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day,September 11,2017
我去看了 Tori Amos
Some people are afraid of what they might find if they try to analyze themselves too much, but you have to crawl into your wounds to discover where your fears are. Once the bleeding starts, the cleansing can begin.
-- Tori Amos
這一周開始的時候,我去聽了Tori amos。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關注過她,因為演唱會的原因,才聽了她的新專輯《native invader》。第一首歌叫做「reindeer king」,她水晶一般的聲音幾乎沒有改變,貫穿抒情而空靈的鋼琴旋律,我幾乎是瞬間就又重新愛上她。
我知道她,是從王菲開始。這位華語傳奇女diva為我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雙子星,小紅莓,PJ harvey,比約克,Tori Amos.那是世紀之初,上世紀末的流行餘溫還未消散,新興一代尚未生長,流行文化還保留著最後的一點體面。那個時候Tori和PJ Harvey,Bjork一起被並稱為alternative rock的三位女權代表。她們都才華橫溢,在九十年代大放異彩,有著極長的藝術生命且跨越了不同的階段。然而她們卻又是那麼不同。PJ Harvey是純正的英倫搖滾血統,出道的時候還非常朋克。比約克更加實驗,電子,先鋒。相比之下,Tori好親近的多,當然也與她那首silent all these years被華語樂壇廣為翻唱有關。雖然異質氣息濃鬱,她和她的鋼琴還是有抒情的底子在,讓人想起娓娓道來的Joni mitchell。
隨著傳送帶走出地鐵的一瞬間,我的心忽然緊張起來,像是回到了十四五歲,走在去見喜歡的人的路上,雀躍又怕羞。
十幾歲的時候聽她,其實並沒有許多特別的理解。就像那個年紀看的書,看的電影,不過是通過構建起一個異質的精神世界自我逃避。對於第一次聽她的我而言,她的歌詞確實有些難懂。聽歌過程的一大半時間都是在網上尋找歌詞解釋翻譯。誤讀也很多,我記得看過一個silent all these years的詮釋,那位歌迷經過一番推論分析,得出這首歌是關於一個姑娘被甩之後的怨婦心態。很多年後翻到Tori的採訪,才知道這首歌是她遭遇性侵之後的心路歷程。
她歌裡的傷痛是不需要歌詞介入你就能直接感受到的:支離破碎近乎尖叫的聲線,抒情卻異質旋律,甚至她近乎女巫一般的造型,都宣告著她音樂的黑暗質地。她曾經說過自己的音樂,訴說的是人們隱藏起來的感情,是那些日常生活裡不合時宜,在腦海裡一閃即過,出現就要被丟棄的感情。
不合時宜,這也是她對自己那張引起巨大爭議的哺乳小豬的照片的評價。那個時候論壇裡一些人熱衷於給Tori冠以「受害者」「控訴者」的形象,因為她被歌迷性侵和三次流產的遭遇,人們自然先入為主地認為她對人性和生活應該失望透頂。許多人紛紛猜測這張照片是否有「人類是豬玀」的隱藏含義。但是Tori卻說這只是一種「non kosher」,不合規矩,不合時宜。
身為牧師的女兒和性侵倖存者,Tori也許性感得有些不合時宜。她年輕時一頭紅髮,眉眼飛翹,攝魂一樣勾人。愛穿繃緊的裙子和牛仔褲,彈起鋼琴的時候會緩慢地扭動跨部,像一個蠱惑人心的女巫,或者女神。不是那種聖女式的女神,而是希臘神話裡或者一切原始神話裡充滿欲望和法力的女神。記得她在一個法國電視臺宣傳自己的首張專輯,主持人說你的專輯一半很性感,一半又非常靈性。她莞爾一笑,說女神就是這樣。主持人有些驚訝,說你眼中的女神是什麼樣子?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隨後是心臟,最後將手放在自己的私處。她將聖母瑪利亞和抹大拉的瑪利亞看成是女性的一體兩面,認為精神與肉體的掙扎貫穿女性歷史。她不斷地從女性關係,女性視角以及性靈世界吸取創作養分,這讓她的表演看起來像是女巫在施展巫法。她自己也半開玩笑地承認,前世的她一定被作為女巫燒死了。
(不是我黑,真的很難找到她一張好好彈琴的照片哈哈。)
她真是一位了不起且純粹的女性。我這麼說,是因為我確實在她身上看到某種女性的,甚至是母性的力量。她的全部專輯,幾乎都可以看作是一個女性對自我靈魂,對世界的拷問。
little earthquake是她青少年自我探索的結晶,她談到自己好像是一塊一塊的碎片,每天晚上不同的自我在進行茶話會,處女和妓女同坐一桌。
Under the pink開啟了她探索女性視角及關係之路,她解釋標題的意思就是在一張粉色的皮膚下,以一個女性的視角看世界。
Boys for Pele,Pele是夏威夷的火山女神,要用男性去祭祀才能平復她的憤怒。Tori在談到這張專輯的時候,說道自己像這位Pele女神一樣,不斷從自己的戀情中吸取創作養分。她停頓了一下,忽然說:「那我在哪裡呢?我自己是什麼?我的熱情是什麼?」
這種對於「我」的詰問,亦深深地烙印在她的音樂與表演中。當我看著她在舞臺上一個人彈奏兩件樂器—鋼琴和鍵盤,如此嫻熟,如此激昂,如此完美。我被深深地感動了。那是一顆不斷探索,不斷被摧毀又重塑的堅韌靈魂。這顆純粹的藝術家靈魂超越了妻子和母親角色的限制,漫遊至無數時空和角色,將它們帶到舞臺上,音樂裡。那一刻,她是永恆。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過她,然而當音樂響起,我仿佛忽然回到了我的十二歲,第一次聽silent all these years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Tori是一位非常相信靈性世界的創作者的緣故,她的演唱和音樂帶給我一種神奇而治癒的力量。仿佛是一個蟲洞,透過它,我與十二歲的自己相互對照,而我終於能夠擁抱那個小女孩,告訴她,stop crucifying yourself。說起來你可能覺得我誇張,但是在那一刻,我忽然能夠接受自己一些,也忽然堅強了一些。
在一次採訪中,Tori說,她希望自己的歌能夠像一扇窗戶一樣,如果有女孩想要逃離此時此地,她們可以順著這扇窗逃到另一個世界。甚至創造自己的世界。
我就是那個眾多順著她開的窗子攀沿至另一個世界的女孩之一,今夜我又再次與她重逢,她提醒我前路漫漫,道阻且長,要勇敢,且相信自己內心深處的那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