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奕君的話不算多,和大部分急於輸出觀點,分享人生經驗,以彰顯其成功地位的中年男性相比,他的沉默和克制十分可愛且尤為難得。他不說話的時候表情略顯嚴肅,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場——大概由於他此前塑造的一系列角色太過於令人印象深刻。
這種先入為主的印象對於採訪來說不見得是一件好事:任何從打破到重建的過程都必然是痛苦而漫長的,戴有色眼鏡看人本來就不公平,即使對方的身份是一名演員。
那麼,我們就先從既定印象開始吧。
前段時間,刑偵題材電視劇《冰雨火》公布了演員陣容,當劉奕君的名字出現在演員表一欄時,火眼金睛的網友們第一時間捋出了劇情,並當即鎖定了幕後大BOSS的人選:「從看到劉奕君老師的那一刻就知道反派是誰了,劇透從官宣演員開始。」還有人跟官微互動調侃:「還沒開播就已經猜出大結局了,編劇現在改劇本還來得及嗎?」
劉奕君年輕時也演過不少正面角色,無論是《摩登家庭》裡的肖雲天,還是《大染坊》裡的趙東初,他的表演都得到業內不俗的評價,而他的名字卻沒能被更多人記住。直到諜戰劇《偽裝者》播出,心狠手辣的軍統特工王天風讓更多觀眾認識了他,劉奕君也憑該劇獲得了第22屆上海電視節「白玉蘭獎」最佳男配角的提名。此後,45歲的劉奕君開啟了他的「反派生涯」,先後出演了《琅琊榜》裡心機深重的寧國侯謝玉,《遠大前程》裡狠毒冷血的上海灘大佬張萬霖,《外科風雲》裡城府極深的外科主任揚帆,以及《獵狐》裡老奸巨猾的商人王柏林。有觀眾評價他:「每一個角色都讓人恨得咬牙切齒,簡直就是壞人專業戶。」
「我覺得大部分的角色是不能簡單地用好壞來劃分的,如果觀眾看到了壞,那說明這個角色是失敗的。」劉奕君認為,每一個真實存在的角色,都應該是善惡並存的,如果觀眾只是選擇性地認定其中的某一面,無論好或壞,對於這個人物來說都是不公平的。「我在創作一個角色的時候,我不會強調他是好還是壞,我更在乎他是不是一個真實的人。只有真實才會打動人,觀眾在這個人物身上發現了人類共同的喜怒哀樂,對這個人物產生了共情和共鳴,進而才會去關注故事的發展,關心這個角色的命運。」
外套 / ZZEGNA 內搭、褲子 / 均為CANALI
劉奕君外表清秀,五官端正,雙目含情,有網友評價他的長相「看上去又蘇又欲,很適合去演斯文敗類」。年輕的時候,圓潤清秀的外貌曾讓他在角色選擇上受限,由於當時影視行業審美形態的狹窄,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戲可演。從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畢業後,劉奕君回到家鄉,被分配進了西安電影製片廠,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抄工資表。
演員劉奕君第一次在電視上有了名字,是在孔笙導演的電視劇《浪漫之旅》裡,他飾演男一號陸鑫,此時距離他大學畢業已經8年,距離他因《偽裝者》《琅琊榜》而「爆火」還有16年。
對於大多數演員來說,「大器晚成」並不是一句勵志的評語。劉奕君走紅之後,很多網友紛紛翻出他早期的作品,一邊重溫一邊感慨自己當年不夠慧眼識珠。而對於劉奕君來說,正是那十幾年裡的日積月累,閱歷在他身上鑿刻出的歲月痕跡,才有了今天這一個個角色的深刻飽滿,有血有肉。「看似毫無意義的等待,也許將來是最有意義的堅守。」
在懸疑網劇《十日遊戲》中,他飾演了一個為女兒不惜犯下重罪的父親。這又是一個亦正亦邪的角色,在大結局播出後,網友們紛紛表示:「劉奕君老師演的不是純粹的壞人,沈輝是一個好爸爸。」對此劉奕君並不感到意外,「不同生活閱歷的人對於家庭的重視程度,以及對於角色在劇中的選擇都會有不同程度的判斷,最後它一定能產生強烈的共鳴。」
網上有一種流行的說法:「只要反派長得好,三觀跟著五官跑。」年輕時因長相而失去過機會,如今反而成為劉奕君的優勢,對此他表示:「每個人的審美標準是不一樣的,演戲最關鍵的不是臉,而是以真心換真心。你將真心賦予角色,觀眾也能體會到這個人物給他帶來的感動。我覺得作為一個演員,可塑性是最重要的。」
劉奕君今年50歲,從藝16年,他參與了超過60部影視劇的製作,塑造了不少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他很少出現在綜藝節目上,演員以外的生活更是極少被展示在公眾面前。觀眾們對他的扮演的角色如數家珍,對於他本人卻知之甚少——在得知今年憑藉《兇案現場》走紅的新人演員劉怡潼竟是他的兒子之後,更加深了這種錯愕。
劉奕君無意於向公眾展現一個更加真實的自己,他把自己日常生活中的一面只留給家人。除此之外,他對於闡釋自己本人與角色之間異同的話題毫無興趣。或者可以說,他並不在意觀眾是否將他本人與他所飾演的角色分割——對於一個職業演員來說,扮演好熒幕上的角色,那就足夠了。
年齡似乎是演員跨不過的困境,無論是被觀眾挑剔眼角皺紋的女演員,還是被詬病中年油膩的男演員。在劉奕君看來,大多數人對於年齡的焦慮跟年紀本身無關,主要受制於時代的審美和觀眾的喜好。「只要是演員,都會有被選擇的可能性。」既然選擇了這份職業,那麼就接受它的規則。劉奕君說:「演員是很被動的,但這種被動是相對的。你需要在被動當中去選擇主動,拿到什麼角色把他演好就行了。只要能讓觀眾認可,角色無所謂大小,無所謂輕重。就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說的: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
外套 / ZZEGNA T恤 / CANALI
襯衣、褲子 / 均為dunhill 鞋子 / Church's
LEON:在觀眾看來,您這幾年一直保持著非常高產的狀態,經常是有幾部劇同時在播的情況,請問您是如何做到如此高效工作的?
劉奕君:能給你這樣的感覺我非常高興。其實真實的情況是,我每年拍的戲都播了,沒有一部戲是壓著的。基本上我選擇的所有的項目都能按時播出,所以觀眾就能看到我每年都有很多戲在播,實際上這可能是因為我比別人的運氣會稍好一些。
LEON:您享受這種忙碌的狀態嗎?還是說您更希望生活和工作能保持一定的平衡?
劉奕君:我永遠希望能夠勞逸結合。我不希望把所有時間全部給了工作或者生活,我覺得應該合理地分配時間和精力。這個節奏你一定要自己把控,不能被別人帶著走,比如趁著現在人氣高就應該多拍戲,這樣永遠沒完,永遠有好的角色,永遠有新的東西在誘惑你。你在選擇的過程中,就應該非常冷靜,不要把自己的時間和機會浪費掉。
外套 / ZZEGNA T恤 / CANALI
襯衣、褲子 / 均為dunhill 鞋子 / Church's
LEON:很多觀眾說您是「壞人專業戶」,您對這種說法怎麼看?
劉奕君:演員是一個非常被動的職業,但是所有東西都是相對的,被動當中也有主動,你可以選擇不拍,你也可以選擇不接。當你演的一個角色得到了大家的認可,於是所有的同類型角色全都來找你。在這個時候,你可以選擇拍一些他們認為你信手拈來的所謂反面角色,你也可以選擇拍一些我認為有所突破的反面角色,我會顛覆你在劇本當中對他的設定,我就會演得讓他不是一個單純的壞人。
我在創作一個角色的時候,我不演他的好,也不演他的壞,我演他的真。在我的眼裡,我演的是一個真實的,活生生的,實實在在的人。人一定都是善惡並存的,在他心裏面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但是在某些環境裡,他的善蔓延出來了,惡就被壓制了,或者在某些環境裡,他的惡又顯現出來了,人是非常豐富和複雜的。
在我創作的所有角色裡,你讓我演個好人,我也不會單純演他的好。因為劇本和人物都是虛擬的,我如果演得真實,觀眾就會跟這個角色產生共情,有共情他就會被吸引,進而關注這個角色的喜怒哀樂,關心這個角色的命運,這是非常重要的。我看到很多觀眾說有的戲他看不下去,我覺得看不下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你沒有把共情傳遞給觀眾。如果你不能讓觀眾相信你的話,那麼你這個角色的正面反面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LEON:所以您在看劇本的時候,會首先考慮能否跟這個角色產生共情,如果這個角色不能打動你,您可能就沒有辦法演繹出來?
劉奕君:我會演出一個我理解的角色,我覺得一定會比劇本要更加豐富。你給我一杯水的話,我就能喝出茶的感覺,或者喝出酒的感覺,我可以把自己的人生閱歷裝到裡面。
LEON:您會關注網上的評論,或者是對您所扮演的角色的一些反饋嗎?
劉奕君:我會非常關注,會去看微博的評論,還有一些自媒體的文章,當然他們的角度各有不同,有的深有的淺,有的以偏概全,也有的非常細膩。這些其實也是你了解市場的一部分,了解你在表演的時候設計的一些東西,是不是在觀眾那兒得到了非常明確的反饋。
LEON:您會根據觀眾的反饋調整您的表演嗎?
劉奕君:我會在意觀眾的想法,但是我不會被觀眾所左右。我一定是以劇本為基礎,從人物的角度出發,我會引導觀眾,告訴他們如何去欣賞我的表演,而不會為了迎合他們而改變自己。因為在表演上我是專業的,他們是觀賞者。
外套 / ZZEGNA T恤 / CANALI 襯衣、褲子 / 均為dunhill
LEON:現在大家都說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您覺得自己有沒有因為長相而影響過觀眾對於角色的判斷?也有很多外形上比較優越的演員,會通過「扮醜」來突破形象,您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劉奕君:我覺得一個演員的形象完全取決於角色的氣質,我拿到每一個角色之後,都會去做非常複雜的案頭工作,讓自己的形象更符合角色的要求。
其實之前給到我的很多角色本身都是很醜的,我儘量把他美化了。其實我也從心裡也是拒絕醜的,我會儘量從外部形象上美化他,從心靈上去美化他。我覺得不要把外形當成一種負擔,因為每個人的審美標準都不一樣,有人喜歡你的形象,也有些人就是不喜歡,只有心靈美才能打動觀眾。
LEON:對於自己的外在形象,您給自己打多少分?
劉奕君:我覺得我作為演員的話,我的形象應該是95分以上。因為追求可塑性,我的審美標準不是長得帥,有稜角什麼的,而是作為一個演員,我的彈性很大,形象的張力很大。你看我可以演反派,演一個大流氓,但是我也可以演正面角色,演一個暖男,我下一個角色可能就要演一個不太一樣的形象。
LEON:所以對您來說,目前沒有什麼是您駕馭不了的角色?
劉奕君:我不能這樣說,因為演員有些東西是被動的。給了你這個角色的話,你就必須去想方設法地把它演好,可能演的時候很痛苦,過程很艱辛,但是演完之後,實際上你就解鎖了一項新技能,你以後可以駕馭這樣的角色了,等於你又有了一點點突破。
外套 / ZZEGNA T恤 / CANALI 襯衣、褲子 / 均為dunhill
編輯 \ 陳希
攝影 \ 哈悅
造型 \ 孔祥國
採訪撰文 \ 郝思嘉
化妝 \ 小鑫
髮型 \ 廖永亮
協助 \ 劉珈宇 March.
版式設計 \ 孫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