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焦大越發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裡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
就是焦大這一頓亂罵，讓秦可卿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眾口鑠金，「爬灰」成了秦可卿生前死後的恥辱標籤。尤其在《脂評本》出來後，很多讀者根據脂硯齋「知乎者也」的古文批語各種演繹，以至於「爬灰」漸漸變了味道，變成了不軌的「通姦」，甚至賈珍、秦可卿「真愛」說甚囂塵上。
那麼，秦可卿放著年輕俊美的丈夫賈蓉不要，真的會違背倫理綱常愛上賈珍麼？
當然，賈珍並不老。賈蓉出場時十七八歲，賈珍最大不過三十七八歲甚至更小，放在現代還是青年，有些人還保持著少年感。賈家那種養尊處優的人家，條件優越保養得宜，只會更年輕。
不到二十歲的秦可卿，愛上三十多歲的賈珍，似乎大有可能。但這屬於現代人想法，在《紅樓夢》時代基本不可能實現。皆因「秦可卿愛上賈珍」是一個比犯罪更嚴重的問題。秦可卿不會越雷池一步。
［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切倫理道德似乎在「愛情」面前都不堪一擊。從古至今很多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也證明似乎沒有什麼不可以。但如果仔細辨別會發現他們的故事大多發生在宋代以前。
「梁祝」、「天仙配」、「白蛇傳」、「牛郎織女」等古代四大民間傳奇愛情，如是。
《孔雀東南飛》《西廂記》《牡丹亭》也都是唐代以前故事。到了宋以後則是《竇娥冤》這種現實題材，《西遊記》《封神榜》《水滸傳》等神怪、武俠故事。
宋代作為自由愛情分水嶺，理學的出現給人性自由套上了枷鎖。此後近千年，愛情被落入「醜禍」「不才之事」「傷風敗俗」之列。就仿佛現代人對法律的敬畏一樣，不是什麼人都敢於挑戰「雷池」的。
秦可卿雖說是小門小戶的秦業養大的養女。但她的品行卻最讓人信服，受到的教育非常好。這就好比很多熟讀法律，並極其嚴於律己的人，幾乎不會作奸犯科。
［二］
秦可卿與賈珍是兒媳婦與公公，不是普通男女。秦可卿被賈母等長輩認可，被王熙鳳賞識。婆婆尤氏說她「可心細，心又重，不拘聽見個什麼話兒，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
秦可卿近乎神經質地維護她的尊嚴和品行，絕不允許自己哪怕犯下一點差錯。她被賈家上下交口稱讚，就在於嚴謹到近乎嚴苛的自律。
這樣的秦可卿可能無知無覺「被爬灰」，卻不可能「愛上」賈珍與之通姦。讀書人言之鑿鑿，無疑是沒有從人物設定入手，一廂情願循著焦大醉罵挖掘緋聞了。
［三］
賈蓉當然不是可以託付之人，儘管他風度翩翩少年公子。觀秦可卿死後賈蓉的迅速墮落，可知賈蓉不是個好丈夫。但這也不構成秦可卿綱常墮落。
比方李紈、薛寶釵甚至王熙鳳、四春等金陵十二釵，都不會有德行上的硬傷，秦可卿位列金陵十二釵正冊，怎麼可能德行有汙，與賈珍產生私情。
觀秦可卿的「汙名」主要來自三個方面。
一，秦可卿判詞中「情既相逢必主淫」，不免讓人懷疑「淫」是秦可卿的標籤。其實「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兩句說明真正對秦可卿「淫」的人是賈寶玉和賈珍。
二，脂硯齋批語。秦可卿死後，脂硯齋在不同版本有不同批語。其中最有名的是「淫喪天香樓」的情節刪除，以及脂硯齋「赦之」的說法。
其實「淫喪天香樓」真正意思，是秦可卿在天香樓遭到了賈珍「造釁」侵犯而死，死於賈珍的「淫」行！
脂硯齋說「赦之」，屬於對被害人秦可卿的保護。不成想老先生弄巧成拙，反而因為刪除了「淫喪天香樓」情節，使秦可卿之死更加撲所迷離。
三，秦可卿葬禮上賈珍「如喪考妣」的表現，特別像痛失所愛的情不自禁。關於這點之前說過很多次。
首先，賈珍不顧自己名譽，大肆宣揚「爬灰」，不符合人性避醜的天性。賈珍如此是為了遮掩他害死秦可卿的罪行，禍水東引。
其次，賈珍「真愛」秦可卿，不會在她死後敗壞她的名譽。
最後，賈珍可以不要臉，賈家和秦業都要臉。但從賈赦、賈政和秦業箴口不言看，他們達成了共識，任由賈珍無恥宣揚「爬灰」不尋常。
綜上，「爬灰」之事確實存在，但秦可卿愛上賈珍絕不存在。爬灰只需要男方對女方有不軌想法，並付諸行動就算。比方「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就是影射賈珍設計讓「秦可卿淫喪天香樓」，賈寶玉和賈珍都是「爬灰」，且都是在秦可卿不知情的情況下得逞了。
文｜君箋雅侃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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