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句話叫群眾的智慧是無窮的。網絡上有網友給出了最近大熱的美劇《女王的棋局》如果拍中國版的方案:
68年上海老三屆知青李淑芬來四川援建,被當地貧下中農改造得最徹底的是學會了成麻,她迅速展露慧根,人稱蜀中麻仙。
然後靠全國各地的地下雀友護送,李偷渡到馬來西亞雲頂參加1969年的World Mahjong Championship,一路過關斬將先後擊敗泰國、美國、俄羅斯選手,最後決賽與臺南高雄名將蚵仔哥會師。
賽前,家鄉傳來話,如果她願意在獲勝後發表一段講話,強調組織的培養讓她獨自挑落帝國主義兩大陣營種子選手和臺灣地區xx反動派。
李淑芬:「我不懂政治,麻將就是麻將,是一種純粹的信仰」 《女王的棋局:后翼棄兵》就叫《李麻仙的單吊九筒》。
淑芬胡了之後,蚵仔哥把紅中塞到淑芬手裡:「我們始終是一家人。」
最後一幕淑芬走在大街上看到一群老人打麻將,老人看到淑芬紛紛圍上來說,我打的是四川麻將,我打的是廣東麻將……最後淑芬坐下拿起一個 說:「我們打的都是中國麻將」。
在蜀中精練麻將技藝時期深得各路麻將大師點撥調教及指點,後來漸漸發現好傢夥每個最後都是想睡她,原來每個指點背後都暗暗標好了價格。
我看後哈哈大笑。群眾嬉笑怒罵,毫無芥蒂,令人莞爾。
02
我倒是想起來中國其實是有過棋王的,也拍成過電影,就是阿城的小說《棋王》,電影導演滕文驥將它拍成電影,棋王王一生的扮演者是前不久去世的謝園。
謝園還以此獲得1989年金雞獎最佳男主角。
編劇是女作家張辛欣。
電影裡的王一生,人稱「棋呆子」,出身卑微,家境貧寒,少年迷棋,得到異人授書指點,棋道精悍。
在一次地區象棋比賽中,王一生以一對九進行了一場「車輪大戰」,結果大獲全勝,全場譁然,王一生卻像入定老僧一般,似無所見似無所聞。
王一生是一個具有道禪精神的人物。比如,對下鄉他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去的是有飯吃的地方,鬧得這麼哭哭啼啼的。」在他看來,民以食為天,反襯之下,亂紛紛的文革政治風雲又有多少重要性呢?
他對同伴阿鍾說:「你講的邦斯舅舅不好,那是個饞的故事,不是吃的故事,不如傑什麼倫敦(註:傑克倫敦)。」在他看來,能吃飽飯就知足了,阿鍾們想看書、看電影的需求被他稱為是奢侈,是超出基準線以上的要求,是讒。這種安貧樂道、清心寡欲的人生態度正是道家哲學的體現。
而王一生在鄉下不愁一日三餐時,便請假外出尋找「異人」、高手與之下棋。無論是家境貧寒、下鄉插隊還是政治運動,都不能割斷王一生和象棋的關係。「何以解憂,惟有象棋」,他以「呆在棋裡舒服」來躲避紛擾的外部世界,對現實的名利沒有絲毫熱情,比如當知青「腳卵」用祖傳的烏木棋為他換來參賽資格時,他卻拒絕去比賽,說:「那是他父親的棋,東西好壞不說,是個信物,反正我是不賽了,被人做了交易倒好像自己佔了便宜,下不下得贏那是我自個的事,可這麼下讓別人戳脊梁骨。」
「棋」和「吃」一樣,在王一生面前沒有絲毫的功利色彩。王一生這種平凡而實際的人生態度、平靜而淡泊的生命體驗所蘊含的道家哲學,正是影片企圖找尋的精神支柱。
影片雖然名為「棋王」,但講述的卻不是一個關於英雄的故事,主人公王一生矮小瘦弱,吃相兇惡,始終是一副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不修邊幅的流浪漢模樣,在與人賽棋前也會考慮萬一出了事就跑,可見也會膽小害怕。雖然王一生在受到高人點化後棋藝大進,最終在一對九的車輪大戰中大獲全勝,全鎮的人都擎著火把簇擁著他,為他歡呼,那一刻王一生暗淡的人生達到頂峰,變得光芒四射。然而,第二天早上,王一生獨自一人出現在狼藉的大街上,灰頭土臉,衣衫襤褸,尋找昨夜被騷動的人群擠掉的一顆棋子——他的當妓女的母親為他用牙刷柄磨的無字棋。
影片開始於王一生與其他知青隨大流下鄉,結束於王一生在棋戰後獨自尋找失落的棋子,開端與結尾並無什麼變化,一切照舊,並沒有變成什麼好事,過程也不見得有什麼意義。用阿城的話來說是「普通人在被迫的狀態下煥發出一定光彩後又回到普通人」、「從零開始最終又復歸於零」,描述的是從平常人到平常人之間的一個過程。王一生便是這樣一個復歸為普通人的「王者」。
在阿城的筆下,棋是王一生救贖的工具,就像一隻船,但真正救贖他的,是吃,是神異的下棋老人。換句話說是道。
都是講救贖,《女王的棋局》的救贖,是讓貝絲回歸為普通人,這一點,和阿城筆下的王一生是相似的。
但不同的是,女王的棋局開篇,是她出身高貴,但生來卑賤。而且飽受苦難。西洋棋救贖了她,讓她一天天人格完善,最後成為普通人。
而王一生不是,王一生的母親是妓女,棋,只是術,而不是道。那個教他下棋的老人,則代表著道。
如果還有不同,就是因為文化背景不同,貝絲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金錢和性。而王一生,則只能追求吃。
阿城的這部棋王,還有一個版本,香港版,把臺灣作家張系國的《棋王》結合起來,梁家輝演王一生。不過,電影的主題,就變了。有興趣的,可以對照一下。
03
王一生的故事,很容易讓人想起《史記》裡的韓信和張良的故事。
韓信和漂母的故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不說了。
張良月下遇黃石公的故事,則和王一生的象棋老師很像:
司馬遷的《史記·留侯世家》是這樣記載張良的奇遇的:
一天,張良閒步沂水圯橋頭,遇一穿著粗布短袍的老翁。這個老翁走到張良的身邊時,故意把鞋脫落橋下,然後,傲慢地差使張良道:「小子,下去給我撿鞋!」張良愕然,但還是強忍心中的不滿,違心地替他取了上來。隨後,老人又蹺起腳來,命張良給他穿上。
此時的張良真想揮拳揍他,但因他已久歷人間滄桑,飽經漂泊生活的種種磨難,因而強壓怒火,膝跪於前,小心翼翼地幫老人穿好鞋。老人非但不謝,反而仰面長笑而去。
張良呆視良久,只見那老翁走出裡許之地,又返回橋上,對張良讚嘆道:「孺子可教矣。」並約張良五日後的凌晨再到橋頭相會。張良不知何意,但還是恭敬地跪地應諾。
五天後,雞鳴時分,張良急匆匆地趕到橋上。誰知老人故意提前來到橋上,此刻已等在橋頭,見張良來到,忿忿地斥責道:「與老人約,為何誤時?五日後再來!」說罷離去。
結果第二次張良再次晚老人一步。第三次,張良索性半夜就到橋上等候。他經受住了考驗,其至誠和隱忍精神感動了老者,於是老者送給他一本書,說:「讀此書則可為王者師,十年後天下大亂,你可用此書興邦立國;十三年後濟北谷城山下的黃石便是老夫。」
說罷,揚長而去。這位老人就是傳說中隱身巖穴的高士黃石公,亦稱「圯上老人」。
張良驚喜異常,天亮時分,捧書一看,乃《太公兵法》。從此,張良日夜研習兵書,俯仰天下大事,終於成為一個深明韜略、文武兼備,足智多謀的「智囊」。
這好像是東方文化裡才有的東西。
所以到了女王的棋局裡,貝絲的西洋棋老師,只能是學校地下室裡的老校工。
04
去年今日,寫了一篇《像風一樣的男子》,裡面寫到:
還是想重複一遍《百年孤獨》裡那段話:「你那麼憎恨那些人,跟他們鬥了那麼久,最終卻變得和他們一樣,人世間沒有任何理想值,得以這樣的沉淪作為代價。」
就如魯迅所說:「我打一呵欠,點起一支紙菸,噴出煙來,對著燈默默地敬奠這些蒼翠精緻的英雄們。」 (《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