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至。每當說到端午節,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小麥粑。
會不會有人要說,首先沒有想到屈原那憂國憂民的愛國情懷;也沒想到灑掃庭院、掛艾枝、懸菖蒲、飲雄黃酒、激濁除腐、殺菌防病等習俗。這人真是沒情趣、太猥瑣、堪至有些墮落。
不,而我要說:其實,我非常崇拜屈原以及他的愛國情懷;隨著知識和閱歷的增長,我也逐步了解了端午節的那些習俗,並且在行動上對這些中華文化還有所傳承。然而,兒時的記憶像雕刻在腦海裡一樣,確實太深刻、太頑固,以至使我無法把小麥粑的排位從第一的位置撼動。
我們陂北人所說的小麥粑,其實就是小麥饃饃,通常也叫饅頭。現在市面上、早點攤上到去可見,而且花樣繁多,有的做法簡直就是藝術品。特別是那些配上一些玉米粉、蕎麥粉或某種果汁菜汁做出的饅頭,五顏六色、五花八門、看見它們馬上會刺激你的味蕾,撩發你的食慾。
這些饃饃好看又好吃,物美價廉,是人們過早的常用食品。然而,在我看來,與過去農家所做的小麥粑相比,總感覺它少了那些新麥的香味,少了嚼在嘴裡時那種綿甜、鬆軟、勁道的感覺。
陂北的小麥粑,製作時所用的酵母是農家人自己製作的。用自製的小曲與小麥的麵皮發酵釀製而成。酵母製作工藝並不複雜,沒有教科書,沒有比例配方,靠的是人們的經驗積累與相互口傳心授。
一次好的酵母製作成功後,人們會在做粑時,將發酵好的麵團留下一些,備作下次做粑時再用。這個麵團,就是人們常說的「老面」。現在的饃饃與舊時的小麥粑在口感上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差異,我沒有探究。可能就在於,現在的人們用的是酵母粉,而過去用的是老面的區別吧?
前不久,集鎮上新開了一家老面饅頭鋪,吸引著人們排著長隊爭相購買。出於對小麥粑的美好回味和嗜好,我也搶著買了兩個。白生生的麵皮,黃亮亮粑殼,撩得我胃腸蠕動。然而,品嘗過後,卻未能嚼出當年老面饃那種清爽、香甜、勁道的味兒來,不免讓人有些遺憾。
幾十年過去了,小麥粑的味道就這樣長留心底,揮之不去,而且與端午節從未分離過。那是因為,在當年文化生活十分單調,物質生活極度潰乏的條件下,春節、端午、中秋這幾個為數不多的節日,就成了我們對好玩、好吃的一種深切期盼。
可以說,對端午節的期盼是從春節剛過就開始的。
春節過後,萬物復甦,越冬的小麥就要開始拔節,進入快速生長期。此時,施足拔節肥關乎到小麥的收成。於是,給小麥施肥就成了農家人開春後第一大農事。
上年秋冬季節挖出的塘泥,經風雪浸蝕,陽光照射後已經鬆軟,是麥苗最好的肥料;用水稀釋後的化肥澆灌麥苗,既能增強麥苗的肥力,又能給山山嶺嶺上的麥苗補充水分。一年之季在於春,農人的春耕、春種、春管,首先就從春管鬧開了。
當年,糧食問題還沒過關。在「以糧為綱,全面發展」大政方針引領下,水田種的是雙季水稻,小麥等旱地作物就只能種在山崗地上。挑著擔子翻山越嶺送肥澆地,真的是場苦活累活,也是生產隊裡新年的第一場生產大會戰。
連續數日的挑肩磨擔,人們磨破了肩,跑腫了腿那是常有的事。往往這時,會做思想工作的生產隊長就會時不時喊上兩嗓子:「朗嘎們,鉚起勁挑哇,到時候,咧大的小麥粑,叫嗯莫吃?」
邊喊著,還用雙手比劃著,在空中做出好大一個粑的動作來。還別說,這一嗓子就像戰地總動員,一下子就把人們的情緒調動起來了,為了端午時節的好大一個小麥粑,苦與累頓時消失得一乾二淨,渾身又充滿力量。
數著端午節倒計時,成了兒時我們給自己出的一道命題。那是因為在這個季節裡,上年的存糧所剩無幾,新的作物尚未成熟,正處在一個青黃不接的時段,若是算計不好,會出現斷糧的風險。人們把這個時段叫做「跑青黃」。何況,小麥成熟了,不僅可以免遭饑荒,還能吃上那香噴噴的小麥粑哩。
誰都不願看到「跑青黃」的場景,小孩子更是希望每天都能吃個肚兒圓,當然就會自覺不自覺地數起了端午倒計時。記憶中,這種等待總是那麼漫長。麥子拔節了,麥子抽穗了,麥穗灌漿了,麥子黃了,自然會給人們帶來一個又一個驚喜。
盼望著端午節快點來。但麥子的成熟期在農曆年中因閏月的原因,有時會早些,有時會遲些。大概是人們覺得沒有小麥粑的端午節會是索然無味的原故,於是,等待著新麥做粑的人們非常智慧,把農曆五月初五稱為「小端陽」,把五月十五稱為「大端陽」。
這一約定俗成,把端午節與小麥粑緊緊地連在一起,它已深深融入了北鄉人的血液裡。
端午節,就是想吃上那口熱騰騰、香噴噴的小麥粑。但更重要的還是人們對豐收的期盼,對美好生活的期盼。想到這些,彷彿耳邊又響起那首再熟悉不過的兒歌:
一個伢的媽,會做粑三更起把面發伢呀伢呀快起來褲子一捅,臉一抺快點起來吃熱粑……
老面做的小麥粑,還會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