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寫。不。出。來。
抬頭看電腦,一片空白,低頭兩行淚,時間都去哪了。無論你現在正在寫畢業論文、年終總結、項目方案、新聞稿件、設計畫圖、告白情書……,只要你寫不出來,我們就是兄弟。
這種既想逃避,又無處可逃的焦慮,是每一個腦力勞動者的噩夢。
如果你有過,一定也能從最新的日劇《寫不出來》中找到共鳴, 「哈哈哈哈這不就是我嗎!」——「嗚嗚嗚嗚原來世界上不止我這樣啊……」 一出「同病相憐」的輕喜劇,意外地能夠給人一些現實的治癒。
故事很簡單,家庭主夫吉丸圭佑是個十八線代寫編劇,5年內,只寫了不超過10集的劇本。但一通電話找來,一個由超人氣明星主演,將於黃金檔時間播出的電視劇編劇任務,意外落到了他頭上。
天降餡餅的真正原因是,劇本未成形,但需要整個團隊在3個月內完成寫劇本和拍攝的任務,沒有編劇接這個燙手山芋。無人可找的時候,圭佑被抓來頂包,在「寫不出來」的抓狂中,開啟了他沒有條理的編劇生活。
這是一個很容易被代入的故事。
它細膩刻畫了職場打工人「腦力下線、被迫擠牙膏」的真實狀態。
大概只有日劇有這樣的魔力,它總能撓到人心裡最癢的地方,令你看劇的時候內心無數次狂喊,「這不就是我嗎」 「終於被看見了」,瞬間與編劇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感情鏈。
作為一個資深「寫不出來」選手,我可以做出準確總結。寫不出來,有三座大山難翻:強人所難的要求、要命的DDL(截止時間)、難以抑制的消極情緒。
在劇裡,製片人、導演、助理三言兩語定下了一個主題模糊的框架,強勢下派任務:男人味十足,沒有任何女性角色的刑偵劇,明天早上交大綱,要求是「戳中熱點、爆紅出圈就行了」。
甲方的要求總是如此任性且粗暴,圭佑沒有任何跟他們溝通對話的空間。
不難想像圭佑的反應——壓力山大,不知從何下手。
對著電腦發呆、空想,為了鼓勵自己,先把標題和署名打上,然後繼續一片空白。
下一步,我們的慣用思路是,在大腦裡檢索同類項,看同行怎麼操作,借鑑一下。
圭佑也想到了同類型劇作,卻記不清內容。
打開電視,屁股還沒沾到沙發,就彈起來自言自語:「哪有功夫悠閒地看電影啊!」回到工作檯卻念叨著DDL,寫不出來。
在家裡寫不出來,出去遛個彎兒,想著找個採訪獲得一些真實經驗。是個好辦法,但,麻煩又來了,去哪裡好啊,採訪誰啊?時間根本來不及。
圭佑N遍念叨著「我什麼都想不出來」,天已經黑了,毫無進展,距離開會只剩下13個小時,「完了完了」。
這些自我壓迫的瞬間反應,真實、親切而熟悉,想替男主流淚。
男主角不管是站著、坐著、躺著、走著,都對他「完成任務」於事無補。但他又必須要做,從一片空白的腦子裡擠出字來,要從虛空中抓到靈感的麻雀,並使它準確地投進甲方的籠子。
「我要寫,我要寫,總而言之必須要寫……該怎麼寫啊!」 他在心裡默默喊出大多數人的心聲:「能火就行了,哪有那麼容易火呀!」
發呆、坐立難安、抓頭髮、強打精神,然後告訴自己要冷靜。
通宵之後,踩點交差,但大綱被否定了。
從頭再來。
《寫不出來》從第一集就給人一頓「人間真實」的暴擊,在創作中反覆地自我折磨,陷入痛苦的惡循環,滿滿的焦慮感,是以「創作」為生的職場打工人、學術民工的真實寫照。
尤其讓我想起了無數個一個字一個字敲擊鍵盤、前後增調刪改,半天產出不過百字的難產日子。
如鯁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堪比便秘。
在我寫不出來的日子裡,我愛上了寫作之外的一切事物。
平常不看的爛劇,是我寫不出來時候的解藥;一般不做的家務,是我寫不出來時候的強項;我刪掉了手機電腦裡的一切遊戲,卻隨時會愛上任何一件消耗時間的玩意。
這些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細膩心思,被日劇一一抓住。《寫不出來》戳中了一些社會人的痛點,把它戲劇化地放大,藉助略顯誇張的表演,將人物的內心掙扎恰到好處地外顯。悲喜交加、節奏輕快,是這部劇給人的第一觀感。
毫不懷疑,之後的劇情走向,不會偏離勵志的大方向,主人公將繼續在「寫不出來」的吶喊裡,藉助家人的鼓勵和幫助,從家庭主夫向有代表作的編劇逆襲。
隨著圭佑一步步達成目標,它也將一併完成幫助觀眾解壓和治癒的任務。
「寫不出來」才不只是普通人的煩惱。
那些站在創作頂峰的行業翹楚,同樣經歷過「難產」的煎熬。
持續高質量創作,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巧妙組合。又所謂厚積薄發,水龍頭開閘需要神來之手,但它什麼時候動手,卻不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一座座高峰當中,創作苦逼的典型,必須有「宮崎駿」的名字。
他是一個漫畫大家,卻絕不是一個下筆如有神的人。他是一個喊著「繼續工作也出不了成果」,讓人有些心疼的白髮老人。
創作開頭難,對宮崎駿這類行業大咖更是難上加難。
繪《懸崖上的金魚姬》原畫的第一天,他明明早上才想好的開頭,下午又開始猶豫。無法落筆的原因是,他在兩個開篇場景間搖擺,從男主宗介開始,還是從女主波妞開始?一個更容易理解,一個更有趣,真糾結。
「僧敲月下門」好,還是「僧推月下門」更好?中外的大家們都有細節上的苦惱,甚至比我們普通人更全方位多角度地體味過「寫不出來」的痛苦。
畫不出來時,宮崎駿有很多小動作:廢紙扔進垃圾桶、站起又坐下、雙手抹臉、把禿頭髮抓撓個遍;坐著時,一會兒抖腿、一會兒盤腿;起身時,屋裡來回踱步,或躺倒睡覺;反覆翻看日常積累的創意本,結果也沒派上用場。
宮崎駿也抽菸,不過一直叼著不抽,只在焦慮難耐的時候點燃。
菸酒茶咖啡,是古今中外刺激創作的熱門必備。李白鬥酒詩百篇,巴爾扎克是咖啡狂魔,弗洛伊德是雪茄狂魔,一天最多20支。
為了對付那些「寫不出來」的時刻,大師們的癖好千奇百怪,相比之下,宮崎駿如此痛苦,卻只能算普通。
德國詩人席勒有個怪癖,喜歡在工作室的抽屜裡收納爛蘋果,似乎那種腐爛的氣味能讓他見到繆斯女神。
海明威喜歡用金雞獨立的姿勢寫作,因為這會讓他處於一種緊張狀態,迫使他儘可能言簡意賅。
班傑明•富蘭克林喜歡脫光衣服閱讀或寫作,思如泉湧。
作曲家柴可夫斯基對散步的時間很迷信,每天精準散步兩小時,早幾分鐘晚幾分鐘進門都不行,據說是害怕有厄運找上門。
作家杜魯門•卡比特,他絕不會在星期五開篇或完稿,酒店房號涉及數字13就要換,菸灰缸裡的菸頭也從不多於3個。
狄更斯不管在哪睡覺,床必須朝北,說是這樣可以讓他的創造力找著北。
創作就像在腦海中垂下一根釣魚線,為了讓魚兒乖乖咬鉤,大咖們也是蠻拼的。
但這些怪癖是否跟靈感有必然聯繫,就是門玄學了,又或者,這些不過是迎接靈感的一種儀式。
靈感上鉤之前,任何人都將和 DDL、自我要求、消極情緒拉扯作戰。
1858年9月19日的一篇日記裡,大文豪列夫•託爾斯泰寫道:「很愉快。決定了,應當愛、應當勞動!就這樣。」可第二天的日記裡他寫著:「很累。不想愛了,也不想勞動了。」
一時起,一時落。誰沒有這樣痛苦的瞬間,沒有對未來的期待,和對自己失能的憤怒。
那些站在文學巔峰上的大人物,其實都有自己的平庸時刻,也會為此糾結痛苦。想到巨星尚且不易,小人物們也許會開心一點。
那些寫出來的人又有怎樣的故事和情緒波折?
福樓拜分享過「寫出來了」的高峰體驗。
他倒在長塌上,動彈不得,自怨自艾,突然靈感到來了,「十五分鐘之後,一切都變了,我的心因歡喜而怦怦直跳。」
寫不出來有多痛苦,寫出來了就有多快樂。
一如宮崎駿抓住最能打動人的畫面,落在畫紙上,那種豁然開朗、如釋重負的欣喜一掃先前的陰霾,那張泛起笑容的臉說明,痛苦是值得的,終會過去的。
但不管有多少次撥雲見日的驚喜,我們仍舊羨慕那些只有快樂,鮮少痛苦的創作者。
筆耕不綴的村上春樹,就是一個快樂小說家。
在他《我的職業是小說家》的書裡,回憶起寫第一部小說時候感受到的「舒爽」和「快樂」。他坦言:我從沒覺得寫東西是苦差事,也從來沒有因為寫不出小說而勞神苦形。
他說,如果不快樂,寫小說的意義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了,他不贊同把寫小說當作服苦役的想法。「每天清早對著電腦開始左思右想:好了,接下來寫什麼呢?這時候真是幸福。」那種滿是新鮮感的期待就像個孩子:「我只想坦率地對這種狀況表示感謝,並且像保護受傷的鴿子一樣珍愛地守護著獲得的「小說家」資格。」
對中國作家嚴歌苓來說,寫作於她,「是一種秘密的過癮」。她漸漸改變了「創作是一件悲壯的事「的想法,因為她發現,自己其實是在偷著樂。一些意外的詞句落在紙上,組成了人物細節、行為,再往前逼自己一步,再越過一點兒不適,就達到了那種極端的舒適,自由了,為所欲為了。
她試著不寫,但內心痒痒,她形容那種感覺,「就像沒醒透似的,新陳代謝都不對了。」又或者像對茶和白酒上癮,滋味上,一開始並不討好,苦澀或辛辣嗆鼻,但小小受罪,經過一番刺激,卻也給人一種升華和自由。
帶給她創作刺激的是這樣一條法則:「要對別人的故事感興趣,我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她尤其在意的是細節,她堅信故事可以編,但細節的失真,是整個故事的潰敗。
享受創作本身,全情投入,這或許是他們高產但不損傷品質的秘密。
還有一些人,他們的寫作,是為了化解自己的痛苦,比如三毛、蕭紅、遲子建。但創作並不總能與現實加諸的苦味達成和解。
失去丈夫荷西之後,三毛在愛與痛的邊緣,寫下非常多的好文章,但三毛的結局,我們都知道了,寫作也沒能化解她的苦。
創作背負很多人的希望。但首先承載的,是執筆之人自己的愁。
寫不出來的苦悶和理由大抵相似,寫出來的,也不全是快樂。
作者 | 施晶晶
編輯 | 何 焰
排版 | 肖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