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的,終於在電腦上對著這通信札將文字敲完了。
剛開始讀這封信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作者太囉嗦了,等到讀完,才發現寫信的是個女的——徐王氏。女人心眼細,事無巨細都要說清楚,這也是女性的一個特色吧。
從字跡上看,徐王氏是受過教育的人,整個信函通順流暢,有些地方用成語,有些地方還有文言文的痕跡,這說明徐王氏文化程度不低。再看字跡,寫得很雋秀,隨意寫出,卻又不失文雅,有些字跡,尤其是草書符號,分明是帖學的痕跡,這字跡看上去甚至有黃賓虹的味道,至少在那個年代的人中,是屬於上等的書法。換句話說,就這一手小行書,放在今天也是書卷氣濃鬱,豈是那些國展書家能寫出的?
徐王氏是寫給夫家的侄女徐若虹的,主要是說家裡的分家情況,從描述來看,這是一個大家族,家裡弟兄至少五人,家裡的房產甚多,在開封和鄭州都有房產,鄭州的房產在雲安裡,分別有廿一號、廿三號、廿四號對門幾個院子。開封的房子和鄭州的房子搭在一起分家,開封還有環文閣、榮象宜兩處商業門面房,每月都收著房租。
我查了一下雲安裡,鄭州目前已經沒有這個地名了,我請教了鄭州土著買先生,買先生也不知這個地方,但他提供的線索是,鄭州有兩處地方帶裡的,一個是今二七路以西的那片,地名多帶裡,但那個地方多是開妓院的;還有就是德化街向西,喬家門到西三馬路那片,也是帶裡的,此處住的多是商戶。後來經過拆遷,這些地名早就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中了。信中提到豫西師管區佔了徐家在鄭州的房產,並且將一處佔為集合場,根據這個線索推斷,徐家在鄭州房產雲安裡,應該在德化街西邊那一帶,當年那裡是豫西師管區的駐軍所在地,有個地名操場街,就是當時駐軍訓練的地方。據此判斷,徐家的宅院在操場街那一帶。操場街在1992年,因興建銀基商廈被拆。
徐家有環文閣、榮象宜兩處商鋪,環文閣如今還在,就在開封的書店街,其始建於清朝,是著名的南紙店,是有名的百年老店了。榮象宜倒是沒有查到,說不清是經營什麼的,這需要老開封來解讀了。
信中還提到了一個濟汴中學,是由美國教會1909年建的,在開封南關的金梁裡,後因抗戰爆發遷往洛寧縣,1945年後遷回原址。徐王氏的兒子松發在濟汴中學讀書,每月花費需四五千萬。信末尾提到的東棚板街,至今仍在,39號大概在開封師範一小附近。
根據信中的判斷,徐若虹的父親應該是過繼出去了,或者已經不在人世,但徐若虹還有繼承權,分得本宅的南廈子及耳房和鄭州的房產,但「松坡媳」有異議,因此有「一門雙祧」的說法。可惜徐若虹分得的房產,本宅的已經抵押於宋家,鄭州的被師管區徵用,只是空頭支票,只是理論上分得了房產。
信中敘述當時的物價情況,鈔票的面額極大,待客十幾桌花費十幾億。燒柴每斤三十萬,面一斤一百七八十萬。可知當時的貨幣是金圓券,面額很大,應該是KMT執政的後期,長期的戰爭,國家已經被拖累的奄奄一息。戰爭帶來的危害是通貨膨脹、物價飛漲,大戶人家尚且難過,只能變賣房產度日,窮人更是無法活命了。
這封信只寫了日期,卻並沒有落年款。根據信中寫的濟南失陷等線索推斷,濟南是1948年9月24日解放的,這封信應該是1948年9月24日後寫的。查了一下西曆和農曆的對照,1948年夏曆八月廿九,是10月1日,正是濟南解放後一周的時間。當時KMT政府已經窮途末路,解放軍勢如破竹,10月24日,開封被二次解放。幼時我曾看過一本小人書《戰龍亭》,好像就是說的這段歷史。濟汴中學是1938年遷往洛寧,1945年遷回原址,信中松發還在濟汴中學,看來是回遷之後的事。
徐王氏的兒子松發已經上初中,徐王氏寫這封信的時候年紀應該在30至35歲,那麼她應該是1910年往後出生的人,活到今天也是110歲的老人了,估計早已經作古了。收信人徐若虹,當年已經出嫁,已經有兒子了,估計年紀也在25歲,如今也是百歲的老人了。徐松發上中學了,應該當時也是十三四歲,如果活著的話,也是耄耋老人了。
信中提到了二、五、三、四等四個弟兄,徐王氏的夫君又是哪位?徐若虹的父親排行第幾?徐王氏自稱小嬸,徐若虹的父親是過繼出去的老六?信中剛開始提到的「你叔伯一周年時」,難道這家裡兄弟同時罹難?因為戰爭,一個家庭開始分家,逐漸走向沒落。因為家產分的不公,引起兄弟之間的不合,世間的是非恩怨,誰又能說得清?
據資料記載,民國時期,民眾識字率僅為百分之六,絕大多數人都是文盲。那麼,一個家庭婦女徐王氏能寫出這樣的書信,語言通順流暢,時而還有之乎者也,用了諸如「任人宰割,聽其魚肉」等詞彙,以及信尾「墨少紙短,不盡欲言。專此密布,容待續泐,叩詢近佳。」這些專業書信用語,就令人稱奇了。「手泐」一詞,我以前考證趙之謙信札時,曾提到過,恐怕很多人都不熟悉這個詞。我忽然覺得,這封信不是出自徐王氏,而是出自一個專業替人寫書信、一個代筆者。
舊時,正是因為民眾識字率低,所以在郵局門口多有代筆之人。這些人根據客戶口述,將語言轉化成文字,客戶將信函寄出,完成信息的傳遞。如果此信是代筆者所書,出現這些成語、詞彙,字跡文雅也就不難解釋了。我腦海裡出現了這樣一個畫面,徐王氏坐在代筆攤前,左顧右盼、壓低聲音、絮絮叨叨地說著,代筆的先生用手中的小狼毫飛快地記著,並把徐王氏的語言潤色為書面語言,最後成了我們今日見到的這封書信... ...
避疫家中,閒著沒事,看昔年的信件,有一種走進歷史的感覺,感謝圖片的擁有者,感謝買先生提供的線索,有不妥的地方,望知者教我。
2月24日晨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