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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天涯社區
我工齡已愈十六年,鮮有在論壇發帖,一是自知見識淺薄、言辭粗陋;二是覺得各種觀念都已經有大神吐槽,無需我輩多作置喙。然新春於天涯見一五年未在家過三十的同行的吐槽,屈指一算,十六年來自己也因工作斷斷續續有十二年沒能和家人在年三十團圓。想起從事這一職業的種種悲哀及委屈,終於從決定從水底浮上來---喘口氣……
先說說十六年來我對這個職業的基本感官吧:
一、經濟收入方面:拿到手的工資從97年那會兒的每月900元現如今已經漲到每月3000元,應該比有的農民工兄弟強,大約也比有的農民工兄弟差吧。哦,忘了說了,我在中部省份的三線城市(當然,我們這的黨政領導提出的口號是建設國際化大都市來著),工齡15年的正科吧,好多剛剛參警的兄弟收入還要低,而我們這個三線城市的房價已經8000每平方了。嗯,想起來了,說到經濟方面,有人肯定要說,你們警察肯定灰色收入大大的。我不想反駁誰,只是憑良心講,一個內陸省份的基層普通民警,真沒什麼灰色收入,加上年終發放的一些什麼文明獎、城市創建獎、考核獎之類的所謂第13、14個月工資什麼的,實際月入不到4000吧。
二、勞動強度和時間方面:我長期在派出所工作,平均下來每周至少要值守1-2個110班(24小時),參加一次警保衛任務,加兩個夜班辦案。加班不超過晚上12點,次日是不休息的,超過12點不超過凌晨3點一般上午多睡會而已。這麼算下來,我們這一個派出所民警大約每周工作64-80小時,是普通人的1.5到2倍。至於半夜的電話鈴響召集去加班,更是每個基層警察一家的永遠的噩夢般的存在,堪比午夜兇鈴。至於強度,各位自行想像吧,我只說兩點,一是每一次出警,你都不知道會碰到什麼人什麼突發情況,會不會被襲擊受傷;二是每辦一起案件,從人帶到派出所到詢問、束審批送拘留或釋放,時刻心理面繃得緊緊地,防備嫌疑人自殺自殘脫逃,碰上一些死不認帳的,詢問起來那叫一個煎熬……
三、職業認同感方面:剛剛參警那會兒,人年少,我感受到的多是敬畏。比如一次我穿著制服搭中巴車去分局批案子(這東西現如今我們這小城市也都絕跡了,懷念那陣到了地方一聲喊「師傅帶一腳」,吱溜一腳急剎,人就著車輛漂移的慣性就梭到車門口的感覺啊),賣票的小姑娘死活不收錢,我堅持交一塊錢的車費,並騙小姑娘說沒事你扯張票吧我能報銷,結果人小姑娘一下扯了10張票硬塞給我…… 還有一次,我和同事出警,一小偷被群眾逮住了,我們到達時那小子已經被圍觀者七手八腳揍成了豬頭,只聽小偷衝那位下手最黑的直嚷嚷:「你們又不是警察,憑什麼打我?」……(嗯,態度還算端正)
現如今,我也人到中年了,感受到的是五味紛繁:
一是濃濃的不屑,首先是領導對民警的不屑,若干年前我們省廳老大就說過「今天把你們幾萬警察全下崗了,我明天就能再招幾萬」,我們這某城市公安局的老大就接著貫徹領導指示,搞了10來個50多歲的老民警「模擬下崗」,讓他們去勞務市場找工作,結果據說都只找到了諸如送水送煤氣之類的工作,並以此教育我們要珍惜工作云云。你讓袁隆平下崗不準搞科研去勞務市場大約也只能如此啊……其次是民眾的不屑,你們案子破不了,啥也不說。哎,這個真的是永遠的痛啊,比如我最後經歷的一個城區派出所,30號人,其中有5個刑警,轄區每年發刑事案件500多起,真破不了那麼多案子,每年能破10-20%(實際數字,非報表注水數)吧,天地良心我們真的竭盡全力了,中隊的哥幾個天天頂著黑眼圈,我們所裡的經費近一半都被中隊用掉了,真的傷不起啊,我最頭疼的就是中隊的哥幾個跟我說又要到**去出差,又要經費若干千元甚至萬元,哥幾個,這個月電費還好幾千欠著呢,你們就不能消停會兒?……再次是違法犯罪分子的不屑,10多年前的小偷多可愛啊,知道警察可以打小偷,現如今不中咯。現在的小偷們剛剛被按地上,就嚷嚷著「快看啦,警察打人了~」(嗯,你問我~是什麼意思,沒錯,就是一長音加顫音,各位可自行想像「忐忑」裡的哦哦啊咦)隨後,如同召喚魔法一般聚攏一堆圍觀帝,不分青紅皂白就從警察如何跋扈開始說起到政府官員如何腐敗再到政治制度如何如何……隨後小偷被我們頂著口水帶走還會繼續囂張「我要到督察告你們!」還有一些違法人員(相反犯罪的還要一點)動不動就挑釁「你有種打我啊,看我不告脫你的衣服」。很多民警出警時都被誣指打人,甚至經常聽到「打的就是警察」的叫囂。
二是無奈的信任。
首先我感到領導還是信任這支隊伍的,地方上不管是城管執法還是衛生檢查又或者是徵地拆遷什麼的反正只要可能得罪人的事情以及難搞的事情,地方黨政領導就會把公安拉上,一如領導一次講話中說「全市***公務員,公安佔了一半,不用公安用什麼?大家好歹各有分工各司其責好不好?所以呢各種得罪人公安都幹了!
其次呢,是社會的信任。
一個是110,老實說,我們這的警察都怕出警而又不得不出警,110最初是匪警,也就是說受到了不法 侵害才能報警,自從我參警那陣子搞個學習漳州110提出四項承諾(有警必接、有求必應、有險必救、有難必幫)之後,110就成了社會應急體系的代稱了,反正我曾親自在腰裡栓根繩子大半夜從七樓窗戶裡爬進去幫一忘帶鑰匙的居民開門的,據說一些地方的警察還被110指令給別人買早點扛煤氣罐的。所以說社會還是信任警察的,無論你在城市還是鄉村,是半夜還是三更,你一個電話總能招來兩警察,不管這兩個警察是在睡覺還是吃飯,試問還有哪個單位、企業能做到這種服務?說到這裡,我忍不住要吐槽一下上級公安機關這幫坐機關坐得腦袋和屁股一樣僵化的文人,每每提些口號不怕閃了舌頭。就說剛剛的那四句話,什麼叫有求必應?你以為你神仙呢。我就親自經歷過到派出所值班室要錢的,警察不給這人還不樂意了,張嘴就罵「你們還有求必應呢,應尼瑪比」,好多派出所都碰到過這種,絕大部分警察都是給個一二十塊錢圖個耳根清淨,這TM叫什麼事?(你可以不相信但我保證絕對真實)還有著名的「違法必究」,我說現在的破案率也就那樣好不好,說這大話幹什麼,發現違法能做到必查處也就不錯了的說。
第二件事兒就是各種證明。現如今,老百姓辦點事的確難:出個國要到派出所開無犯罪記錄證明,貸個款給張表要派出所開證明,辦個房產證上面的多年前的門牌號於現實不符還得到派出所開證明,當個保安甚至到餐館去當服務員所謂人事主管都能變戲法似的弄張表讓你到派出所開證明。怎麼沒了派出所的證明,咱就沒有工作就業就學的資格了?以上是站在百姓的角度。
站在派出所警察的角度說說:
你一貸款公司隨便印張表就要我派出所為你的客戶貸款背書?他不還錢你找我派出所?憑什麼?!
你房管局辦房產證的,你幾年前辦的證自己不認了要派出所證明這房產證和實地的房子是同一套?我要證明錯了打官司與你房管局沒關係都是我派出所的錯?又憑什麼?!
至於你一小餐館,你招個員工國家那條法律規定要政審了,哪條法律說有違法犯罪前科的人不能在餐館就業了?!
總之吧,感覺如今社會誰都不信誰,大家都試圖把責任轉嫁給派出所,嗯你丫出了證明蓋了公章的,出了事你得擔著。公安機關內部其實也有明文規定不得亂出證明,但說實話我們在基層,老百姓找來了我們一般都還是認真查閱資料核實情況給出了,因為不這樣人家老百姓求著你不走啊,儘管如此還有些違反原則不能出的被人指著鼻子那頓罵啊。算了不多說了。
總之,這份信任,對警察而言,真實充滿了無奈!
三是淡淡的悲哀。之所以這悲哀是淡淡的,因為這麼多年逐漸加重的心理落差已經讓我們這一代警察適應了這種悲哀,如同在溫水中被慢慢煮死的青蛙。
中國現有一百來萬警察,我自己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分子。我可以自豪地說,自己這15年來尤其是在派出所的12年,提供了數不勝數的救助,做了數不勝數的好事,雖然其中一些很小很平常。有的是為流浪兒童買套衣服,有的是調解一起小小的糾紛避免了兩家人大打出手,有的是送迷路的老人回家,有的是撲救突發的火災,有的是跳入江水中救人……古語云說公門裡面好修行,我想,所有奮鬥在一線的公安民警前世或許大多是苦行的僧侶吧,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自己這些年若按老人家所謂「積陰德」的說法,絕對夠建成一片「浮屠」林了。換算成整個警察隊伍所做的事情,我甚至可以武斷地說「中國至少有一大半的好人好事都是警察做的!」
然而,這樣一支隊伍,現如今在中國名聲又如何呢?網上只要有涉警的輿論,往往一邊倒地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辱罵警察。一些突發性事件或群體事件中,似乎每個人都抱著再澆一桶油,再添一把柴的心態,推動事情鬧大鬧亂,凡是和警察對立的都是英雄,凡是和社會對立的都是豪傑?經常在網上看一些涉警的帖子,有誇楊佳好樣的,警察該殺的,有罵廣東交警胡亂持槍逼停違章車的……
為什麼我們做了這麼多,仍然罵名不斷?
我想,首先是隊伍之中的確有害群之馬。警察中違法違紀者有之,以權謀私者有之,徇私枉法者有之……是的,這支隊伍每年都會出現一些害群之馬,被媒體曝光、口誅筆伐。只是我想問問:「這個世界上有聖人麼?有完人麼?」請算一下,全國一百多萬警察,每年違法違紀被查處追究的有多少?100個?1000個?具體數我不知道,但這一少部分的「惡」,就抵消了上百萬普通警察的「善」?我不想說什麼大道理,只是懇請每個人能客觀、公正地看待警察。
其次呢,也是我在本文想說的核心內容,那就是「中國需要警察嗎?」 警察所直接代表的,是一種秩序,我的理解僅僅是一種秩序,我從來不認為警察就能把「公理」、「正義」、「法律」、「道德」等等一肩膀都擔起來,這個世界從來都是辯證的,有正義就有邪惡,有光明就有黑暗,沒有人更別說警察能把這些閃閃發光的字眼全部擔當。我們,只是一群試圖維護秩序的可憐人。每個值得尊敬的人啊,你們可有想過,你們對警察的否定甚至侮辱、侵犯,最終折射的實際上是對警察所維護的秩序的侵害,而這個秩序,雖然你看不見也摸不著,但這個秩序如同空氣和水一樣為每個人所必須。那些在群體事件中比如反日遊行隊伍中向警察扔磚頭的,打砸車輛的、毆打路人的以及為這些人和行為吶喊助威的人們,你們需要警察嗎?或者說你們需要秩序嗎?好吧,讓我們假象一 下,我們不需要警察,我們不需要秩序!那麼,每個人內心固有的欲望和邪惡都可以肆無忌憚地釋放,表現!看看街頭,孔武有力者能夠持強任意欺壓弱者,隨意搶奪猥褻,厚顏無恥者能夠盡情利用自己的無恥向尚存一絲善念者壓榨最後一份利益……暴力和無恥最終組成新的秩序,只是在這種秩序下,尚存一絲善念和人性的你,真的願意嗎?!
所以,我懇求你,看過這篇文章的人啊,當你看到一些人以親屬在醫院死亡或討要經濟利益等等各種原因聚眾堵門堵路的場面,在準備聲援並辱罵在場維持秩序的警察的時候,能否稍作反思?有利益訴求而堵門堵路的人們是否一定值得同情?為了自己的利益(暫且不論這種利益訴求是否真的有理)侵害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真的就這麼值得肯定?那些人堵了路為自己的訴求製造氣場和氛圍,有沒有考慮過被堵在路上的車輛裡焦急的過路人的利益?為什麼在網絡中,這些為了一己私慾(包括合理的訴求和不合理的訴求)可以置更多人的利益於不r 顧的人,可以任意踐踏秩序的人,往往得到的是聲援、同情甚至效仿?而在現場努力地維持這份秩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我常常想是不是只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才會這樣要求作為暴力機構的警察)的警察卻往往被口誅筆伐?想起魯迅寫的《藥》,革命者為了廣大民眾被殺頭,而他的血卻被他所想拯救的民眾當做良藥吃掉。讀書那陣我不理解這樣一篇文字晦澀,格調陰森的文章為什麼要我們背誦,現如今我終於理解了當年編寫教材的人是多麼地高瞻遠矚。他是要早早地告訴我,你所維護的所保護的人,並不一定就感激裡,人只會看到自己的欲望和利益。一如,我們這幫為了維護和保護大多數普通民眾(也許有的警察是自覺如此有的是心中不自覺但在這麼做著的)的小警察,收穫的恰恰是大多數普通民眾的不屑和敵視!
已書千言,然心中仍似堵塞萬語,但是我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
最後,我講述一次真實的經歷以作 結尾:4年前的一個周末,我陪妻子還有4歲的兒子到某家商場購物,我讓妻兒進商場,自己在外面等(男同胞大約鮮有喜歡進商場的),此時發現一新疆小偷扒竊一女子的錢包,我沒多想就上前將該小偷按倒,該小偷與我扭打反抗近30分鐘,圍觀數百人,無一人幫忙,旁邊有兩疑似同夥的新疆人躍躍欲試想上前攻擊我,我大喊「我是警察已經報警」這兩人終於沒敢上前而是隱沒在人群中。期間,被抓的小偷拿出一張皺皺巴巴的愛滋病診斷證明試圖讓我放過他,未遂,又不知從哪裡摸出刀片劃傷了我的手臂和他自己的喉嚨,最終,30分鐘了,無一圍觀者幫忙的情況下,該小偷掙脫我,採取脫下上衣金蟬脫殼的手法逃離,而此刻,人群中一身強力壯的男子起鬨:「切,沒得個JB用,搞了半天還是讓小偷跑了嘛……」我默默起身,看見我的妻子抱著孩子剛剛從商場出來,她正好看見這一幕,從來不罵人的她,兩眼淚汪汪地罵那人:「你有什麼資格說?你幫忙了嗎?你有什麼臉這麼說?」事後,我妻子懇求我,不要再在街上抓小偷了,你穿著便服,赤手空拳的,出了事怎麼辦?我沒吱聲,只是想,為了這些冷漠圍觀的人和出言挑釁者,好像真的不值得啊!最後,我摸著兒子粉嫩的小臉,對他說「兒子,好好讀書,以後考個好學校,找個好工作,咱不當警察!」
因為,中國,不需要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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