拎包打雜,忙活了一上午談妥了兩個節目流程,兩個人挽著手走出來。

「黃西棠!」一走出門口就有人喚她名字,周圍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倪凱倫眼尖,立刻哎喲了一聲。

  西棠也看見了,在電視臺門口的車道上,鄭攸同一襲寶藍西裝,髮型油亮亮的,打扮得俊賞風流,戴著黑超墨鏡,身邊圍著經紀人助理,站在他那輛黑漆漆的保姆車旁衝她招手。

  西棠想假裝沒聽到。

  鄭攸同卻已經衝著她們跑了過來:「西棠!」

  倪凱倫笑著寒暄:「大明星,來錄節目啊?」

  鄭攸同摘了墨鏡,客氣道:「倪**,您好。」

  西棠只好說:「唉,老鄭,挺久不見了。」

  鄭攸同喜滋滋的看著她:「你忙完了?」

  西棠說:「啊,是,陪凱倫拿個臺本。」

  鄭攸同說:「咱們老同學好久不見了,中午我沒事,一起吃個飯?」

  鄭攸同的助理和經紀人已經不遠不近地跟了過來。

  西棠腦中想著如何推脫。

  倪凱倫立即道:「西棠正好也沒事,去吧。」

  西棠瞪她一眼,倪凱倫比她兇多了,眼刀飛過來一記警告,像鄭攸同這樣的當紅一線小生,就單單是跟他站一塊,都估計能佔半壁版面了,西棠一直不搭理他,倪凱倫早就想殺了她。

  西棠只好說:「好吧。」

  鄭攸同立刻說:「先上車吧。」

  他經紀人上前來想阻止:「攸同,外面很多粉絲在看著……」

  鄭攸同不耐煩地喝退他:「看就看,我跟個朋友吃飯怎麼了?」

  吃飯還是去了非常私密的包房,鄭攸同在酒店有一間長期包房,他直接打發走了經紀人和助理,兩個人慢慢地吃了一頓飯。

  鄭攸同在席間問她:「你畢業後回過學校嗎?」

  西棠搖搖頭。

  鄭攸同說:「我倒是回過一兩次,都是為了工作,也沒敢見老師,感覺特心虛。」

  西棠笑了笑:「您可別謙虛,我們班男生,就出你和明坤了,有事沒事看電視都瞧見你倆的臉。」

  鄭攸同有點擔憂:「唉,坤子,我上次在北京一個會所見著他,他挺熱情,邀我進去他包廂裡玩了一下,我也沒坐多久,但當時他精神狀態好像不太對勁,我估計沾了點兒那東西,玩得有點開。」

  西棠瞭然的神色:「唉,京城圈子裡這種事也多,一時控制不住,就容易了,你跟他關係還可以的話,能勸就勸一下。」

「嗯,明白,」鄭攸同點了點頭:「上回,我讓助理給你電話來著,我們那組有一個角色,臺詞也不是多,你怎麼不來?」

  西棠搖搖頭:「你已經幫了我夠多了。」

  鄭攸同很誠懇:「四年,西棠,真的,四年的情誼,咱們班現在還在堅持拍戲的也不剩多少個了,有戲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你不用這麼見外。」

  西棠沒有說話,心底有點感慨。

  鄭攸同試探性的問:「現在還是一個人?」

  西棠點點頭。

  娛樂圈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鄭攸同也不多問,只說:「有需要人的時候,一定給我電話。」

  鄭攸同助理的電話進來催促了。

  他是大忙人。

  西棠和他一起走出了包房,在酒店的大堂,西棠說:「你助理在外面等吧,我遲幾分鐘出去。「

  鄭攸同點點頭。

  西棠看著他,他戴上黑超墨鏡,對她揮揮手,然後手插在西褲兜裡,瀟灑倜儻地往外走去,酒店大堂裡有客人投過來紛紛目光,他視若無睹地穿過大堂,風衣外套翩然翻飛,舉手投足已經盡顯巨星的風範。

  在走到大門的最後一刻,鄭攸同忽然大步走了回來。

  西棠說:「怎麼了?」

  他摘下墨鏡,看著她,眼底有黑沉沉的壓抑,遲疑了一會兒說:「我這一陣子會不在橫店了,我今晚上去香港。」

  西棠也有點驚訝,他這幾年的戲口碑都不錯,一部接一部的都是圈內最好的大製作:「你工作怎麼辦?」

  鄭攸同說:「下一部已經談好了,在等籤約,香港那邊要求我去住一陣子,公司想讓我演電影,目標是拿獎的。」

  西棠含蓄地說:「嗯,那就當休息一陣子吧。」

  鄭攸同情緒有點激動,一瞬間眼圈有點紅:「西棠,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因為你從來沒有看不起我。」

  西棠體貼地笑了笑,語氣是溫和的:「唉,大家都是為了生活,老鄭,你是個好人。」

  鄭攸同忽然伸出手臂一把緊緊地抱住了她。

  西棠輕輕地叫了一聲:「喂!」

  他哽咽著說:「謝謝你。」

  西棠在上海搭動車,然後在杭州轉了一趟麵包車,回到了老家的小鎮。

  家裡以前在鎮上的永安街道經營一家小麵館,以前是媽媽自己經營,後來西棠堅持給請了人,一個廚房師傅,一個前堂小妹,西棠媽媽自己做了老闆娘,因為臨近響石山景區,生意還過得去,只是因為只做早餐中餐,除去發出去的工資,結餘也所剩無幾。

  西棠從不計較這些錢,她自己過得很節省,但給媽媽的錢一直都很寬裕,媽媽身體不好,閒在家裡也孤單,她不能長期陪伴在身邊,只是希望她有事兒做有人陪著說說話。

  房子是很早之前的老房子了,後院有個院子,媽媽買了下來,這是她們母女倆住了一輩子的家。

  西棠回來時候,左右鄰居出來打招呼:「西棠,回來了呀?」

「哎喲,頭髮怎麼剪短了?」

「現在明星都流行這種髮型,潮流。」

「阿姨都看了你的戲了,唉,你那宮女扮相真漂亮,只是怎麼就幾集呀?」

  西棠不說話,只微笑。

  趕緊躲進屋子。

  老媽在廚房,還穿著白日裡煮麵的圍裙,正在砧上細細地切一塊酒香滷肉,西棠家的麵館,滷汁的味道那是一絕,媽媽說是用外婆家的祖傳秘方熬製成的,西棠最愛吃。

  西棠走進去,抱住她日漸衰老瘦弱的肩膀:「媽。」

  媽媽笑著,用手肘蹭了蹭她手臂:「還跟個小孩似的,趕緊洗手吃飯。」

  西棠吃了晚飯,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小碎花床單收拾得乾乾淨淨,她躺在床上,伸手拉了拉床邊一根繩子,繩子高高地懸掛起,連著梁柱的屋簷,屋頂的灰塵震了震,簌簌地往下落,隔壁傳來一聲清脆的叮鐺聲響。

  西棠揚了揚聲音說:「小地主?」

  那邊立刻傳來嗷嗚一聲,然後是一個男人穿拖鞋噼噼啪啪的腳步聲,到了牆壁邊上,嗚嗚含混的聲音:「捏捏,尼胡拿了?」

  西棠聽到他的聲音,開心地笑了:「是,我困了,明天看看你媳婦和娃娃。」

  小地主在隔壁地興奮叫了一聲,然後連著嗚嗚叫著說了好幾句話,西棠說:「你慢點兒,我沒聽清楚。」

  這時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插了進來:「西棠姐姐?」

  西棠說:「唉,你是小地主媳婦吧。」

  那新媳婦很活潑:「是的,是的,您給寄的那衣裳奶粉都收到了,東西可好了——」

  西棠說:「好,到了就好,多謝你們倆幫忙照顧我媽。」

  女子連聲答應著說:「應該的,應該的——姐姐,你回來得正好,孩子爸爸正遇上麻煩了,我說他也不聽,他就聽你的,你給勸勸他吧!」

  西棠關心地道:「怎麼了?」

  小地主媳婦兒在那邊噼裡啪啦地說:「家裡賓館前幾天被工商局查了,我讓他找人託託關係看看怎麼辦,他死活不去……」

  這時那邊小地主傳來呵斥媳婦的聲音:「你弄森摸!」

  他媳婦兒立刻叫開了:「我這不是著急嘛,都那麼多天都沒營業了,你還不活動活動,再拖下去你兒子奶粉都沒有了!」

  這一對倒好,一個不會說話,一個說話跟倒豆子似的。

  西棠趕緊說:「好了,你們別吵,我明天上你們家去,再慢慢說。」

  西棠從懂事起,媽媽就跟她說,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其實她的整個童年記憶都是混亂的,因為一直在搬家,西棠具體也不記得搬了幾次了,一直到她開始讀小學,媽媽才決定在仙居住下來。

  她們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街坊鄰居有善有惡,西棠媽媽也很少來往,除了邱叔叔。

  邱叔叔是個好人,很小時候就常常來家裡看她,給她買糖果玩具,後來有一天她放學回家,看到一個女人披頭散髮在門口破口大罵,左右鄰居圍城一**在一旁指點,她害怕得不敢回家,躲在人**外緊緊地抱住自己的小書包,那天晚上,她聽到媽媽偷偷在屋裡哭。

  從那一天起,小孩子都笑她,說她是沒爸爸的孩子,說她媽媽是壞女人。

  只有隔壁家的小地主依舊跟她玩。

  小地主在那個年代就是小鎮上正兒八經的富二代,父母經營著鎮上最早的一家旅館,還有一大片的土地開了一個停車場,小地主先天有殘疾,喉嚨到舌頭整個話說混沌不清,他也是小孩子們常常取笑的對象,有一次幾個小男孩在操場扯西棠辮子,小地主經過時,一頓拳打腳踢把那幾個小孩打跑了,西棠和他躲在操場的牆根下,跟他說話,他的話嗚嗚亂叫,後來她竟然聽懂了。

  小地主後來有兩手絕活兒,打架那是一絕,後來整個鎮子的調皮小孩,再沒有人敢欺負西棠。

  他比她小一歲,一直在她樓下的班級,小地主讀不好書,西棠成績倒一直優秀,直到初三那一年,西棠被城裡的藝術老師挑去,進了藝術附中讀高中。

  後來她從北京回到故鄉又到橫店,小地主勉強高中畢業,然後接掌了父母的生意,他的另一手絕活兒是燒得一手好菜,開旅館開酒樓,還經常介紹住店客人來她媽媽家吃早餐,號稱仙居第一滷麵。

  小地主不懂娛樂圈,小地主是她青梅竹馬的革命戰友。

       她覺得心安,終於躺下來,好好地睡了一覺。

趙平津出了院就直接休假上班。

  周五的中午沈敏敲門進來:「老闆。」

  趙平津這幾天忙得家都沒回過,一直住國貿附近的柏悅府,聽到沈敏進來頭都沒抬:「怎麼了?」

  沈敏說:「聯絡不到西棠。」

  趙平津不耐煩地道:「找她經紀公司。」

  沈敏趕緊報告:「倪小姐說,他們也找不到她。」

  趙平津終於抬起了頭,皺皺眉頭說:「發生了什麼事?」

  沈敏望了他一眼,有點尷尬,清了清嗓子:「好像有點什麼緋聞。」

  趙平津也不感興趣,一邊埋頭繼續籤文件,一邊說:「打電話給倪凱倫。」

  沈敏看了看他桌面大堆的文件,為了能周末去上海,老闆提前出院出來工作,沈敏都覺得他有點可憐。

  電話通了。

  趙平津還在刷刷地籤文件,沈敏按了免提。

  那端傳來餵的一聲,趙平津直接說:「倪小姐,我明晚到上海,黃西棠要陪我見個朋友。」

  倪凱倫似乎在開會,那端吵吵嚷嚷:「趙先生,抱歉,我們也暫時聯絡不到她。」

  趙平津冷淡地說:「不用拿這些話來打發我,如果我明天見不到她,那她就永遠不用來了。」

  倪凱倫一想到那張月入三十萬的合同,恨得咬碎了牙:「趙平津,你就非得這麼囂張?」

  趙平津抬頭對沈敏說:「掛掉。」

  到晚上他和幾個部門領導吃飯時,黃西棠的電話終於進來,趙平津對著下屬點點頭,離席去接電話。

「我不在上海。」西棠想跟他商量一下。

「那你在哪?」趙平津一副沒得商量的口氣。

「我在老家。」西棠說。

「那你回來。」趙平津絲毫沒有轉圜餘地。

「我昨晚上剛回,不去。」西棠硬邦邦地回。

「我一個月給你三十萬,給你撒脾氣的?」趙平津沒好氣地答。

  那邊沉默了幾秒。

「幾點?」西棠聲音低落下去。

「晚上六點。」趙平津依稀記得航班。

「我去買票,不知道車票有沒有。」

「我讓秘書給你定。」

「不用。」

「發生什麼事?」

  西棠帶著明顯的抗拒,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沒什麼事,媒體捕風捉影,過幾天就消停了。」

  應酬完了,司機開著車送趙平津回家,他喝了點酒,拿手機倚在座椅上,打開了新聞客戶端,然後看了看那個界面,遲疑了幾秒,手動了動,平生第一次點開了娛樂版塊。

  首頁圖文標題大得驚悚:鄭攸同戀情大曝光,與神秘女郎酒店貼身擁抱。

  那照片拍得很清楚,應該是近距離拍攝的,一個女孩子被那個梳油頭戴墨鏡的男明星緊緊擁在懷中,只看到一個腦袋,露出碎碎的黑色短髮,纖細的身體,身上穿著一件他熟悉的白色衣裳。

  西棠在返城的汽車上。

  鄭攸同的戀情新聞一出,娛樂版面頓時精彩紛呈,第二天的頭條仍然是鄭攸同,叫做——《神秘女子到底是誰?鄭攸同女友十大猜想!》文中根據照片裡的身高,體型,衣著,髮型,跟他的歷任緋聞女友逐一做了詳盡的比較,滿屏粉紅色的花邊新聞閃閃發光,看著那群平時上天遁地的狗仔滿世界的胡掄,西棠自己看得還挺樂。

  倪凱倫自然一眼看出來了,還給過她電話,覺得是個好機會,但她堅決不同意承認,倪凱倫也拿她沒辦法,那端鄭有同和公司也無聲無息的,她以為這種事情沒人回應,過兩三天自然就過去了,沒想到第三天事情忽然急轉直下。

  她在家裡睡得早,凌晨已經睡得深沉,第一個電話打進來的是公司的網絡宣傳,小姑娘帶著中了十億彩票的興奮尖叫:「西棠姐!出大事了!」

  接著她的電話從凌晨三四點開始,一直到今天早上,快要被打爆了。

  昨晚凌晨左右,鄭攸同的社交媒體更新了一則圖文消息,照片是一個女孩子在劇組工作的側影,長頭髮,纖細的身體,穿一件白衫藍色工裝褲,然後他說了一句話:她是我一直很欣賞的女孩子。後面加了一個愛心。

  那張照片,雖然完全沒露臉,但西棠看了一眼,衣服和身形都已經太過明顯,只要是在橫店跟她工作過的人馬基本都已經能看得出來了。

  連續兩三日的酒店擁抱照片已經將鄭攸同的桃色緋聞推上了風口浪尖,他此時此刻做出這種回應,無疑是在風浪之中又投入了一顆巨大的炸彈。

  當紅偶像男星對劇組平凡女生作出求愛告白,所有的粉絲和媒體立刻瘋了。

  哪怕是深更半夜的,那條消息的回覆瞬間就到了幾百萬,洶湧的粉絲大軍蜂擁而至,成千上萬的少女心撲騰撲騰地碎了,只好在下面盡情的發洩,各種言論層出不窮,到了最後,卻只剩下了兩個問題。

  一開始問,「這女的是誰?」

  後來問,「黃西棠是誰?」

  電影學院大二那一年的暑假,鄭攸同在拍一支男士內褲廣告的攝影棚裡,遇到了來自香港的離婚成衣女老闆,大三一開始他就拿下了內地一部古裝青春偶像劇的男一號,那部戲播出後一夜之間紅遍大江南北,後來的事業便一路順風順水,籤了業內最好的經紀公司,繼續拍了幾部偶像劇後,發行了兩張唱歌專輯,近年來的幾部劇轉型專攻演技,跟他搭對手戲的都是國內最資深的老戲骨,最近參演的幾部劇都拿獎無數,演藝事業積累下來,已是內地最有擔綱的一線男演員,鄭攸同歷年來緋聞都是隨著新戲上檔的周期性緋聞,這麼些年下來娛記都寫到無聊了,這一次既不是跟新戲女主角,也不是以往的緋聞對象,所有的記者都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西棠在橫店住了兩年多了,各路大大小小的宣傳,公關,媒體,記者,認識了不少,雖然都不是什麼大人物,但八卦也好,關心也好,套交情也好,都逮著問她挖掘出一點新聞來。

  西棠在車裡偷偷開了手機,公司和倪凱倫給她的留言,幾乎都湮沒在了一堆消息中。

  倪凱倫叮囑她別出聲,宣傳已經連夜開會討論處理方式,一定要等公司的通知。

  列車抵達上海時,西棠特地戴了頂帽子遮住了半邊臉,小心地走出虹橋北站,在車站旁廣場的一個小賣鋪,她打了一個電話,響了兩遍,他接了。

「喂?」鄭攸同的聲音蔫蔫的。

「老鄭?」西棠壓低聲音。

「西棠,是你?」鄭攸同提高了音調,高興地說。

「你瘋了是嗎?」西棠怒吼了一句。

「唉,我對你是真心的。」

  西棠啐他:「別發瘋,香港那位女士呢,你到底想怎麼樣?」

  鄭攸同悶悶地說:「她年紀大了,管不來那麼多。」

  西棠氣憤地叫:「那你也別把我拖下水!」

  鄭攸同沮喪地說:「我已經被經紀人和公司罵了整整一天了,西棠,我這是幫你。」

「誰要你幫,你會害死你自己!」西棠簡直想掐死他。

「怎麼會,我們男未婚女未嫁,我還有粉絲送祝福。」鄭攸同樂滋滋。

「別忘記你還有一整個工作室的同事跟你事業同進退。」西棠惡狠狠地叫。

「唉,你公司那邊怎麼打算?」鄭攸同總算恢復了點理智。

「怎麼打算,過三五天,自然過去。」西棠答。

「趁機出頭。」

「別管我那麼多。」

  她掛了電話,忽然感覺頭皮有點發麻,總感覺附近有人偷聽,大概是最近疑神疑鬼太多,悄悄抬頭四處一張望,視線卻驀然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冰寒的眼。

  趙平津就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手插在西褲口袋裡,神色冷淡地盯著她。

  司機將車停在了車道旁,趙平津替她拉開了車門,車內清涼幽靜,隔絕了喧囂,他穿了一件深色襯衣,人好像瘦了一點。

  西棠問了他:「身體好了?」

  趙平津眼皮都沒動一下:「沒好我能來?」

  他淡淡地說:「直接去吃飯,你還是要換件衣服?」

  西棠在這個圈子呆了快十年了,第一次陷進這種狂轟濫炸的八卦漩渦中心,又忐忑又不安,整個人被煎熬得暈乎乎的。只是一到上海就見著了趙平津,他帶著他一貫待她那種冷言冷語的態度,卻慢慢地令她鎮定了下來,這種事情在他這根本不算什麼事兒,趙大公子依舊過他裘馬風流,飲宴笙歌的日子,西棠定下心來問:「什麼場合?」

  趙平津早看清了她今日穿的衣服,白上衣,一件印花裙子,平底鞋,她一直就是這樣,荊釵布裙也自有一股奕奕神採。

  他抬腕看了看表:「不正式,就這樣吧,我們直接過去。」

「見誰?」

「我一師兄,從美國回來,明天就走了,多年不見了。」

  一說起這個西棠也來氣,剛剛回到家就被叫來:「你們同學敘舊,要我幹嘛?」

  趙平津看了一眼,撇撇嘴角,吐出了兩個字:「擺設。」

一說起這個西棠也來氣,剛剛回到家就被叫來:「你們同學敘舊,要我幹嘛?」

  趙平津看了一眼,撇撇嘴角,吐出了兩個字:「擺設。「。

  西棠跟著趙平津走進酒店大堂,在樓梯口遇到了一個熟人,之前在公司幫忙跑宣傳,圈內媒體多多少少有點熟悉,對方見到她,還明顯地愣了一下,她只好客氣點點頭。

  那個男子立即笑了起來,打聲招呼:「喲,西棠啊,在這吃飯?」

  西棠也沒覺有什麼,客氣笑了笑:「是。」

  那人也沒再說什麼,兩人就擦身走了。

  一頓飯趙平津果然就把她當擺設。

  諾大的包廂裡,三四個男人坐在圓桌旁,吃了晚飯後在一旁的小廳喝茶,他們談舊友逸事,談各地風情,談期貨投資,談吃喝玩樂,西棠就在一邊,埋頭專心地吃,下部戲還有十多天,她決定吃幾天再健身。

  半路服務生引了一個中年男人進來,幾個年輕男人立刻站了起來。

「爸。」

「胡伯伯。」

「胡伯伯好。」

  那男人頭髮半百,穿著一件短袖白襯衣,頗有威嚴氣度,進來先回了趙平津:「唉,好好好,舟兒,好久不見了。」

  趙平津待他親近,卻並不十分恭敬:「胡伯伯,幾年沒見了,您精神越發健旺啊。」

  胡伯伯瞪他一眼:「我看你也還沒個正型兒,趙將還沒把你皮鬆松?」

  趙平津笑著說:「我爸忙著呢,沒空兒管我,磊子說您也在這兒吃飯,本來該我過去問候您一聲,他說您那不方便,我就不過去打擾了。」

  胡伯伯說:「剛剛送領導出去,小磊說你在這兒,我就過來坐坐。」

  他坐下,喝了兩杯茶,話過了三巡,便起了身:「你們年輕人玩,別喝太多酒啊,小磊明兒還得坐飛機。我先回去了,舟兒,改日到家裡來玩。」

  幾個人跟著站了起來。

  趙平津應道:「好的,胡伯伯,給您介紹個人,這姑娘是黃西棠,電影學院表演系本科畢業的,現在在橫店劇組工作。」

  茶几旁的幾個男人的目光頓時齊刷刷地轉過來。

  只有胡少磊笑而不語。

  黃西棠一直埋首作恭順溫柔狀,只微笑添茶不說話,沒想到趙平津一句話就將她帶進了話題的中心,她頓時愣住了。

  趙平津看了黃西棠一眼,用眼神示意她。

  西棠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地說:「您好,胡伯伯,我叫黃西棠。」

  胡伯伯看了一眼趙平津,又看了一眼黃西棠,心下已經瞭然,他拿出名片盒,遞給了西棠一張名片:「有機會合作。」

  黃西棠雙手接過:「謝謝您。」

  幸好西棠今天帶了工作用的背包,她恭恭敬敬地遞上了倪凱倫的名片:「胡先生,不好意思我自己沒有卡片,這是我經紀公司藝人主管倪**的名片。」

  送走了長輩,幾個男人重新坐了下來,趙平津望了她一眼,嫌棄地說:「怎麼還是這麼不機靈。」

  西棠偷偷回了他一記白眼。

  這下幾個男人也看得分明了,胡少磊哈哈地笑:「舟子,這我也可開了眼界了啊,這麼些年,我可是頭一回見你要找我爸。」

  西棠已經看到了名片上的名字。

  原來竟然是她目不識珠,胡少磊的這位爸爸,原來竟是業內體制壟斷電影公司的大亨。

  一席聊到夜間十點,趙平津喚人結帳時候,餐廳經理進來了,鞠躬:「趙先生,打擾您——不知道怎麼回事,外面有記者,不少。」

  趙平津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

  經理畢恭畢敬:「我們派人出去打聽了一下,說是——黃西棠**在此用餐,還有一些疑似記者在外面餐廳,我們不允許客人拍照,可是,暫時沒有辦法禁止客人要進來用餐……」

  趙平津示意知道,揮揮手讓他出去了。

  男人們開始打趣:「沒想到黃**是大明星啊……」

  黃西棠立即漲紅了臉:「對不起,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胡少磊樂呵呵地走到窗邊,掀開窗簾看了一眼外頭:「喲,還真不少人。」

  趙平津也跟著走過去看了一眼,五樓臨窗外看得到餐廳門口,車道上朦朧的光,停了好幾輛車。

  頓時覺得暈眩。

  他從窗邊退了回來。

  西棠想起來剛剛在樓梯跟她打招呼的周刊記者,沒想到她在這個圈子來來去去那麼多年,從今天開始,要學著提防人了。

  趙平津笑笑:「師兄,看來今晚不能再跟你喝酒了,這丫頭惹事了。」

  客人先告辭走了。

 

  西棠躲在沙發角落裡給倪凱倫打電話。

  倪凱倫一聽她聲音就怪叫了一聲:「你不是回老家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西棠小聲地說:「不是趙平津叫我來的嗎。」

  倪凱倫這兩天為鄭攸同緋聞的事情也忙暈了,一聽就來火:「對,攤上他你就倒大黴。」

  西棠顧不上別的,只說:「趕緊來救我!」

  倪凱倫大將之風,那邊開始指揮大局。

「我讓阿凱過去接你,再帶一個宣傳。」

「穿了什麼衣服?妝化了沒有?要上鏡。」

「一會一定要從正門出去,哪幾家到了?我再打電話通知多幾家熟識的媒體。」

「過半個小時再出來。」

  西棠掛了電話,對趙平津說:「你先走吧,我等公司同事來接。」

  趙平津卻直接拿起外套,衝著她道:「走吧。」

  西棠說:「去哪?」

  趙平津理所當然:「出去,回家。」

  西棠坐著沒動:「外面那麼多人。」

  趙平津站在她,不悅地道:「你寧願跟那個油頭粉面的男明星抱成一團,也不願跟我在一起被拍?」

  西棠第一次應付這般的陣仗,這節骨眼上無意跟他吵架:「你別添亂,夠亂了。」

  趙平津用眼神命令她:「走。」

  西棠搖搖頭:「你先出去,小心點。」

  趙平津在發火邊緣:「跟我一起走。」

  趙平津天之驕子做慣了,脾氣一上來就恣意妄為,大概這麼些年來就沒他不敢做的事情,西棠就瞧不慣他這樣兒,嘴角冷冷地撇了一下,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你要上娛樂新聞頭條?你確定?你不想想你什麼背景?」

  趙平津愣了一下,繼續嘴硬:「我自己的事情,關背景什麼事。」

  西棠輕蔑地笑了一下:「是嗎?」

  她就是永遠有本事用那樣的笑容,將他的顏面掃落到泥塵之下。

  西棠話裡毫不容情:「我昨天晚上還看新聞還見著令尊大人呢,還有你母親呢?你確定你以後要跟一個三流女明星的名字永遠捆綁在一起?」

  趙平津氣得發抖,卻不得不承認是真的。

  他深深地一口氣,伸手去摸煙盒,打火機按了幾次才點著了煙:「黃西棠,你永遠有本事不給男人留一點點面子。」

  西棠仍然帶著那種譏諷的笑容:「趙先生的面子,哪裡用得到我黃西棠留。」

  趙平津氣得話都說不出來,只好煩躁地吸菸。

  氣成這樣了,他也沒有想到要先走。

  兩個人沉默地坐著,一直等到包廂大門被猛地推開,倪凱倫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她看也不看一眼趙平津,直接站在黃西棠的面前,上上下下審視了一翻:「補點妝,換雙鞋子。」

  公司的造型師上來,從拎來的大包裡拿出一雙高跟鞋,助理立即上前幫她穿,化妝師掏出了粉餅。

  西棠任由他們擺布。

  倪凱倫在一邊說:「一會記者問任何關於鄭攸同的事情,記得什麼也不要說,不能黑臉,要有點笑,嬌羞一點,外面已經打點好。」

  化妝師在一邊溫柔地恭維:「皮膚真好,擦點口紅可以了。」

  倪凱倫喜滋滋地說:「媒體會放出你們昔日同窗舊照,明日保證是頭條。」

  西棠大驚:「你哪裡來的照片?」

  倪凱倫斜睨她一眼:「回你學校,花點錢。」

  西棠插不上話:「我……」

  倪凱倫站在一旁眉飛色舞地道:「活動邀約多了一倍,還有幾個電視臺的綜藝節目,《宮戀》和《劍破》兩邊的投資方都點名要你參加接下來的所有宣傳活動,西棠,請鄭同學吃飯感謝。」

  趙平津再也聽不下去了,臉色鐵青,拿起外套直接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應該是倪凱倫帶過來的助理宣傳,乍然見到他出來,神色有些尷尬。

  他身後的倪凱倫已經挽著黃西棠走了出來,那兩個年輕人立刻站直,轉了個身朝著他身後恭恭敬敬地大聲打招呼:「西棠姐!」

公司的保姆車轉了好幾條街,才甩掉了跟著的記者車。

  回到桃江路的別墅,已經接近凌晨。

  西棠上樓,趙平津的房間仍然亮著燈。

  他沒有出來。

  第二天一早,西棠起得早,沒想到趙平津更早,她下樓時,他已經在餐廳吃早餐。

  等到西棠喝完牛奶,趙平津推開椅子說:「走吧。」

  西棠說:「去哪兒?」

  趙平津站在她的身旁,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回家了被臨時叫來嗎,我送你回去。」

  高速公路一路通暢通往天際盡頭,趙平津坐在駕駛座上,窗外有南方溫軟的早晨陽光。

  他沒有去過她家鄉。

  黃西棠在北京上學的時候,一年只有兩個假期能短暫地回家,跟他在一起之後,大三那年的春節她還沒有開始拍電影,於是有空回家去過年,原本趙平津說要送她回去,可臨到頭來,春節那段時間他哪裡走得開,其實每一年都是如此,且不說上海那邊海外的家族親戚要回國,單是北京上上下下要走動應付的人脈關係,父親和大伯都不再合適親自處理,基本上都是交由趙平津代為出面,他領著三個秘書忙得不可開交,硬是一天的空也抽不出來,後來黃西棠還是自己走了。

  以前一直覺得不著急,沒想到轉眼已是百年身。

  趙平津微微側臉看了身邊的人一眼,她很平靜。

  西棠很安靜。

  趙平津一路上都在專心開車,車子裡只有導航儀說話的聲音。

  西棠坐了幾次他的車後發現了,趙平津的車上只放古典樂交響曲,聽得人發悶。

  以前他不是這樣的,車上放北京人民廣播電臺,各種交通路況廣告宣傳情感節目流行音樂輪番登場,西棠坐在他身邊,跟著廣播裡的流行曲大聲唱歌,一些流行的新歌唱得跑調跑得沒邊沒際兒,趙平津一邊開車一邊求饒:「姑奶奶您別唱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有時候廣播裡是馬三立的相聲,趙平津聽得直樂。

  明明兩個人以前都是愛熱鬧的人。

  現在都變了。

  西棠探過頭去看了看:「你能不能開下廣播?」

  趙平津冷冷地答:「坐著別動,我不聽電臺。」

  西棠試圖打破僵局:「太麻煩你了。」

  趙平津說:「別說廢話。」

  西棠不再理他。

  車子到達仙居縣郊區時,導航將他們導往了一條通往鎮子的主路,那條道路正趕上了中午的集市,兩旁塞滿了雞籠豬籠各種農副產品,趕集的村民們騎著摩託車電瓶車將道路圍著水洩不通,路面坑坑窪窪。

  趙平津只能減速,在一堆人流車流中小心翼翼地穿行。

  這一段路走走停停,走了快一個小時,西棠坐在副駕駛,看著這樣的道路都覺得崩潰。

  趙平津一手扶住方向盤,騰出一隻手出來在車子的前櫃翻出藥瓶子。

  西棠看著他單手旋開了瓶蓋,輕聲問了一句:「怎麼了?」

  趙平津說:「沒事,我昨晚沒睡好,頭疼。」

  西棠也不知道他身體怎麼樣,上次車禍什麼時候出院的,沈敏聯絡她的時候,說他就已經上班幾天了,當初在醫院裡他還疼成那樣。

  她默默地遞上了水。

  趙平津將她送到了鎮上,自己在一家賓館開了個房間。

  西棠看他不太對勁的臉色:「你沒事吧?」

  趙平津精神不好,人也蠻橫不起來了,聲音有點虛弱:「你自己回去吧,我上去睡會兒。」

 

  西棠走到家門口,小妹在櫃檯上算帳,她媽媽正在門口的桌子幫著收拾碗筷:「昨天下午匆匆忙忙跑了,怎麼回事?」

  西棠笑嘻嘻的:「我不是跟您說只是公司臨時有事嘛,辦完了還有假期,我又回來了。「

  她搶著去收拾桌子:「媽,我來。」

  西棠夜裡給趙平津打了個電話,他電話關機了。

  賓館跟她們家只隔了一條街,西棠猶豫著要不要去看看他,想想還是放棄了。

  第二天一早她起來,幫她媽媽開店,將桌子凳子搬到屋簷下,鋪上藍色桌布,將屋子打掃乾淨了,然後回到廚房切蔥花。

  她媽媽在廚房裡跟掌勺師傅聊天,西棠在一邊打下手,小妹在堂外幫忙招呼客人收拾碗筷。

  七點鐘開始客人漸漸多了起來,西棠今天讓老媽輕鬆點,不讓她跑堂送餐了,自己忙裡忙外跑得腳不沾地,突然小妹進來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姐,外面有人找你。」

  西棠一聽,心底一驚,大概也知道是誰了,趕緊瞪住小妹:「別聲張。」

  小妹雙眼泛著激動的光:「好帥好帥。」

  西棠擦了擦手往外走。

  趙平津穿了一件白襯衣,坐在簷下的一張桌子旁,他身邊是亂亂糟糟的一**早起買菜趕工的食客,只有他一個人霸佔了一張桌子,顯然也沒人敢上去擠,趙平津仿佛也沒察覺,一個人坐了半天,實在無聊,手裡拿著手機,卻也沒有打開,只無所事事地把玩著,俊朗眉目,乾淨光鮮,姿態悠閒。

  旁邊吃麵的大嬸小媳們都忍不住一直看他。

  看到西棠走了出來,穿一件墨綠色的圍裙,她的頭髮慢慢長了,人顯得特別乖巧,他見到她,就是忍不住的高興起來。

  西棠手上拿了個點單的牌子,走到他的身邊,壓低聲音說:「你來幹什麼?」

  趙平津理所當然地答:「吃麵。」

  西棠將菜單遞給他:「要什麼?「

  趙平津隨手指了一個。

  西棠說:「你胃寒,吃不了那個,我給你點吧。」

  趙平津說:「好。」

  西棠低頭寫單子,聽到趙平津說:「我初來乍到,你不帶我到處轉轉?」

  西棠說:「我沒空。」

  趙平津撇撇嘴:「那我就一直在這坐著。」

  西棠望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小聲說:「吃完面到街口那家的錄像廳門口等我。」

  趙平津笑得很愉快:「去吧,煮麵給我吃。」

  西棠恨恨地瞪他一眼,扭頭就走。

  西棠抿住嘴角忍住笑意,一轉過頭,卻突然看到她媽媽就站在大廳的門後,目光幽寒,不落聲色地望著他們。

  西棠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若無其事地走進廚房去了。

  忙完了早餐的高峰期,西棠找了個藉口,從家裡溜了出來。

 

  趙平津仍在在那裡等她。

  西棠趕到時,他已經坐進店裡,跟老闆喝了兩巡茶,末了起身告辭,趙平津走出店鋪,順手將幾張碟塞進她手裡。

  西棠納悶地說:「什麼?」

  趙平津目視前方:「老闆賣我的。」

  西棠低頭一看那些碟片,《全|裸家政婦系列》,《従順ペット候補生順從寵物候補生》……

  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喂!你腦筋抽風了吧。」

  趙平津還振振有詞:「誰讓你那麼久不來,要我一直站門口等啊。」

  西棠臉頰都變燙:「那現在怎麼辦?」

  趙平津塞進她的背包裡:「你幫我收著,我回去賣給老高,他準兒喜歡。」

  兩個人往街道外走。

  趙平津忽然說:「對面那是哪裡?」

  西棠看了一眼:「那是中心小學。」

  趙平津感興趣地問:「你小時候是不是在這裡讀書?」

「嗯。」

「那進去看看。」

  他直接往裡面走。

  西棠跟在他的身後:「喂,你不是要去景點嗎?學校有什麼好看。」

  正好是周日,學校裡靜悄悄的,西棠在升旗臺轉了一圈,扒拉開了一方大石頭上的一簇厚厚的草,石頭的下方還看得到一道刻痕,西棠笑了笑:「還在。」

  趙平津湊過去看了看:「喲,小時候被欺負還刻個紀念章?」

  西棠蹲在低頭,對他抬頭笑笑:「你怎麼這麼清楚?你小時候淨欺負人了吧?」

  趙平津回想起自己解放軍陸軍大院第一惡霸的童年,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唉,別這麼說。」

  西棠望著那塊石頭出神。那天放學了,小地主跟在西棠的後面,西棠拉著他的手,用石子在這裡刻下了一道痕跡,然後跟他說:「你做我弟弟好不?」

  西棠到現在還記得六歲的小地主,掛著兩行鼻涕,衝著他點了點頭,笑得一臉憨實。

  兩個人坐在操場旁的樹下。

  諾大的操場,有幾個孩子在籃球場裡騎自行車,遠遠的傳來嬉鬧和笑聲,深夏的風吹拂而過,趙平津手撐身後,攤直了腿:「這兒挺清淨。」

  西棠望著遠處新建的塑膠跑道,紅綠分明煞是好看,輕輕地說:「環境比以前好了。」

  趙平津望著她出神的側臉:「家裡還好嗎?」

  西棠回過神來:「挺好。」

「生意還過得去?」

「嗯。」

 

    

  她明顯不欲跟他多談家裡事。

  可是她家裡的事情,趙平津卻是多少知道一點兒的,他們談戀愛以後,黃西棠跟他說過,她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母親獨自撫養她長大,她一直挺樸素的,白棉裙子牛仔褲就能穿一個夏天,也很少花他的錢,大四那一年,因為他的公司發展得太快,他忙得心力交瘁,為了能隨時照顧他,她不再兼職打工,林永釧導演還特地提前開給她片酬,她用那部電影的片酬,支付了那一年的學費。

  後來他的母親查清了她的家世,她第一次去他家,經過鐵門後的哨崗警衛員的層層盤問,終於進了那方院子,卻是廳門都沒得進,他母親叫她來,卻只讓她站在了他家的屋簷下,她就站在四面寒風的簷下,聽著周老師冷酷的批評,原話是他從家裡保姆的嘴裡問出來的,周老師跟她說,她媽媽沒有結過婚,她是一個非婚生的私生女,年紀小小的,還沒結婚就跟人同居,趙家不要這樣的兒媳婦。

  趙平津記得,那是除夕的前幾天,屋簷下都是一條一條垂下的晶瑩冰柱,黃西棠睜大了眼,凍得發白的鼻子,因為羞憤而漲得通紅的臉。

  他得了消息匆忙趕回來,只看來得及她一臉茫然地轉身逃走,然後在院子裡狠狠地推開了他,如一隻負傷的小獸般驚惶地衝了出去。

  那是黃西棠跟他母親的第一次見面,也許是因為她徹底的明白,他的家庭不喜歡她,後來她開始慢慢變得患得患失,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就無緣無故的掉眼淚,跟他鬧彆扭,一開始一次兩次趙平津還哄著她,到後來漸漸也煩了,語氣漸漸不好,終於有一天他開會晚了一點,原本答應好要接她下戲的結果遲到了一個多小時,西棠跟他生氣不理他,趙平津忍不住衝著她吼了一句,你能不能別那麼矯情。

  黃西棠睜著眼望著他,眼底有一汪淚水,她在他面前哭,他終於覺得煩人。

  他們分手前的大概一個月,周老師在他上班的時候來過他們在嘉園的家裡,強硬幹涉他們的生活,要求黃西棠搬出去,據說黃西棠一開始求過她讓他們在一起,但周老師是什麼人,最後兩人談崩了,周老師跟她說了什麼趙平津不清楚,其實黃西棠根他吵歸吵,但就是因為她是長輩,更是他母親,她一直都默默忍下了周老師給她的難堪,一個字的原話也沒有跟他轉述過。但他母親後來回家裡跟老爺子說的,黃西棠拍著桌子指著她跟她說這是我家,你給我出去。

  周老師抹著眼淚跟老爺子老太太告狀:「這什么女孩兒,舟兒買的房子,她還有臉面兒說是她家!什麼家庭就養出什麼孩子!這麼沒有教養的人,倘若要真是給她進了門,那以後還得了!」

  那段時間黃西棠沉不住氣,後來想想,他其實更不該也一樣沉不住氣,吵架時互相說了那麼多傷透了心的話。

  他終究沒能保護好她。

不是不遺憾的。

趙平津開口說:「要是你家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跟我說一聲。」

  整個北京城裡,能得了趙家這位公子哥兒這句話的人,估計不會很多,西棠只客客氣氣地回了一句:「謝謝您。」

  兩個人之間只剩下了沉默。

  趙平津藏在心裡良久的那句話,忍了那麼多年,終於緩緩說了出來:「當初調查你身世的事情,是我母親做得不恰當。」

  西棠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似的,愣了好一會兒,仿佛才聽清楚了,卻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她性子其實還是一樣,吃軟不吃硬,他們兩個之間,只要他肯稍微低一點頭,她總是會付出更多更多的包容和愛來待他:「我後來一直都沒有問過我媽,是因為我自己想明白了,上一輩的事情我管不了,我只知道我媽媽從沒離開我,她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母親,我沒什麼可丟人的。只是以前年輕不懂事,對於家庭出身好像我應該很自卑似的,現在不會了。」

  她說得很隱晦,但也很清楚。

  黃西棠會自卑,他以為電影學院的女孩子,每一個都驕傲得像只孔雀,何況是那麼才華橫溢,充滿夢想的黃西棠。

  他當時不明白,黃西棠明明那麼可愛那麼活潑一姑娘,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的愛耍小性子,又愛哭,特煩人,現在看起來,不過僅僅是因為那段時間特別的沒有安全感,趙平津心底也不好受,他當年也許很愛她,但其實並沒有付出足夠的耐心去了解她。

  趙平津問了一句:「你媽是你親媽嗎?」

  西棠翻個白眼:「我倆長得多像。」

  趙平津說:「那你爸呢?」

  西棠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媽從來不說。」

  趙平津好心建議:「也許你爸還在呢,要不要找?我幫你找找。」

「好啊,」西棠衝他笑笑:「等我死的那天吧,你幫我找找,也許我那天會想見見他。」

  趙平津心底觸動,卻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就沒見過她性子這麼剛烈的女人,除了自討苦吃,又有什麼好處。

  趙平津說:「西棠,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

  西棠說:「不關你的事,是我的問題。」

  她永遠不再提他家庭對她的為難和羞辱,也不再提他們分手時說過那些玉石俱焚的話,仿佛一切都已經是事過境遷的豁達了。

  趙平津忽然問了一句:「那小子還在追你?」

  西棠愣了一下:「誰?」

  趙平津眯起眼:「姓鄭那小子,以前在你教室,跟你表白的。」

  西棠想起來近日紛紛擾擾的緋聞,解釋了一句:「我們什麼事兒也沒有。」

  趙平津平靜的聲音,含著三分的冷意:「以後再來找你,告訴他——永遠沒他什麼事兒。」

  西棠笑了笑。

  那一年她大三,剛剛跟趙平津談上戀愛,鄭攸同在排劇的教室跟她表白,捧出了大束鮮豔的玫瑰花,西棠實在太意外,一時口拙:「唉,鄭攸同,你別這樣——我有男朋友了。」

  趙平津那一天剛好來接她下課,見到這一幕氣都氣炸了,直接衝了進去將黃西棠的手拉住了,他話說得客客氣氣的,臉上卻是一臉京痞的壞笑:「唉,這位同學——對不住您,這姑娘我先預定了,沒你什麼事兒。」

  鄭攸同年輕氣盛,指著趙平津的鼻子詛咒他們:「西棠,你少跟這種京城子弟玩,我跟你說,他們就愛玩弄女孩子,不會有真心的。」

  趙平津一把推開了他:「唉唉,你罵誰呢?」

  鄭攸同一擼袖子衝了上來,兩個人眼看要打起來。

  黃西棠硬把他給拽走了。

  沒想到鄭攸同算命倒挺準。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西棠跟趙平津沿著河邊往回走。

  路上見著小地主抱著娃娃從街市那邊走回來,身邊跟著他新媳婦兒。

  西棠招招手:「小地主!」

  小地主媳婦兒遠遠就瞧見他們倆,走近了看更是一臉的興奮加好奇:「姐姐,這是你男朋友嗎?」

  西棠介紹趙平津說:「這是我朋友,來我們這兒玩玩。」

  小地主媳婦兒熱情招呼:「去了哪兒了,景點門票訂了嗎,我從我們賓館合作的旅行社給你們定,便宜點。」

  趙平津答了一句:「昨天剛到,還沒有空去呢。」

  那邊黃西棠拉住小地主問:「公安局那邊查出來沒有?」

  小地主將孩子放到了媳婦手上,對著她搖了搖頭。

  小地主家最大的那間酒店,前一陣子來了一批警察,從房間裡抓出了一個毒販子,說是酒店有包庇責任,工商局立刻來查封了,勒令他們停業整頓,現在都快兩個星期了,案子還沒查出個結果。

  小地主媳婦兒一聽這事兒也著急了:「是啊,姐姐,你說,我們這明明是冤枉的,可是誰也不聽我們的,說不給開業就是不給開業,我可聽說了,我們對面街新開的那間酒店,可是的公安局哪個領導的嶽父開的,……我們是老招牌了,在我們店住過的客人沒一個不說我們的菜燒得好,網上的顧客都衝著我們這這名聲來,如今生意沒有了,他們全跑到新的那家去了,這可我把我急死了!」

  西棠安慰著說:「興許再等等。」

  趙平津隨意地聽著他們閒聊,一邊湊過去逗孩子:「幾歲了?」

  娃娃流著口水,還不會說話,笑嘻嘻的一巴掌拍在趙平津臉上。

  小地主媳婦兒注意力被孩子吸引了過來,也跟著笑了:「他喜歡你呢,小寶,來,叫哥哥好。「

  趙平津掏出錢夾,取出一疊現鈔:「這次來得很臨時,也沒想著會遇著西棠乾弟弟,沒給寶寶準備禮物,我身上也沒多少錢,這給孩子買點玩具。」

「唉唉——這——這怎麼好意思喲——」小地主媳婦兒秉承著中國傳統禮儀,趕緊客氣地往外推。

  西棠聞聲看了過去,那一疊錢不薄不厚,大概有個一兩千,她對著寶寶笑:「小寶,拿著吧,謝謝叔叔,叔叔有的是錢。」

  趙平津回頭瞪了她一眼。

  西棠抿著嘴樂。

  趙平津將錢塞進她手中:「我從北京來,西棠一向多謝你們照顧。」

  小地主正跟西棠說話呢,一時間話立刻停住了。

  小地主望著西棠,神色完全變了——他有野獸一般的直覺,嗚嗚地叫了一聲:「捏捏?」

  西棠眼神猶豫了一秒。

  只是這一個瞬間的猶豫,小地主已經驟然出手,一拳狠狠地砸在趙平津的臉上。

  趙平津人直覺地一閃,卻不小心撞了一下身邊的小地主老婆的手臂,小地主老婆直覺地抬手,緊緊護住了懷裡的孩子,這邊兩個人還在客氣地推讓著那疊鈔票頓時飛了出去。

  一大堆紅色的鈔票灑了一地。

  趙平津被那一拳揍得退了幾步,差點沒摔在地上。

  小地主又衝了上去,瘋蠻地一把拽住了趙平津的手臂,拳頭狠狠地砸進他的腹部。

  西棠終於回過神來,衝上去拉住了他的手,大聲地叫:「住手,小地主!不是!他不是!」

  小地主紅了眼,死死地瞪著趙平津嗷嗷直叫,一個翻身又猛撲上去,嘴裡叫嚷著誰也聽不清不楚的語言。

  趙平津左右閃躲,又挨了幾下。

  他媳婦兒完全懵了,手足無措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要上來勸,娃娃開始大哭起來。

  西棠趕緊的叫了一聲:「帶孩子回屋子去,我來勸他!」

  趙平津被他摜倒在地上。

  西棠怎麼也拉不住發狂的小地主。

  趙平津躺在地上滾了幾下,終於忍不住惱怒地叫:「黃西棠,你跟這小結巴說,他要再不住手,我他媽要還手了!」

  小地主撲在他身上一頓亂揍,一直嗷嗷嗚嗚地叫,說出來的話含混不清:「泥四,泥媽媽說,泥要是四了,她也不活了,醫院裡要四了,我天天見你姑,是不是他次負你?泥媽媽天天哭……」

  他一身的蠻牛勁兒,西棠拉不動他,眼淚忽然簌簌地往下落,她無法控制地哽咽著抽泣,心裡卻著急得不得了:「不是,不是。」

  只是一個小小的缺口,那些往事挾持著洪流決堤而來,她突然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情緒。

  西棠轉過頭捂著臉抽泣,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小地主立刻停住了手,一把推開了趙平津,回頭擦西棠臉上的眼淚:「捏捏,別姑,別姑。」

  趙平津躺在地上,頭髮衣服都亂了,隱形眼鏡掉了一隻,他視力不均勻,眼前有點模糊,他愣了一下:「他說什麼,什麼死了?」

  沒有人回答他。

  趙平津慢慢地坐起來,看到那個女人蹲在地上,臉埋在膝蓋中,痛哭失聲,哭得整個人都在抽搐,那個小啞巴蹲在她的身邊,一直在嗚嗚地跟她說話。

  過了很久很久,西棠擦乾了淚水,將地上的錢一張一張撿起來,塞到了趙平津的手上:「你回賓館去吧。」

  三個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才看到一整條街的人都走出來看著他們,西棠自己的媽媽也走了出來,遠遠地站在自己家屋子前。

  西棠看清見了她的臉,頓時覺得脊梁一陣發涼,全世界最愛她寵她的媽媽,當時就那樣冷漠地望著她,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趙平津在賓館裡住了兩天,黃西棠一直沒有聯絡他。

  他從她們家的那條街道經過,不知為何,心裡有些莫名的怯意,也不敢再借吃麵之名進去找她,只能隔著條街遠遠看了一會兒,小麵館早上仍然照常在營業,只是再不見黃西棠的人影,他只好又走開了。

  臨行回城的那天晚上,他又繞到她家,想著明天接她回去,總歸有點正事要說,便走近了一些。

  那間小小的店鋪門口關著,已經歇業,趙平津站了一會兒,悄悄走到了門口,探了探頭發現門只是掩著的,趙平津正鼓起勇氣要敲門,那一瞬間卻聽到了裡面傳來的細碎聲響。

  聲音很微弱,整個屋子是長條形的,一進裡房很深,仿佛一截長長的幽暗的火車車廂,不仔細的話門口根本聽不見裡面的聲響,趙平津貼近了門邊,心猛地一跳,立刻推門走了進去。

  他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了——黃西棠的哭聲。

  屋子前廳很黑,只有走廊裡懸著一盞燈,幽深寂靜,他壓低了腳步往裡面走,心底焦灼,一時顧不了那麼多了。

  經過了前廳和廚房,進了一個小小天井,兩株石榴樹枝葉茂盛,後院裡有兩間房,其中一間房門開門,從窗戶看進去,看得到人影在舞動。

  黃西棠的哭聲就是從那裡傳來的,她哭得很大聲,很悽涼,很無助。

  趙平津快步穿過院子,只覺得從未有過的心慌。

  西棠的媽媽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身前的女兒,聲音因為憤怒而絕望:「我寧願你死了!也不要再出去做丟人的事情!」

  西棠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了,只覺得喉嚨裡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媽媽,我錯了。」

  女人的聲音尖銳又沙啞,還夾雜著嘶嘶的喘氣聲,趙平津在院子的另外一邊聽得不太真切:「我叫你不要再跟這樣的人來往,你就是不聽我的話!你當年是怎麼回來的!你怎麼回來的!在這個院子裡躺了整整一年!路都走不起!這樣的教訓還不夠你明白嗎!我今天寧願打死你,也好過你再那樣的回來!」

  西棠捂住臉尖叫了一聲:「媽媽,對不起!」

  趙平津再也顧不得其他,拔起腳步衝過那方小天井,他已經看清了房間裡的場景——黃西棠跪在房間裡的地上,她媽媽站在床頭,用一柄黃色尺子,正狠狠地抽她。

  趙平津那一瞬間只覺一股熱血猛地衝進腦顱,腦中嗡地一聲作響,一股尖銳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在心臟之間穿堂而過。

  他跨上臺階時腳下發軟,身子狠狠地打晃了一下。

  黃西棠的母親披頭散髮,發了狂一般的斥叫:「我跟你說的什麼你記住沒?我今天寧願打死你,也不願你再出去!」

「媽媽!」西棠一張布滿淚痕的臉交織著難過和羞愧,人跪在地上挪了兩步,一把抱住了她媽媽的腰,尺子狠狠地抽在她的背上,她只嗚嗚地哭,肝腸寸斷,人卻一動不動,頭埋在那位中年婦人的懷裡,抱得更緊。

  趙平津喉嚨滾燙,卻說不出話,咬了咬牙踉蹌兩步奔進去,手臂一橫擋在了西棠的肩膀上。

  那一尺子啪地一聲抽在了他的手臂上。

  屋子裡的兩個女人掛著滿臉的淚,同時抬眼望住了她。

  西棠一個人有半個還心神碎裂,見到他只覺得害怕慌張:「你進來幹什麼?」

  西棠媽媽望見他驟然闖了進來,反倒沒有一絲詫異,眼底的淚水褪去,塌陷的眼眶忽然乾涸,臉龐變成了一條結冰的河流。

  她仿佛預料到,遲早有這一面。

  趙平津聲音在發抖:「阿姨,您別打她了。」

  西棠媽媽放下了那柄尺子,抬手攏了攏散亂的頭髮,慢慢地坐在在床沿,微微揚了揚頭,神色高傲不可侵犯:「這是我家裡的事情。」

  趙平津趕緊道歉:「對不起,我無意冒犯,我是西棠的朋友,您能不能——有話好好說?」

  他慢慢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黃西棠的母親正抬起頭,緩慢地,緩慢地,將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如一束手電似的,從他的額頭,到眼角,到每一寸的肌膚,到身體,到手臂,到腳面——那束目光一寸一寸地仔仔細細地探照過他整個人,她母親眼裡的神色,那種刻骨的憤怒,心傷,哀怨,悲慨,激昂,那個面容娟秀卻日漸枯老的婦人最終只是渾身顫抖著,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雙手,。

  趙平津感覺到整個背,仿佛在滾水裡燙過,又好像在冰霜裡浸著,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地交替。

  西棠媽媽卻慢慢地平靜下來,帶著一絲認命的絕望,緩緩地開口說話:「既然你進來了,那我就說幾句話——西棠雖然從小沒有爸爸,可也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她在我的手掌心上,也是一顆明珠。」

「阿姨,您別這麼說,我知道……」趙平津平日裡在各種交際場合的練出來的世事練達,此時卻一點派不上用場,他覺得有點慌亂,試圖緩和一下氣氛,話猶豫了幾秒,立刻被她媽媽用眼神制止了。

  西棠媽媽聲音恢復了平常的聲調,神態卻顯得越來越冷淡:「從小到大她喜歡做的事情,我都支持她,但我對她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做一個誠實正直的人,一個女孩子,若不自尊自愛,不清不白,那只會毀了她的前程,如果她走錯了路,那我就得管她。這是我們家裡的事情,輪不到外人插手,您請出去吧。」

  黃西棠一句話也不敢說,仍然跪在地上,深埋著頭,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簌簌地往下落。

  人卻沒有任何聲音。

  趙平津的臉色本來就不太好,此刻更是一分一分的蒼白下去。

  黃西棠垂手放在膝蓋上的掌心,被打到紅腫,殷紅的血絲絲絲縷縷地蔓延。

  清晨的汽車站。

  西棠背著包,手裡拎著兩個盒子,慢慢著隨著人**往外挪。

  長途客運汽車站的門前,她的母親站在人**中,穿一件黑底暗花的綢布衫,個頭矮小,頭頂的發,已經現了一些白。

  媽媽一早起來給她做了早餐,切好了滷味放進了食盒,又送她到了車站,臨別時西棠又要哭,媽媽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眼底的暗黃特別明顯,那雙溫柔慈愛的眼睛望著西棠,女兒含著淚一步三回頭地看她,這個女兒出落得那樣的美,脾氣卻是如此的像她,她出聲叫了她:「妹妹。」

  西棠立刻回頭奔著媽媽而去,她聽到媽媽輕聲地道:「對不起,媽媽只是要你明白,這樣的道路,絕對不能走,我受過這樣的苦,所以絕不會讓我的女兒再犯傻。」

  這是她脾氣強硬的母親,忍了一輩子,第一次跟她說起這個家庭的往事,如此含蓄溫和,卻如此的傷痛刻骨。

  西棠含著眼淚點點頭。

  媽媽的看她的眼神,是一種絕望到了盡處的溫柔:「這樣的苦,會毀了你一輩子的。」

  西棠在車站緊緊地抱住了她。

  去城裡的小巴士走走停停,一路攬客,在鎮子的分叉路口又停了下來,一個人上車來。

  高個子的英俊瘦削男人,穿黑色襯衣深藍牛仔褲,從車門處艱難地往車廂裡的人**裡擠,售票員遞給他一個小凳子,大聲地吆喝:「往後走,往後走。」

  是趙平津。

  他臉色有點不正常的蒼白,車上已經沒有有位置,他擠在過道裡,那樣嚴重潔癖的人,跟十幾個乘客坐在擁擠的過道裡,車廂裡充斥著各種奇怪的味道,半路開始有人嘔吐,有人脫鞋,臭氣燻天。

  趙平津上車時,只默默地確認了一眼坐在後排的西棠,沒有再說話,只沉默著坐了下去。

  客車在杭州的客運車站停了下來,趙平津上去拿她的背包,西棠搖搖頭。

  趙平津看了一眼她的手,不輕不重地說了一句:「我來拿。」

  西棠只好給了他。

  他低頭看了看她,回家幾天下巴更尖了,眼睛還是紅腫的,一張臉沒有化妝,無精打採的,他默默地站在西棠的身側,手臂略微橫了一下隔空放在她的後背,替她擋住了人潮。

  西棠悄悄地望了他一眼,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沒事吧,臉色那麼差。」

  聲音悶悶的。

  趙平津溫和地說了一句:「沒事。」

  回上海的動車是商務車廂,燈光舒適,環境整潔,四周一片安安靜靜,。

  趙平津起身去上了十多分鐘的洗手間,回來時候襯衣的袖子都沾了點點的水漬,大概是反覆洗了好幾遍手,他放下了座椅旁的桌板,打開了工作的手機,戴上他常用的那副黑框眼鏡,然後問了西棠一句:「那個小結巴的賓館,叫什麼名字來著?」

  西棠納悶地道:「你問這幹什麼?」

  趙平津蹙眉頭:「說。」

  西棠說:「福緣酒樓。」

  趙平津不再說話。

  一排車廂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趙平津叫人給她送了熱牛奶和麵包咖啡,自己卻什麼也沒碰過,一上車就開了電腦開會。

  一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

趙平津事務繁忙,臨時空出了兩天來她老家,他沒空再停留上海,需要直接返京。

  西棠隨他去機場。

  貴賓候機廳,趙平津不願說話,昨夜一個晚上的胸悶和心悸,他這兩天也吃不好,方才胃也不太舒服。

  西棠也不多話,只靜靜地坐著,很快廣播裡傳來登機提示。

 趙平津收起自己的外套,撐住了椅子站起來:「走了,一會司機送你。」

「趙平津。」西棠在他身邊,忽然低聲叫了他名字。

趙平津低頭看她。

  西棠低垂眉眼,聲音很輕很輕:「十三爺說,如果我不跟你,我就不用在公司拍戲了,是真的嗎?」

趙平津想了想,明白她在打什麼主意,淡淡地回了一句:「你覺得呢?」

  聲音不輕不重,不帶任何情緒跡卻令人不寒而慄,西棠很明白他這種語氣的意思了。

  西棠咬著唇,勇敢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你結了婚之後,我們就不要見面了。」

  趙平津怔住了幾秒,然後慢慢地答了一句:「如果我不願意呢?」

 西棠又低了頭,聲音依舊很輕:「我媽會把我打死。」

 趙平津眉頭一直微微皺著:「你媽媽常常打你?」

  西棠說:「沒有。」

 趙平津猶豫了一下說:「她的精神狀態……」

  西棠立刻截住了他的話,低聲細語地說:「不關她的事情,是我做錯事。」

  她又低著頭,長睫毛微微發抖,眼淚滴在裙子上面,染出一個一個圓形的印跡。

  趙平津默默地看著她伶仃的身影,心裡一直泛著隱隱鈍重的疼痛,很久之前她還小,他跟她在一起兩年多,她明明很愛笑,除了跟他吵架,平時從來不哭。

機場的地勤人員走過來,站在不遠處恭敬地躬身:「趙先生,您可以登機了,請走貴賓通道。」

  趙平津起身往通道走,西棠偷偷擦了擦眼淚,陪著他站了起來。

  趙平津一路沉默著走到門口,登機廊橋的入口就在眼前,他回了頭:「我答應你。」

  西棠恍恍惚惚地抬起頭:「什麼?」  

趙平津聲音很平靜,帶了點沙啞:「你剛剛說的,我答應你。別難過了。」

  趙平津在飛機上發高燒,他閉著眼睛蜷縮在座位上,恍惚之間仿佛又聽到那間屋子裡傳來的聲音,黃西棠細弱的哭聲一直在他耳邊縈繞,他聽得心一陣一陣的絞痛,乘務長將毯子裹在他的身上,飛機升上天空,他身體更加的難受,剛剛在洗手間裡吐了一回,卻什麼也吐出來,膽汁在嘴裡發苦,胃也一陣一陣地抽搐著疼,他只能默不作聲地忍著,暈眩得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倪凱倫這一天剛好飛北京出公差,飛機平穩之後起身去機艙前面洗手,回來時順帶要了一杯紅酒,回來看到對面過道的一個座位不遠處,一動不動地守著一個年輕的空乘,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這才注意到了隔壁的艙位,寬敞的座椅已經被放平,上面有一個躺著的黑色人影,背影看起來有點熟悉。

  倪凱倫端了酒,饒有興致地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

那個年輕的空乘被吩咐守著他,小姑娘固定飛這一趟航班,趙平津是頭等艙的常客,她們整個乘務組的空姐都常常見到他,只是除了乘務長才能看到的那一份貴賓名單,誰也不知道客人什麼身份背景,只是估摸著是一位英俊得堪比廣告模特的商業精英,常常往返京滬兩地,人也不難服務,除了吃東西有些挑剔並且常常不吃空餐,但從不會為難空乘,若是當天在機上能看到他,整個機組的姑娘們都高興上一整天,卻沒想到卻是第一次見著他生病,乘務長囑咐她不能走近打擾,小姑娘只能在角落裡默默地看著,眼看都心疼得都要哭了。

  倪凱倫看了半天,卻直接走了過去叫了一聲:「喂,趙平津?」

 趙平津模模糊糊地抬起頭來,一張臉慘白得跟機艙頂上的燈光一樣。

 倪凱倫一看:「喲,趙少爺,這是病了啊。」

 趙平津難受得說不出話,只點了點頭。  

倪凱倫笑得分外愉快:「趙少爺,壞事做多了,來報應了吧,您金貴著呢,可得當心點啊。」

  她端著酒杯轉身要走。

「倪凱倫——」趙平津出聲叫住她。

 倪凱倫聞聲回頭。

趙平津撐著身體坐了起來,人有些昏昏沉沉的,說出來的話都在飄:「她當年回老家時,發生了什麼事兒?」

 倪凱倫笑了笑:「能有什麼事兒,把你甩了回家了唄。」

 趙平津知道從她這兒問不到什麼,勉強地思考著:「下一部戲,安排她來北京拍。」

  倪凱倫精明的腦中立刻轉了八圈:「那不成,合同上寫著呢,不去北京。」

  趙平津頭痛欲裂,虛弱地喘息著說:「我讓沈敏重新跟你談。」  

倪凱倫看他的樣子,忍不住說了一句:「你還是躺會兒吧,高空發病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趙平津再也說不出話來,點點頭重新躺了下去,乘務長重新過來,蹲在他的椅子旁邊,輕聲細語:「趙先生,要不要聯絡地勤,通知您的醫生?」

 趙平津搖搖頭。

 乘務長又說:「那給沈秘書打個電話?」

趙平津知道自己身體大約撐不住,勉強地點了點頭,再也堅持不住,意識抽離,人慢慢昏睡了過去。

西棠回到上海,去公司試衣服,公司的造型總監Argon Lee推出兩排滿滿的架子,西棠試長裙,短裙,牛仔褲,毛衣,又要配帽子,項鍊,飾品,髮型師過來不斷地將她的頭髮綁起馬尾,放下,綁辮子,打散,西棠喜歡挑素淨的顏色,一件圓領白襯衣,搭配一件淺藍牛仔褲,用眼神示意李氬說:「這件過關?」

Argon翹著腿坐在試衣間外一個猩紅沙發上,端著咖啡搖搖頭。

  西棠只好拿來一頂帽子,又配了一件黃色風衣,掐著腰轉過身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Argon終於滿意地點點頭。

  又一個小時過去之後,人生中第一次覺得穿新衣服是件痛苦的事情,西棠強烈抗議要求收工,Argon同意了,示意助理將搭好的衣服打包,公司化妝師欣妮在鏡子前幫她畫眉毛:「西爺,全公司都說,你要大紅了。」

  西棠笑了:「你也信?」

Argon站起來,一捏蘭花指:「有人捧有人氣有緋聞,齊活兒了。」

  女明星若是出街穿**,個個看起來像隨手一抓就出門的天真率性,鬼知道是不是像她一樣事先在鏡子前試過了八百遍。

  西棠氣喘籲籲地背著大包小包的衣服回到倪凱倫的住所,行程表已經排滿,次日就開始了繁忙的工作,首先是參加最近參演的兩部劇的宣傳活動,這兩部劇她都不是主演,但是一露臉,還是引起媒體的高度關注,抓著她不斷追問跟鄭攸同的事兒,她還開始有了粉絲,在場內稀稀落落地叫了幾聲她的名字,還送禮物找她合影。

  鄭攸同的緋聞到底還是將她炒出來了。

  倪凱倫安排公司的宣傳給她申請了一個帶V的社交帳號,自註冊以來粉絲就一路飆漲。

  西棠自己一次也沒用過,公司有宣傳專門負責打理藝人的帳號,宣傳從她這要過幾次照片,西棠沒什麼自拍的大頭照,風景照發了一些過去,還有一些劇組同事一起工作的照片。

  鄭攸同對西棠告白的那則消息,她的社交帳號選了一個西棠的工作日回復了。

  那天西棠出席了《破劍》的慶功會,同樣也是一個深夜,黃西棠的認證帳號轉發了鄭攸同的那則消息,配了一行文字:從校服到戲服,從同窗到同事,一起加油哦。

  附帶了一個可愛的笑臉。

  這公關文寫得曖昧迂迴,滴水不漏。

  那一天晚上她的粉絲一夜之間漲了十萬。

  那時個人的網絡社交媒體剛剛開始盛行,也是一切之初最好的年代,賢能草莽一夜之間紛紛投身奔入江湖,在上面評點江山針砭時弊,娛樂圈的網絡營銷模式還沒有大規模的形成,大部分的戲劇評論都還是真正影劇迷在說話,西棠在橫店的幾年間拍了不少爛戲,可基本都是沒有臺詞的角色,最新的一部是《劍破》裡飾演的小尼姑,這部戲正好在進行前期的宣傳準備上檔播出,隨後這部戲的搜索量立即蹭蹭地往上升,然後有人扒出了最早的《橘子少年》,這也引來了一批真正傾慕她的影迷,這些影迷後來一直跟隨了她很多年,西棠偶爾也自己登陸上去,所有評判她演技的回覆,她都認認真真都看了一遍。

  公司要給她安排一個助理,倪凱倫自然重新帶她,但藝人助理是要打理藝人貼身的生活瑣事,還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這一天西棠在公司,小寧進來敲門。

  自從上一部戲之後,吳貞貞棄用了她,她這一段時間都只能在公司打雜,日子並不好過。

  過去她們也不過是同事,還常常在一塊在劇組吃盒飯,小寧一進來,臉上帶著笑,姿態很軟:「西棠姐,你帶我好不好,我會很努力工作的。」

  小寧此人,除了年輕女孩子有點星夢,其他倒也還好,對演藝圈的工作也熟悉,大家畢竟同事一場,西棠點點頭說:「好。」

  當天帶了她去錄影,小寧端茶送衣十分周到,中途還出去跟她的粉絲聊了一會兒天,當天晚上西棠跟倪凱倫說,「就用她吧。」

  回來上海隔了大概不到一個星期,小地主兩口子給她打電話,說家裡酒店的事情解決了,公安局他們查清楚了案情,還說小地主一家舉報有功,派了兩個民警敲鑼打鼓地過來頒發了一面錦旗,整個仙居鎮都傳遍了這個消息,一時間熱熱鬧鬧,他們把大門裝修了一翻重新開業,還把西棠的劇照掛在了大堂。

  這還招攬了不少客人呢。

  西棠關切地問:「後來你們怎麼打點好了關係?」

  小地主媳婦兒納悶地道:「什麼也沒打點好,說來也是奇怪,前一天去問見都不願見我們呢,第二天派出所的人就自己找上門來了。」

  西棠嗯了一聲,心慢慢靜了下來,她大約也知道是誰了。

  西棠用手機編輯消息:小地主的事情解決了,謝謝你.

  望著手機屏幕猶豫了一會兒,又刪了,換成了:謝謝你的幫忙,事情解決了。

  又刪掉了,最終只變成了三個字,謝謝你。

  按了發送。

  西棠白日裡工作,半夜模糊醒過來,第一件事先摸手機,趙平津依然沒有回覆。

  也是,趙平津什麼人,他一向眼高於頂,辦什麼事不過一句話吩咐,怎麼有空撥冗回復這種無聊小事。

  西棠在黑暗的房間裡,望著手機屏幕慢慢地又黑了下去。

 倪凱倫帶她去酒店籤約,公司已經決定,她要接拍那部清末的年代歷史大戲,她現在頭髮剛剛長到了肩膀,公司造型師給她專門配了一種洗髮水,讓她塗著促進頭發生長,然後又請了老師專門教她唱京戲,還要學大宅門第的步態禮儀。

  籤完約出來,倪凱倫挽著她的手臂上車,淡淡斜睨了她一眼:「最近沒見那人?」

  西棠點點頭,回來一直忙,好像都差不多一個月了。

  倪凱倫登車,仿佛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你回來的那天我剛好在飛機上見到他,好像是生病了。」

  西棠遲疑了許久,晚上給沈敏打了個電話。

  沈敏正在公司的會議室裡,京創科技公司辦公大樓的上面兩層高管級別的辦公層依舊燈火通明,總工程師和兩個副總都還在陪著大老闆加班,明天公司要參加一個新建民用機場的航空導航系統工程的競標,整個公司為這個項目已經前前後後忙了一個多月,加上剛好這段時間李明到了南美出差,趙平津前段時間病了一場,病方好了七八分,就回公司投入了這個競標的準備工作。

  電話在沙發邊上一直響,趙平津不耐煩地示意他去接,沈敏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趕緊接通了:「西棠?」

  趙平津正低頭看財務部最終交上來的研發預算,聽到頓時愣住了。

  西棠有點不好意思地問:「打擾你,我聽凱倫說,他生病了?」

  沈敏迅速望了一眼趙平津,也不敢多話,一整個屋子的公司領導,也不知道要不要出去接,只好往窗邊走了幾步:「嗯,正在公司加班呢。」

  西棠問:「他沒事了吧?」

  沈敏只感覺到身後趙平津的視線一直平平地望過來,他不是沒接過趙平津的各種女朋友的電話,甚至連鬱家那位有名有份兒的,有時候找不著人,都往他這兒打,他擔任趙平津的機要秘書多年,這種事情早已應付自如,趙平津如果不想接,找理由或者不找理由委婉或直白的擋了就是,但如今這位偏偏是黃西棠,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那一段轟轟烈烈的往事卻仍歷歷在目,他不清楚現在的趙平津到底想跟黃西棠走到哪一步,只知道趙平津牽腸掛肚地在乎著這個前女友,病著的時候,手機一遍一遍地看,卻從來不會和她主動聯繫。

  沈敏緊張得聲音都繃緊了,又壓得極低:「沒事了,你要不要跟他說話?」

  那麼多人在,總歸不敢說他正天天熬著夜呢。

  趙平津推開手邊的電腦,站了起來。

  西棠說:「他沒事了就好,我不打擾你們了。」

  沈敏趕緊叫:「唉唉,西棠,等會兒——」

  黃西棠把電話掛了。

  趙平津臉色一路沉下去,緩緩地重新坐了下去。

  沈敏見情況不對,趕緊扔了手機,重新坐回了會議桌旁。

  會議室的燈光一直亮到了凌晨兩點,一切確認無誤準備就緒,趙平津揮揮手,讓眾人下班。

  秘書和助理進來收拾文件和咖啡茶杯,沈敏跟著他進了辦公室,立在桌前等著他的吩咐。

  趙平津臉上浮出一層不正常的蒼白,沈敏望了望他的臉色,連續幾個晚上都是這樣了,一整天的會議和工作下來,臉上白得已經近乎發青,眼底更是布滿了血絲。趙平津眸中倦色沉沉,緩緩地開口說:「你下班吧。」

  沈敏不放心地看著他:「我打電話叫司機來送您回去?」

  趙平津拿過桌面的煙盒:「不用,就這麼點遠,我自己開車吧。」

  沈敏無奈地道:「我沒看好你吃飯休息,回頭老爺子又該罵我了。」

  趙平津一手夾著煙,一手按了按太陽穴,忍著隱隱約約的頭疼:「公司事兒多,這幾天你們也一樣辛苦,我這孫兒都比不過你,多虧了你常常去老爺子跟前陪他喝喝茶。」

  沈敏的父親年輕時是老爺子的警衛員,後來十年動蕩時期下鄉去了青海,後來為了支援國家建設,便一直沒返城,落戶在當地娶妻生子,後來夫婦倆在工作時車子在青海湖出了車禍,當時沈敏尚在襁褓,送回了北京交由叔叔嬸嬸撫養,老爺子一直資助沈敏讀書,逢年過節也會接來家裡,外面人都知道趙平津極為信任這位心腹秘書,卻很少人知道他們還有這一層關係,因而沈敏在趙平津跟前,一向能說上點家常話。

  趙平津吸了口煙:「小敏,別老把自己當外人。」

  沈敏笑笑:「老爺子愛護,這是我福氣,我不能不知足,您早點回去休息吧。」

  沈敏不再打擾他,點點頭離開了。

  外面的會議室大燈逐一熄滅,行政秘書在走廊跟幾位高管道再見,腳步聲漸漸散去,一整個巨大的辦公樓層,很快只餘下了一片黑暗中的寂靜。

  董事局主席的辦公室的還亮著燈。

  趙平津起身走了幾步坐到了沙發上,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眼前有點昏花,只覺筋疲力倦,明日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他知道自己必需得回家休息,靠在沙發上躺了會兒,他扶著沙發扶手站了起來。

  電梯下行到地下車庫,司機守在電梯口,盡職盡責地走上來:「趙先生?」

  看來沈敏還是打了電話。

  趙平津點點頭,司機打開了車門,他坐進後座,車子駛出國貿商務區,建國門外大街和東三環的街道,國貿橋下的城市依舊燈火繁華,他閉著眼歇了會兒,拿出了手機。

  黃西棠快一個月前發給他的消息,只有三個字,謝謝你。

  他從上海回來的那一個多星期裡,在病房裡昏天暗地的睡,有力氣拿到手機,已經是收到她消息一個多星期後了。

  他渴念聽聽她的聲音,尤其在特別疲倦的時候,她仿佛是深入骨髓的毒,瓦解他強硬的意志力,令他整個人脆弱到不堪一擊,他只能躲著她,可是又那麼地想她,想到自己心底都發慌,越是這樣,他越知道自己不應該,他跟黃西棠,掐著分秒過日子,早已經是註定要分離的人

首都國際機場航站樓。

  一個班機的旅客在出站口四散,小寧取了行李車,西棠幫忙著,兩個人把幾個巨大的箱子搬上推車,一前一後往出口處走去,迎面倪凱倫買了咖啡回來,一人遞了一杯,然後對小寧說:「先出去看看。」

  小寧奉旨出去打探軍情,很快回來報:「外面有粉絲接機。」

  倪凱倫說:「人不多吧?」

  小寧說:「昨晚通知了粉絲會,來了十多個吧。」

  倪凱倫點點頭:「那走旅客通道出吧。」

  末了又瞪一眼黃西棠:「笑,記得親切一點。」

  西棠戴上墨鏡,排場做足,助理推著行李車,經紀人跟在身後,走出機場的出口。

  一行人在出口處一露面,除了明星不會有正常人大白天在機場戴個墨鏡,粉絲自帶的搜索系統迅速看見了西棠,尖叫立刻湧起:「黃西棠!」

「西爺!你好美!」

  西棠放慢了腳步,接過一個小男生奮力遞過來的大棒花束,笑著朝他們揮手示意。

  這時忽然不知道從哪兒呼啦啦地湊過來一幫年輕的妹妹,舉著鄭攸同的牌子跟著哇哇亂叫,一個瞬間女明星與小眾粉絲的溫馨互動驟然變成了場面混亂的大牌駕到,噪聲大到引得四周旅客紛紛張望,正當一派混亂之中,人**裡傳出了一個女聲直拔雲霄的尖叫:「黃**!請幫忙照顧好同哥!」

  整個大廳哄地一聲笑,西棠也差點沒跟著噗地一聲笑出來。

  鄭攸同同志早去了香港,此時此刻估計陪著糖心媽咪在世界哪個賭場裡一擲千金呢。

  小寧在擋在她的身前,帶著親切笑容不斷地說話:「不好意思喔,小心點,請注意安全喔——」

  倪凱倫挽住她的手走向車道旁的商務車,一大批的粉絲跟在他們身後追逐,這位圈內的王牌經紀人面色平靜如湖,經她的手帶紅的一個又一個的藝人,她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

  車門關上,隔絕了所有的吵鬧,倪凱倫看了一眼西棠,所有的話到嘴邊,只變成了輕輕一句:「寶貝,一切開始了。」

  西棠沒有答她的話,那一瞬間,她的眼光飄向窗外,隔著茶色的玻璃窗,看到了遙遠的天際外,傍晚最後一抹灰色的晚霞。

  二十六歲那年的深秋,隔了整整五年,西棠重新抵達北京開始工作,帶了一名助理,正式進入《最後的格格》劇組。

  從後來她整個的演藝發展的道路來看,這幾乎可算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部戲,在那一年的十月六日在北京正式開機。

  表演。

  西棠幾乎是用全部的生命熱愛這件事情。

  一輩子都在流浪的一個又一個雜亂的化妝間,色彩繽紛的粉盒胭脂四處散落,臨面一方巨大的鏡子,西棠坐在椅子上,看著化妝師的一雙巧手,細細地在她的臉上操弄,拍打,塗抹,描畫,粉白,淡紅,湖藍,黑髮如雲,挽成高髻,西棠看到鏡子裡的臉,正在慢慢地改變,漸漸把她的靈魂帶進另外一個人的軀體裡,從進電影學院表演系的第一天,她經過的劇組和舞臺不計其數,每一次當她穿過混亂的後場,走過那一條半明半滅的通道,站在舞臺幕布後黑色的那一方小小的候場地,她都會微微閉上眼,摒棄了身遭的喧譁,四周變成了一片黑暗的寂靜,她緩緩地呼吸,吐納,凝神,逐漸忘記自己,進入了另外一個人的世界。

  在那一個瞬間,眼前有山嶽月影,有劍雨江湖,她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如大海最深處的呼嘯。

  西棠緩緩地睜開眼,現場導演在耳麥裡倒數計時,耳邊重新傳來舞臺配樂,或片場場記打板,清脆地喊一聲action,她提裙轉身,一個亮相,對上了搭戲的演員的眼神,瞳孔之中瞬間燈光熾烈,觀眾的掌聲如雲一般地湧過來。

  金家的大格格金舜錦,秀麗長眉,高額鳳目,韶秀哀婉,孤高清冷。

  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表演開始了。

  這是她一生之中,最愛的一件事,為了能夠做自己熱愛的事情,吃多少苦,她都覺得是幸福的。

  《最後的格格》改編自葉廣岑的小說,西棠大學時候就看過葉先生的書,很是喜歡,編劇是業內的大手,導演是曾導過《背影》和《大唐盛世》的著名導演馮甘肅,西棠在進組拍定妝照的第一天,在化妝間試衣服的時候,遇到了美術指導張弘頗先生。

  談笑之間都是鴻儒大師。

  她隱隱知道,人生不一樣了。

  劇組的主攝影棚搭建在懷柔影視城,還將會在城區醇親王府花園和北京郊區取景拍攝,正式開機的那天,整個劇組齊聚在院子裡燒香拜神,突然間前來採訪的記者紛紛騷動,西棠站在導演身後,仿佛突然看到一片亮光,定睛一看人**當中是一位大帥哥,穿灰色阿瑪尼風衣,助理和經紀人擁簇著,分花拂柳迎面而來。                                                

  印南先跟導演握手,然後轉頭面對西棠,露出了淺淺笑意,伸出手臂喊道:「西爺,別來無恙乎?」

  西棠走上一步,微微仰頭微笑著,印南伸出手臂,俯下身擁抱住了她,西棠笑著輕輕地貼了貼他的肩膀:「南哥。"             

  兩人身後媒體相機咔擦聲響成一片。

  印南以前是星藝娛樂的當紅男星,後來因為工作重心往北京轉移,後來跳槽去了風華公司,西棠在公司裡跟他工作過,娛樂圈待了那麼多年了,男明星來來回回如走馬燈的換,印南的資質仍然是她見過的最好的,他身材高大高挑,長了一張幾乎是完美無缺的俊臉,顧盼之間天生就有一股風流倜儻的神態,用倪凱倫的話說,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印南早期演的多是武俠古裝劇,後來轉型演電影,暌違幾年後重新接了這一部電視劇,他喜愛讀史論道,西棠以前在橫店的公司劇組裡偶爾跟他喝茶。

  她從未敢想過會有那麼快的一天,她會跟印南搭戲,他演她的丈夫,劇中的北平警署總長的公子宋家駟。

  印南在中午休息的時笑著問她:「什麼時候再幫阿淵填首好詞?」

  印南的女朋友林淵虹,是一位臺灣的流行音樂知名製作人,寫的情歌及其哀婉動人,曾給圈內幾名天后都做過專輯,整形等待恢復的那一段最難熬的時期,西棠人在上海,卻沒有任何的正式工作,當時印南在公司認識了她,兩個人聊得來,西棠於是用林淵虹的曲子,填過幾首歌詞,未料到一介新人入行,竟然首首大紅,還榮獲過年度金曲。

  西棠不好意思笑笑:「沒有再寫了。」

  印南有點惋惜:「西棠,唉,阿淵贊你你有天分。」

趙平津下班回家。

  屋子裡燈光亮著,客廳已經被收拾過,地板整潔光亮,廚房隱隱傳來粥的香氣,卻不見人影,趙平津四處望了一圈,原來米色沙發上睡著一個小小人影。

  那一刻心裡忽然覺得很安寧。

  連每日下班時必定帶著的隱隱頭痛,都減輕了許多。

  他往內走了幾步,這才看清黃西棠正臉朝內睡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伏在一個抱枕上,背部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像只原始的小動物。

  她的頭髮什麼時候又變長了,如絲緞般的黑髮散在枕上,好像上一次見她,還是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光頭,他們之間,時間仿佛消逝得特別快,就好像她當年離開他,不知如何,一眨眼竟已是五年。

  趙平津輕輕地擱下了車鑰匙,只是微不可聞的一聲細微聲,立刻驚醒了她。

「你回來了?」西棠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擦了擦眼睛,然後抬手將散落的頭髮撥到了耳後,露出容顏姣好的臉龐輪廓。

  趙平津呆住了,甚至都忘了答她的話,真的是太少見她了,怎麼會那一霎,覺得她美到了極點。

  西棠渾然不覺,鼻子嗅了嗅,趕緊站了起來:「粥要糊了。」

  兩個人在餐廳吃晚飯。

  西棠平時住劇組安排的酒店,趙平津平日裡工作也繁忙,一般也不會特別為難她,允許她偶爾有休息時間,才過這邊來,這套房子是公司搬到中央商務區之後他為了上班方便才購入的,他們當初住過的兩處房子,一處被趙平津賣掉了,一處被黃西棠賣掉了,互相都做得決絕,那麼輕易的,就抹去了一切痕跡。

  仿佛一切不曾發生過。

 

 

  吃完晚飯,方朗佲打電話來:「怎麼不接電話?我打去你辦公室,小敏說你下班了?」

  趙平津正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看著黃西棠在茶几邊上切水果,拿著電話起身走開了幾步:「剛剛開車呢,沒注意。」

  方朗佲是了解他的,關切問了一句:「這麼早下班,身體不舒服?」

  趙平津笑了一下:「你就盼不得我點兒好?」

  方朗佲一聽這口氣,想也知道沒事兒:「那出來喝一杯?」

  趙平津遲疑了一秒。

  方朗佲在那邊繼續說:「有女孩子一起帶出來,青青她們也在,一會兒晚點去跳舞。」

  趙平津掛了電話,轉頭問黃西棠:「要不要出去,跟老二他們?」

  西棠蹲在茶几邊上,動作停頓了一下,仰起臉猶豫著答了一句,:「我可以不出嗎?」

  趙平津聽了她的話,臉上平靜,也看不出什麼情緒:「那我出去一會兒,你在家裡吧。」

  他開車去了長安街上的娛樂會所,金色的旋轉大門,紅色的牆壁閃著光,煙霧繚繞紙醉金迷的風月之地,一進大廳,音浪滾燙,燈光迷離,升降舞臺上正落下性感的水蛇女郎,經理早已經等在門口,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趙先生,晚上好。」

  趙平津矜持地微微頷首,經理躬著身給他領路,趙平津走進去,遙遙地看到高積毅在最前面的貴賓卡座上衝他招手。

  這是他熟悉的夜生活,街市如晝,流光溢彩,他年輕時候愛玩兒,那時候黃西棠也還小,年輕人的精力無窮無盡,他白天上班,晚上基本上都是跟這**發小兒廝混,西棠是他女朋友,一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他,她跟他的一大幫子朋友關係都不錯,陸曉江就一直都讚美她人很不錯,那時候他們愛得如膠似漆,黃西棠待他柔情蜜意洗手羹湯,他們有過一段很是快活的日子,只是後來才發現,夜夜笙歌,也只不過是黃粱一夢。

  最後他們徹底撕破臉皮的時候,也是在這樣醉生夢死的場所,在長安俱樂部的他那間長期包房,那天晚上他喝了酒,人也沒精神,但在牌桌上卻一直贏錢,一直贏一直贏,越贏心情越差,臉色一路的沉下去,高積毅那晚坐他的對家,估計也看出來了,他贏下最後一把槓上花翻了數倍,高積毅譁啦地一推牌說不幹了,大家紛紛附和吵吵嚷嚷——就是在那時候,黃西棠闖了進來。

  當時該在的人一個沒落,她就那樣當著眾人的面羞辱他,將他的自尊碾碎踐踏到了腳底,趙平津簡直活生生地被她氣到發了狂,直接掏出了槍,他真的是動了殺念,不知最後一刻理智回籠還是終究捨不得,手偏了道兒,方朗佲用手帕按住她汩汩流血的傷口,一**人手忙腳亂地將她抬了出去。那一晚之後他立刻出國,在美國散了幾個月的心,回來之後,一切歸於平靜,陸曉江更有一年多消失在他眼前,從此再沒有人,在他面前提過黃西棠著三個字。

 

 

  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再見到她時,他還是發了瘋,又攪在了一起。

  他若是再帶著黃西棠出去,只怕他就會成為所有人笑話。

  趙平津坐下去,方朗佲拍了拍他的肩膀,陸曉江也在,對面座位上還有兩個熟臉,從小几個大院裡來回打過幾架的如今也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趙平津打了聲招呼,幾輪酒精下肚,就著勁歌熱舞,大家漸漸放鬆,笑容放大,高積毅摟著的一個嫩模發出一陣陣的嬌吟浪笑,青青靠在方朗佲的懷中喝酒,陸曉江的身邊,也陪著一個濃妝的長髮女孩子。

  趙平津覺得沒勁兒。

  高積毅用眼神瞥了瞥,沙發裡的一個女孩子慢慢地挪到了趙平津身邊:「哥哥,我陪你喝酒好不好?」

  陌生的身體上帶著的香水味燻得他一陣反胃,還未等她靠近,他目光橫橫掃過一眼,陰寒冰冷的,那女孩立刻嚇得停住了動作。

  幾杯酒下肚,趙平津要走。

  高積毅驚訝地道:「這麼快,你什麼意思?」

  趙平津逕自拿包。

  高積毅跟在他身後嚷嚷:「唉,舟子,家裡又沒媳婦兒,你回去幹嘛?」

  趙平津衝他擺擺手,也沒有發脾氣,沒說話走了。

  高積毅喝了口酒,納悶地問方朗佲:「瞧那樣兒,好像家裡有蛋等著他回去孵似的,老二,他最近好像心情挺好。有什麼事兒了?」趙平津下班回家。

  屋子裡燈光亮著,客廳已經被收拾過,地板整潔光亮,廚房隱隱傳來粥的香氣,卻不見人影,趙平津四處望了一圈,原來米色沙發上睡著一個小小人影。

  那一刻心裡忽然覺得很安寧。

  連每日下班時必定帶著的隱隱頭痛,都減輕了許多。

  他往內走了幾步,這才看清黃西棠正臉朝內睡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伏在一個抱枕上,背部隨著呼吸一起一伏,像只原始的小動物。

  她的頭髮什麼時候又變長了,如絲緞般的黑髮散在枕上,好像上一次見她,還是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光頭,他們之間,時間仿佛消逝得特別快,就好像她當年離開他,不知如何,一眨眼竟已是五年。

  趙平津輕輕地擱下了車鑰匙,只是微不可聞的一聲細微聲,立刻驚醒了她。

「你回來了?」西棠從沙發上坐了起來,擦了擦眼睛,然後抬手將散落的頭髮撥到了耳後,露出容顏姣好的臉龐輪廓。

  趙平津呆住了,甚至都忘了答她的話,真的是太少見她了,怎麼會那一霎,覺得她美到了極點。

  西棠渾然不覺,鼻子嗅了嗅,趕緊站了起來:「粥要糊了。」

  兩個人在餐廳吃晚飯。

  西棠平時住劇組安排的酒店,趙平津平日裡工作也繁忙,一般也不會特別為難她,允許她偶爾有休息時間,才過這邊來,這套房子是公司搬到中央商務區之後他為了上班方便才購入的,他們當初住過的兩處房子,一處被趙平津賣掉了,一處被黃西棠賣掉了,互相都做得決絕,那麼輕易的,就抹去了一切痕跡。

  仿佛一切不曾發生過。

 

 

  吃完晚飯,方朗佲打電話來:「怎麼不接電話?我打去你辦公室,小敏說你下班了?」

  趙平津正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看著黃西棠在茶几邊上切水果,拿著電話起身走開了幾步:「剛剛開車呢,沒注意。」

  方朗佲是了解他的,關切問了一句:「這麼早下班,身體不舒服?」

  趙平津笑了一下:「你就盼不得我點兒好?」

  方朗佲一聽這口氣,想也知道沒事兒:「那出來喝一杯?」

  趙平津遲疑了一秒。

  方朗佲在那邊繼續說:「有女孩子一起帶出來,青青她們也在,一會兒晚點去跳舞。」

  趙平津掛了電話,轉頭問黃西棠:「要不要出去,跟老二他們?」

  西棠蹲在茶几邊上,動作停頓了一下,仰起臉猶豫著答了一句,:「我可以不出嗎?」

  趙平津聽了她的話,臉上平靜,也看不出什麼情緒:「那我出去一會兒,你在家裡吧。」

  他開車去了長安街上的娛樂會所,金色的旋轉大門,紅色的牆壁閃著光,煙霧繚繞紙醉金迷的風月之地,一進大廳,音浪滾燙,燈光迷離,升降舞臺上正落下性感的水蛇女郎,經理早已經等在門口,恭恭敬敬地朝他鞠躬:「趙先生,晚上好。」

  趙平津矜持地微微頷首,經理躬著身給他領路,趙平津走進去,遙遙地看到高積毅在最前面的貴賓卡座上衝他招手。

  這是他熟悉的夜生活,街市如晝,流光溢彩,他年輕時候愛玩兒,那時候黃西棠也還小,年輕人的精力無窮無盡,他白天上班,晚上基本上都是跟這**發小兒廝混,西棠是他女朋友,一個小尾巴似的跟著他,她跟他的一大幫子朋友關係都不錯,陸曉江就一直都讚美她人很不錯,那時候他們愛得如膠似漆,黃西棠待他柔情蜜意洗手羹湯,他們有過一段很是快活的日子,只是後來才發現,夜夜笙歌,也只不過是黃粱一夢。

  最後他們徹底撕破臉皮的時候,也是在這樣醉生夢死的場所,在長安俱樂部的他那間長期包房,那天晚上他喝了酒,人也沒精神,但在牌桌上卻一直贏錢,一直贏一直贏,越贏心情越差,臉色一路的沉下去,高積毅那晚坐他的對家,估計也看出來了,他贏下最後一把槓上花翻了數倍,高積毅譁啦地一推牌說不幹了,大家紛紛附和吵吵嚷嚷——就是在那時候,黃西棠闖了進來。

  當時該在的人一個沒落,她就那樣當著眾人的面羞辱他,將他的自尊碾碎踐踏到了腳底,趙平津簡直活生生地被她氣到發了狂,直接掏出了槍,他真的是動了殺念,不知最後一刻理智回籠還是終究捨不得,手偏了道兒,方朗佲用手帕按住她汩汩流血的傷口,一**人手忙腳亂地將她抬了出去。那一晚之後他立刻出國,在美國散了幾個月的心,回來之後,一切歸於平靜,陸曉江更有一年多消失在他眼前,從此再沒有人,在他面前提過黃西棠著三個字。

 

 

  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再見到她時,他還是發了瘋,又攪在了一起。

  他若是再帶著黃西棠出去,只怕他就會成為所有人笑話。

  趙平津坐下去,方朗佲拍了拍他的肩膀,陸曉江也在,對面座位上還有兩個熟臉,從小几個大院裡來回打過幾架的如今也是京城裡有頭有臉的人物,趙平津打了聲招呼,幾輪酒精下肚,就著勁歌熱舞,大家漸漸放鬆,笑容放大,高積毅摟著的一個嫩模發出一陣陣的嬌吟浪笑,青青靠在方朗佲的懷中喝酒,陸曉江的身邊,也陪著一個濃妝的長髮女孩子。

  趙平津覺得沒勁兒。

  高積毅用眼神瞥了瞥,沙發裡的一個女孩子慢慢地挪到了趙平津身邊:「哥哥,我陪你喝酒好不好?」

  陌生的身體上帶著的香水味燻得他一陣反胃,還未等她靠近,他目光橫橫掃過一眼,陰寒冰冷的,那女孩立刻嚇得停住了動作。

  幾杯酒下肚,趙平津要走。

  高積毅驚訝地道:「這麼快,你什麼意思?」

  趙平津逕自拿包。

  高積毅跟在他身後嚷嚷:「唉,舟子,家裡又沒媳婦兒,你回去幹嘛?」

  趙平津衝他擺擺手,也沒有發脾氣,沒說話走了。

  高積毅喝了口酒,納悶地問方朗佲:「瞧那樣兒,好像家裡有蛋等著他回去孵似的,老二,他最近好像心情挺好。有什麼事兒了?」

穿過一樓酒店古典園林式的酒店大堂,進入中央主樓的專屬電梯,幾秒後電梯叮地一聲到達52層,趙平津跨出電梯,朝家門走去,一想到家裡燈光亮著,有個田螺姑娘在屋裡,這個感覺令他腳步都輕鬆了些許。

  他扭開門,走進客廳。

  黃西棠洗了頭髮,披著頭髮赤著腳正站在浴室的洗衣機旁,客廳裡的電視開著,放的是中央電視臺的音樂頻道。

  已經是十一月份,夜晚的溫度有些涼。

  趙平津站在客廳裡:「進來,把鞋子穿上。」

  西棠從浴室裡探出頭來:「我忘記帶拖鞋來了。」

  趙平津俯身從鞋櫃給她找鞋子:「你不會自己找找?」

  西棠進來穿鞋子:「不好玩麼,這麼早回了?」

  趙平津沒好氣地答:「這是我家,你巴不得我不回來?」

  西棠吐了吐舌頭,縮進浴室裡去了。

  趙平津心情終於恢復愉悅,脫了外套坐到了沙發上。

  西棠從陽臺晾了衣服回來,拉好了窗簾,看到趙平津坐在沙發上,穿一件灰色的細條紋襯衣,身體放鬆地倚在沙發靠背上,右手擱在沙發扶手上,修長如玉的手指微微彎曲,正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拍子,電視熒幕上播放著音樂會,一個女高音歌唱家圓潤磅礴的聲音在唱:「風煙滾滾唱英雄,四面青山側耳聽,側耳聽——」

  那一刻他的臉神色平靜,帶著點兒輕鬆的愉悅。

  西棠悄悄地看那張臉,皮膚白皙,瘦削俊美,鼻梁筆直,從側面偷偷看他,下頷的線條冷硬如寒鐵,放鬆下來時整個臉龐如玉般的光澤卻又將他的神色柔化了幾分,他整個人帶著的一種濯濯尊貴的傲氣,那是再好的涵養和修養都掩蓋不住的傲氣。

  西棠心底浮起悲哀,不知道為什麼,這輩子就只能是這樣了,無論多少睜著眼看過寒夜漫漫血光潑天,終究抵擋不過百看不膩的這張臉。

  趙平津回頭找她。

  西棠趕緊別過目光,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盤著腿坐在沙發上,自己這些年年歲漸長,慢慢開始變得柔軟寬容,西棠也是後來才慢慢懂得他,慢慢地開始地覺得人難得有份赤子之心,趙平津是紅色革命的後代,即便後來上過國外最好的大學,待過國外最好的城市,他偏偏就一直覺得祖國最好,愛吃的食物永遠是中餐,喜歡的城市永遠是北京,她知道這些歌曲,趙平津也知道這些歌曲,但兩個人不同的是,西棠是在電視機和課堂上接受了國家的洗禮和培養,而趙平津是從孩提時代始是在大院文化和祖輩教導之中耳濡目染,西棠學會了理解和尊重他,那是他童年的記憶,更是他家庭引以為傲的烙印。

  以前西棠不是這麼覺得的,她小時候喜歡港臺流行音樂,讀中學時同桌借給了她一盒《回來》的卡帶,她因為那盒綠色封面的卡帶從此喜歡上了張信哲,後來讀大學時候喜歡西洋流行樂,趙平津自己偶爾也聽搖滾,送給她音樂會的門票,也陪她去過一兩次,但最後對她的品味都只會撇著嘴評論一句,靡靡之音。西棠因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自卑和自尊,對他那個階層帶著一種天然的反叛精神,她一直喜愛讀書,大學時候自認頗通民國史,動輒評述兩黨功過是非,認為趙平津既得利益便分不清歷史清白,印象最深的那一次,本來兩個人高高興興去看那場一秒出現一個大明星的超級大電影,結果出來後兩個人在深夜的影院外就劇情歷史爭論不休,怎奈趙平津嘴皮子太好,邏輯清晰旁徵博引頭頭是道,那天他也真就是中了邪了就硬要跟西棠理論起來,西棠氣得鼻子都歪了說他臭不要臉故意歪曲歷史真相,後來說著說著說不過他,撒腿憤怒地跑了半條街,趙平津把人惹惱了,只好無奈去追她,兩個人吵架吵到把在路邊買的雞蛋灌餅都摔了。

  如今多年之後,她早已絕口不談政治,也不再評述任何歷史,在一個北京的清涼秋夜,看著她深愛過的男人已過了而立之年,打著拍子在沙發上聽紅|歌,內心只剩下了一片荒涼的平靜。

  趙平津望了她一眼:「挺多年不住北京了,當心一下氣候。」

  西棠點點頭:「嗯,挺乾燥的。」

  趙平津一整天工作下來,人明顯的疲倦,聲音也低了幾分:「空氣不好,早晚少出去。」

  轉眼看到他仰著頭靠在沙發上,抬手輕輕地按眉心。

  西棠起身:「喝了酒回來?我給你熱杯牛奶吧。」

  趙平津洗了澡出來,一杯熱牛奶放在茶几上,他喝了半杯,向書房走去。

  西棠正在房間裡收拾衣服,看到他經過說:「早點睡吧。」

  有人督促,生活比較有規律。

  趙平津轉身,把牛奶喝完了,進房間睡了。

  趙平津一覺睡得極好,早晨起來,陽光明媚,透過絲絲縷縷的霧色,一個人影在陽臺上打電話。

  黃西棠站在晨霧中,穿了一件松身的長袖白裙子,雙手撐在陽臺上,風吹起她的頭髮和衣服,她聲音低低的,風一吹就飄散在了空中:「媽咪,我沒話可說啊。」

  這套房子有一個整個北京城最昂貴的陽臺,俯瞰一整條長安南街,趙平津一次沒出去過。

  黃西棠的聲音高高低低地傳來:「我滿腔都是心酸苦楚,能忍著不出聲就不錯了,我都多少歲了,你還要我上去扮純情小女孩兒?」

  倪凱倫正趕早班機出差,睡眠不足脾氣暴躁:「誰要聽你半生苦楚,親切一點跟粉絲互動,公司給你的形象定位是甜蜜可親。」

  西棠嘲笑了一句:「唉,這麼不新鮮啊,橫店從馬山前排到八一村都是這種類型。」

  倪凱倫的怒氣透過話筒都要傳過來:「你少給我擠兌人,已經不由你任性了,事關重大,一般情況下你自己做主,涉及到公司利益寫好給我審核再發,要正面,要積極,要有趣,分享一些拍戲的感受之類的。」

  西棠低聲地笑了一下:「粉絲們不要太天真,在戲中愛的死去活來的人,可能在現實中下了戲連句話都沒說過。」

  倪凱倫深深吸氣,不跟她計較:「別胡鬧。」

  西棠差點沒笑出聲來:「唉,最真實的感受,還不許寫?」

  倪凱倫轉念又想起來:「鄭攸同都回復了你幾次了,你從來不搭理人家,人家粉絲都有意見了。」

  西棠沉默了一下:「我跟他老同學了,不在乎這些浮在表面上的話。」

  倪凱倫叮囑:「那你就回復一些能在表面的話。」

  西棠翻了個白眼:「那我說了讓宣傳回,誰知道?」

  倪凱倫忍了一個早上,終於惡狠狠地大叫了一聲:「反了天了!」

  成功鬥倒倪凱倫,西棠忍不住哈哈大笑:「咦,我剛剛就發現了,你普通話何時變這麼好了?」

  換了只手拿電話,轉了一個身,眼角看到一個人影站在窗戶後。

  趙平津站在客廳,離窗戶三尺遠,頭髮亂塌塌的,穿了一件黑色的絨衫,他常年都是那般瘦,站在落地窗外望著她,如一道沉默的影子,目光裡有她讀不懂的千山萬壑。

  她神情微微一愣,笑容褪去:「好了,掛了,趙大爺起來了。」

  倪凱倫繼續大吼:「我說的你記住了沒有!」

  西棠輕輕地說了一句:「拜拜,親愛的。」

  趙平津看著一大早展顏微笑的臉在他面前慢慢地變成了寧靜,他伸手扒了扒頭髮,低沉清冷嗓音帶著濃重鼻音:「進來,趙大爺餓了,煮早餐。」

  西棠掀開電飯鍋,給趙平津盛粥,西棠早上吃全麥麵包和低脂牛奶,加一點點蔬菜沙拉。

  趙平津慢條斯理地喝粥:「一大早跟誰講電話?」

  西棠一邊剝雞蛋一邊答:「倪凱倫,罵我不更新微博。

  趙平津抬眼看看她:「你還有微博?」

  西棠自己吃飽了,將一個白嫩嫩的雞蛋推到趙平津的面前:「工作需要。」

  趙平津不愛吃水煮蛋,看了只直皺眉頭。

  西棠看著他說:「吃了它,粥別喝太飽,當心胃疼。」

  趙平津只好拿起那隻雞蛋。

  西棠進廚房拿出了一個保溫杯:「二十分鐘後喝一杯蔬菜水果汁,溫的。」

  趙平津笑了笑:「行啊,越來越賢惠啊。」

  西棠笑得比他更客氣:「不敢怠慢,您一個月花三十萬呢。」

  趙平津臉上的笑容一瞬間不見了:「是挺貴的。」

  西棠沒再搭話,走出了廚房。

  吃完早餐,趙平津出來問:「要不要出去?」

  西棠說:「去哪兒?」

  趙平津想了想說:「周末,出去轉轉?」

  西棠問:「你想出去嗎?」

  趙平津誠實地答:「我周末一般加班,不加班就睡覺。」

  想是平時工作太累。

  西棠第一次演女主角,戲份重格外的重,每天深夜回到酒店洗了澡躺在床上都是看著看著劇本就睡著了,難得有一天有空閒,她狠了狠心:「那我先背劇本。」

  趙平津也不勉強:「隨你。」

  九點鐘趙平津手機準時響起來,聽他接電話是他姥姥,問他吃了早餐沒有,又昨天為何不回家吃晚飯,原來是母親不在家去了外地,又問他為何不去祖父母處,擔心他在工作太忙沒照顧好自己身體……

  西棠在客廳,聽到他坐在飯廳,一句一句地應答外祖母,非常的有耐心。

  他是一個一直被長輩的愛盛容包圍著長大的孩子,哪怕已經過了三十歲,依舊是趙周兩家最寶貴的孩子,從小到大都被寵溺到壞掉的男人,人生的一切都是順意的,西棠最初認識他的時候,趙平津年輕,更是驕縱狷狂,囂張跋扈的性子。

  西棠知道,他的家庭和出身,是一條她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趙平津走了出來,看到她坐在地板上,對著劇本發呆。

「怎麼了?」

  西棠抬頭微微笑了一下,笑容有點軟弱,她埋頭專心背劇本。

  趙平津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拿起她擱在茶几上的手機,東按西按拍了幾張照片。

  西棠正專注地盤著腿坐在地板上背劇本,完全沒有發覺。

  趙平津聽她念念叨叨的,忍不住出聲糾正她:「那老北京話念:迎簾兒好。」

「迎簾好兒。」

「迎簾兒好。」

「你別管我!」

  趙平津笑得開懷。

  西棠瞪著他翻了個白眼,繼續背。

  趙平津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擱著西棠隨身攜帶化妝包,趙平津翻開來,裡面東西零零碎碎一大堆,趙平津一樣一樣攤出來看,眉餅,腮紅,眼影,睫毛液,保溼噴霧……趙平津看得饒有興致,西棠也不理會他,女人的東西,還看得那麼興致勃勃,腦筋有毛病。

  一個小時過後,西棠起身收拾東西,一看,傻眼。

  趙平津將她化妝品的所有瓶瓶罐罐,甚至連一隻眼線筆都不放過,通通、全部——都用記號筆在上面畫了一隻豬。

  一隻小眼睛,圓鼻孔,胖滾滾的——豬。

       這個無聊幼稚的人!

中午吃飯的時候。

  西棠手機叮地一聲傳來消息,是倪凱倫:照片不錯,趙同志拍的?。

  西棠不解:什麼照片?

  倪凱倫又回了一條:你的微博。

  西棠登陸去看。

  她自己的帳號今早上貼了一張照片,她坐在棕色的地板上,手裡捏著一疊厚厚的劇本正埋頭苦讀,清晨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灑在她的白色衣服上,光線柔和,膚如凝脂,她的臉很專注,有一種沉靜動人的美。

  照片就附了一行簡單的字,早上起來背劇本。

  西棠望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趙平津,罪魁禍首正悠然自得地切牛排:「你別瞎倒騰我微博。」

  趙平津將一份切好的牛排推給她,好心好意地問:「美不美?」

  西棠可不害臊:「美。」

  趙平津抬眼漫不經心地望了她一眼,嘴角一抹笑:「也是,花那麼大力氣整的,能不美?」

  西棠撇撇嘴:「關你什麼事兒?」

  趙平津凝望她的臉,仿佛看到了時空的某個空虛之地:「誰告訴你要去整容的?」

  西棠挺直脊梁答:「我自己。」

  趙平津閒閒地答:「這種餿主意,倪凱倫絕對不會錯過吧。」

  西棠頓時無言,這倒不能否認。

  趙平津忽然問:「為什麼一直不肯再來北京?」

「現在不是來了麼?」西棠若無其事澆黑椒汁。

「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的。」

「倪凱倫從你這騙了多少錢?」

「你不用管。」

「你財務都是交由她打理?」

  西棠只好默認,她哪有什麼財務,欠了公司一屁股債。

  趙平津又問:「她值得信任?」

  西棠認真地點了點頭:「性命可託。」

  趙平津半路忽然殺出一句:「她是不是同性戀?」

  西棠愣了一下,簡截了當:「不是。」

  趙平津狀若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當時離開北京,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看來他還是聽到了早上她跟倪凱倫講的電話。

  西棠神色未改,淡淡地笑了笑:「除了你,還有誰欺負我?」

  趙平津神色莫測,人倒很平靜:「我想也是。」

 

 

  午餐吃到一半,李明打電話過來,公司有份合同臨時要審。

  趙平津不耐煩地道:「你能不能別大周末的找我?」

  李明振振有詞:「是你的公司還是我的公司?賺錢了歸你還是歸我?」

  趙平津懶懶地答:「是我的,你著什麼急?」

  李明納悶地道:「唉,奇了怪了,你周末不加班了?」

  趙平津抬腕看了看表:「我回去做吧,半個小時之後。」

  吃晚飯回到家,趙平津直接進書房看文件。

  西棠進廚房收拾了一下早上杯子,透過窗戶眺望到遠處的新央視大樓,在陽光之中顯出一種灰濛濛的顏色,整條長安街唯一的最高層居住樓,寸土寸金的稀缺地段,整屋家私設計精到,淺棕色胡桃木奢豪優雅,廚具都是德國頂級的B。

  趙平津這些年愈發的低調,這些人在京城裡隱形的財富,基本是難以估算的。

  西棠按下**,客廳的窗簾緩緩合上,她進房間午休。

  她閉著眼躺在床上,房門沒有關嚴實,隱隱約約聽到趙平津在書房低聲的打電話,鍵盤敲擊的聲音,然後是椅子滑動的聲音,不一會兒他走出客廳來,飲水機咕嚕咕嚕的聲音……

  有一間陽光明媚的屋子,他在她的身邊,彼此安好,做些瑣瑣碎碎的事情,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

  只可惜,永遠也沒有機會了。

  西棠睡了一覺醒來,四點多的時候,屋子裡一片安靜。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忙完休息的。

  她今晚有夜戲,得回去了。

  西棠起來,輕手輕腳地收拾了東西,趙平津還在房裡睡覺,她悄悄地往他房門口。

  趙平津剛睡下不過半個小時,不知道是他睡眠淺還是人特別的警覺,他立刻醒了,手打橫壓著額頭模模糊糊地問:「怎麼了?」

  西棠柔聲說:「我不吵醒你,我回去工作了。」

  趙平津手撐著床沿要起來:「我送你過去吧。」

  他一坐起來,人立刻難受地閉了閉眼。

  西棠也知道他睡不夠起來容易頭暈,趕緊地搖了搖頭:「你別起來,不用了。」

  趙平津人倚在床沿,默不作聲地望了她一會兒:「過來。」

  西棠走了進去,站到他的床邊。

  趙平津抬手捏住她的臉,將她整個人扯到他的面前,然後親了親她的臉頰。

  西棠心一抖,仿佛一大罐的蜜糖澆灌下來,燙得她手腳發軟。

  趙平津低沉的聲音帶了一點點的笑意:「司機送你,去吧。」

 

 

  周三的時候西棠休息,趙平津讓她過來。

  那一天是寒露,下著細細的秋雨,趙平津在樓下等她。

  趙平津看著她從計程車上走下來。

  黃西棠臉上有妝,穿了件立領式藏青暗花旗袍,外面披一件深灰大衣,顧盼之間清麗風流,途經的男士紛紛側目。

  她越來越美,真是難以置信。

  黃西棠一張臉是冷漠的,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的景色,只是抬頭一見到他,露出微微笑:「外面下雨呢,幹嘛出來?」

  趙平津略略頷首:「我剛好下班回到。」

  西棠有點不好意思:「本來預計五點前能拍完,結果NG了兩個鏡頭。」

  趙平津說:「沒事兒,不過——今晚你做飯。」

  西棠一聽,想了想:「吃火鍋好不好?」

  趙平津看了看她的神色,身旁的人兒明顯餓了不知道幾天,簡直帶了點兒雀躍的臉,他故作大發慈悲地點了點頭。

  她果然很高興,樂得原地蹦了一下。

  兩個人去超市買菜。

  趙平津的車從P的車庫出去的時候,門衛特地打了聲招呼:「趙先生,出去?」

  門卡滴地一聲,趙平津的車窗降了下來,客氣地點了點頭。

  他們在超市逛了好一會兒,途中趙平津接了個老高的電話,約他吃飯,趙平津推了。

  兩個人提著兩個大袋子回到家裡,打開門的一霎,燈光突然大亮,伴隨著男男女女的口哨和尖叫:「!」

  客廳燈光乍然明亮,一屋子都站滿了人。

  精彩絕倫的是一個打包好的禮物正正賭在了門前,一個穿著件吊帶粉裙的女孩,青春嬌嫩的臉,頭上戴著一對兔耳朵,趙平津一推開門,她立刻擠到了趙平津的胸前,羞答答地說:「趙先生,生日快樂。」

  她整個身體往前貼,露出大片春光爛漫的雪白胸部,胸前邀請性地綁了一個巨大的蝴蝶結。

  趙平津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黃西棠。

  黃西棠站在他的身後,門忽然從裡面被打開的時候,她有些害怕,右手一把抓住了他外套的袖口。

  趙平津回頭望她一眼,她忽然醒悟,小心地放開了手。

  趙平津抬眸看了一眼一團白肉紅花,愣是站著沒動,也沒說話。

  西棠有點不知所措,僵著臉站在門外。

  氣氛從門打開那一瞬間的火熱立刻降到了冰冷。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下一秒高積毅走了出來,喪氣地擺擺手:「出去出去。」

  那女孩子睜著無辜的眼。

  沈敏是一**鬧哄哄的人之中神色最平靜的,他主動走上來推開了門:「**,我送你下樓去。」

  西棠跟著悄悄往後退。

  趙平津一把拉住她的手,這才發現她在害怕,手心裡都是汗,如驚弓之鳥。

  趙平津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別給我丟人。」

  黃西棠抬頭望了他一眼,睫毛微微地抖了一下,眼睛裡都是惶恐和不安。

  趙平津心底一疼,轉頭他一看這滿屋子看熱鬧的,臉瞬間拉下來,乾脆直接翻臉叫走人。

  方朗佲一看他要發脾氣,他太太歐陽青青一個快步走到門邊,緊緊地挽著西棠的手臂,將她拉住屋子裡走:「所以我就說這些男人嘛,就是無聊,西棠,別理會他們無聊的把戲。」

  方朗佲站在客廳裡,對她露出溫和的笑容:「西棠,好久不見。」

  西棠輕輕地說了一聲:「。」

  陸曉江站在一旁,怔怔地盯著她,西棠的目光輕輕掃過去,在人**中突然看到他,兩個人目光交匯了一秒,西棠迅速別過了臉,陸曉江臉色僵硬而驚詫,嘴唇動了動,還是忍住了。

  趙平津慢慢地走了進來,屋子裡還有一些她不認識的人,不知情的喧鬧和鼓譟,稍稍緩解了些許的尷尬。

「這是正牌女友,哎呀,漂亮。」

「失策失策。」

「舟子,你小子藏著這麼漂亮女朋友!」

「瞧著有點眼熟,電視上見過吧?」

  趙平津的生日,這麼多年一般都是這樣,提前一天跟朋友過,西棠做了他三年的女朋友,有資格陪他過的也不過是朋友的這個聚會,他正式的生日那天一定會留給家人,姥姥姥爺會從上海過來,他有時候也回上海過。

  西棠回到北京來工作之後,其實也很少見他,有時候個把星期他會叫她回來,有時候一個月都見不了一次,他工作應酬都繁忙,還要把時間留給兩家長輩,閒日裡廝混有發小,也許還有另外的女伴,她不過是他繽紛多彩的蛋糕上的一顆罐頭櫻桃。

  用得著的時候裝飾一下門面,不用的時候,丟掉就是了。

趙平津走進來:「交出來。」

  高積毅趕緊搖頭:「什麼?」

  趙平津冷冷地說:「門卡。」

  高積毅笑嘻嘻的:「你幫我還給周老師啊。」

  方朗佲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經定了位子了,出去吃飯吧。」

  趙平津神色有點遲疑,站著沒動。

  方朗佲低聲說:「青青會照顧她的。」

  趙平津想了想,又看了一眼這滿屋子的人,終於點了點頭。

  一**人分了數臺車,浩浩蕩蕩地出去吃飯。

  趙平津走在最後,西棠跟在他身邊,小聲地說:「我是不是打擾你們,我還是不去了——」

  趙平津一按手上的車鑰匙,車子滴地一聲,車燈閃了閃:「給我站著。」

  西棠坐在他的副駕駛座,身體筆直,雙手交疊在膝上,握得緊緊的。

  趙平津轉頭望了她一眼,嘲諷地笑了笑:「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她靈魂出竅,完全沒聽到他的話。

  趙平津皺皺眉頭:「喂,黃西棠。」

  西棠回過頭:「啊,你說什麼?」

  趙平津望著她,嘴角的那一抹嘲諷隱去,變成了的有意無意的探究:「吃個飯而已,你緊張什麼?」

  西棠堅定地搖了搖頭:「沒什麼。」

  在餐廳的包廂,沈敏上來安排座位,特地把她放在歐陽青青的旁邊。

  趙平津也不介紹黃西棠,他們這個圈子,大家都知道,每個人來來去去的無數女朋友,沒過幾天又會換一個新臉孔,名字誰也記不住,而正式的結婚對象基本都是在京城裡都有名有姓,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

  趙平津坐在主位,看了一眼桌上的碗筷,直接吩咐服務員:「拿個勺子來,銀的,長柄,小點兒的。」

  服務員應聲去了。

  青青坐在西棠身邊,一直微笑著主動跟她聊天:「來北京多久了?」

  西棠輕聲細語:「兩個多月。」

  青青笑著打趣說:「怪不得舟舟這段時間不出來玩了,天天下班就回家。」

  西棠有點赧然:「我平時也都是在劇組。」

  青青關心地說:「這幾年,一直在拍戲嗎?」

  西棠點了點頭:「嗯,在橫店。」

  青青跟西棠同一屆,她讀的是中央美院,畢業後進了文|化|部門工作,在故宮博物院當文物修復師,西棠跟他們夫婦的關係挺好,當時他跟趙平津分手之後,歐陽青青還邀請她參加他們的婚禮。

  方朗佲對她有救命之恩,那時西棠大病初癒,她還是去了,那一場婚宴趙平津沒有來,青青提前跟她說過的,他在國外。

  方朗佲和青青那一場婚禮,場面盛大隆重,寒冬季節,從歐洲空運來的白玫瑰鋪滿了整個婚宴,西棠坐在滿面笑容賓客之中,抬眼望過去,只覺得那一簇一簇熱烈綻放的玫瑰都在燃燒,烈火烹油地一寸一寸地化成的黑色灰燼,她在醫院躺了半個多月,每一天都在心底悄悄地渴盼著聽到一星半點兒趙平津的消息,哪怕是託人帶來的一個的問候都好,歐陽青青來探望過她,可是也一字沒有提過他,沈敏來醫院支付她的治療費用,可是連她的病房都沒進來過,後來她出院回家休養,他們在嘉園一起住過的那間屋子,他應該是回來過,收走了他的證件資料和筆記本電腦,其他的私人物品一概不要,昂貴的西服,大衣,襯衣,鞋子,剃鬚刀,手錶,牙刷,一切都被完完整整地遺棄了。

  她終於明白,他已經徹底的放棄了她。

  西棠後來的人生中,那一個夜晚是被禁錮的記憶。

  不過她始終覺得,即使命運引誘著她踏進了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叢林,但她亦永遠心懷感激,那些曾經給她點亮過燈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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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歡迎來到在線評論,我是你的親愛的編輯,我每天向你推薦好看的小說,我給大家帶來了高幹文,這比《京洛》更神奇,他站在權力的頂峰,卻輸給了一個女人。喜歡這種類型的小說朋友們不能錯過!關注小編,每天給你推薦好看的小說!遠離圖書短缺!
  • 誰說《日常》之後再無京阿尼?
    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許多的日本京蜜都紛紛表示「《日常》之後再無京阿尼」,他們甚至還覺得《輕音少女(K-ON!輕音部)》就是京阿尼的巔峰之作,以後再也無法超越。中二病晚期必看,可以稍微制止下某些中二病患者的某些舉動,可以看到別人嚴重的自己,嗯!!!
  • ​《烽火佳人》6年了,女主成配角,男主無消息,而女二做了女主
    《烽火佳人》6年了,女主成配角,男主無消息,而女二做了女主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看過《烽火佳人
  • 誰特麼說《日常》之後再無京阿尼?
    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許多的日本京蜜都紛紛表示「《日常》之後再無京阿尼」,他們甚至還覺得《輕音少女(K-ON!輕音部)》就是京阿尼的巔峰之作,以後再也無法超越。但數年過去,之後的《冰菓》、《小林家的龍女僕》、《紫羅蘭永恆花園》等作品無一不被漫迷津津樂道。而且,《小林家的龍女僕》在B站,還一舉突破了2億次的播放量。
  • 朗讀賞析《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譯文:北國有一位美人,姿容簡直是舉世無雙,她嫻雅之性超俗而出眾,不屑與眾女為伍,無人知己而獨立。她看守城的將士一眼,將士棄械,牆垣yuán失守;她對君臨天下的皇帝瞧一眼,皇帝傾心,國家敗亡!縱然如此,也不能失去獲得佳人的好機會。美好姑娘世所難遇、不可再得!
  • 《劍網3指尖江湖》洛風怎麼得 洛風獲得攻略
    導 讀 洛風是劍網3指尖江湖中的一個角色,所以很多朋友 都想要獲取,但是很多朋友都不會做洛風的任務,所以小編今天就給大家帶來劍網3指尖江湖洛風任務完成攻略。
  • 奧利維婭德哈維蘭,《亂世佳人》當中的梅蘭妮,現在怎麼樣了?
    我真的很推薦大家看看這部電影--《亂世佳人在南北戰爭的時期,洛可可的風格可是達到了巔峰時刻,繁複的裝飾,奢華的面料,精緻的剪裁,華貴的氣質,穿上真的會使女性性感優雅又迷人。奧利維婭德哈維蘭是《亂世佳人》的演員,這是一個改編小說演成了一部電影。這個電影講述了一個愛情故事,奧利維婭德哈維蘭飾演的梅蘭妮,憑藉著這部劇的女二號梅蘭妮而走紅。並有了奧斯卡最佳女配角之名。
  • 腹黑母子愛斂財【完結】洛小陽 洛嵐君 薄情
    第2章:腹黑寶寶生財有道  洛小陽略略蒼白的小臉上,滿是興奮,若好了,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吃苦藥水了?  洛嵐撫了撫兒子的頭頂,絕美的唇角勾出一絲苦澀,心微微的疼著,小陽還這麼小,便受這種苦,她只恨不能替他承受這一切。  「有了白血草,娘就能為小陽煉續命丹,小陽吃了續命丹,就能陪著娘一起去找煉製易血丹的材料。」
  • 浪漫婚禮酒莊 | 洛蕾酒莊(Rocoolo del Lago)
    洛蕾酒莊(Rocoolo del Lago)                 (點擊查看視頻)       洛蕾酒莊(Rocoolo del Lago)坐落於美麗靜謐的加爾達湖畔         冬季宛若仙境,皚皚白雪覆蓋下的洛蕾酒莊,一派聖潔與祥和的景象,默默的孕育著下一個春季的新芽。
  • 學詩計劃 |《佳人》:絕代有佳人 幽居在空谷
    有韻味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有楊貴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有絕世美人「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也有人說「腹有詩書氣自華」。佳人,究竟美貌更加重要還是氣質更加重要?大詩人杜甫想來是更喜氣質美女,因為他筆下就有一位氣若幽蘭的佳人,她身世坎坷卻貞節自守,美得脫俗卻遭到遺棄,可悲可嘆可贊,一千多年來收穫了歷代詩評家和讀者的無數「點讚」。這位「佳人」究竟是誰?
  • 昨天,《亂世佳人》女二號逝世,享年104歲,曾獲兩屆奧斯卡影后
    她是好萊塢黃金時代中最長壽的傳奇人物,曾在著名戰爭電影《亂世佳人》中飾演女二號梅蘭妮的角色,並憑此角色獲得了第12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提名。直到1939年,她受邀接受了米高梅電影公司《亂世佳人最後在華納夫人的遊說下,奧利維亞才順利出演了《亂世佳人》的女二號梅蘭妮。
  • 「英雄聯盟」洛與霞,這對情侶英雄背後的文化
    洛與霞,很多人都認為這個名字來自《滕王閣序》的詩句「落霞與孤鶩齊飛」。這個其實只能說是有考慮到。我們先來看看落與霞的英文原名――Raken and Xayah。可以看出兩個名字都是相對稱的,而且兩個生造詞都有兩個讀音,臺服翻譯成銳空和剎雅,國服省略了各自後面的讀音,單留ra和xa,譯成洛與霞。
  • 王巍 | 北方有佳人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李延年歌》李延年北方有佳人二紙上水彩60x30cm2018|| 北方有佳人禁不住讓我想起了《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它沒有神的光環,但生而不平凡!寫生歸來這種感覺久久不能忘卻,《北方有佳人》系列在我腦中逐漸形成。
  • 劍網3指尖江湖:洛風玩好,虎虎生風,洛風怎麼玩詳解!
    小編今天就來介紹一下人氣少俠洛風的攻略,看看這名虎虎生風的洛風應該怎麼玩。在洛風技能的真空期,如果能有李局這樣的隊友穩住戰場,那就更好了。在戰鬥當中調整好自己的站位至關重要,可以再開場以後兩道封內,然後使用二技能進人群騙出對方的大技能,最後再擇機釋放自己的大招。在戰鬥過程中留意對方技能的CD,也要注意對方的站位。關於特性的選擇,我們之前已經講過,如果帶了心狠手辣就沒必要把破防堆到80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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