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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的時候,外婆找人算八字,說我命帶傷官,三歲之前臉上落疤或身上留殘疾,否則很難養活。果然,三歲那年保姆帶我去公園,雨天滑了跤,我的臉磕在青石條凳上,留下一道傷疤,如華麗的劍梢掠過。
人是奇怪的動物,傷克過自己的,反而念茲在茲,不能忘懷。我從小便留意各種石頭。常常在河灘邊一玩就是一整天,撿來各種石頭帶回家,養在魚缸或送給我的烏龜。在水裡,在岸上,石頭們的顏色和紋理顯現不同,真是樂趣無窮。
總覺得石頭們通靈,那些冥冥中的安排,許是附會許是巧合,我們一無所知。曾在亞利桑那洲買到一塊金色的太陽石,回家供在德化觀音之前,屢屢翻倒。後來轉移至聖母像前,這才安穩了。
又在大理看到一塊鐵線很深的松石勒子,明代的,因店主去了國外,我幾次打越洋電話揮霍千金終於買下,居然和從前收的一塊老青金石成為絕配。
朋友王瑛也有塊隨身多年的綠松石,有次經過九寨溝,絲線一松,石頭落水。回頭只見那湖水的顏色與松石一模一樣,那是它回到了歸去來的故鄉。
當然也喜歡各種石章,文人們賦予石頭以內涵和詩意,從此「金石」二字完美一體。想像著刻刀在各種石材上切削衝披,漫不經心又指揮若定,真是亦文亦武的極美畫面,就想到「美人如玉劍如虹」了。
陸康先生曾幫我刻過一方「海上君寧」畫印,暗夜燈下久久凝視,那不偏不倚又姿態橫生的鳥蟲篆,有著大歡喜和大寂寞,仿佛帶著高貴而靜謐的憂傷,由古而來今。就像我第一次看到紅山文化的C形龍和玉豬龍,它們的眼神和整體氣息所流露的,也是那種貴族氣質的憂傷,清正中帶著幾許詭異。
《說文解字》說:「玉,石之美者。」生來的際遇註定與玉石結下不解之緣,也未知是劫是緣。舉頭風濤漫漫,座下沙石千年,有幸相遇,便不再錯過。
因緣巧合的幸運,陸續擁有了幾塊美玉。有一個遼金的白玉環,經常隨身佩戴。寫字時則放在手邊,時不時拿起看一下,聊作片時休息。
有一天睡夢中被巨大的聲響驚醒,只見固定在牆上的書架整排掉下,砸到了寫字檯上。我的水盂、硯臺、筆洗、印泥盒一一未能倖免。膽戰心驚地摸過去,一眼看到白玉環靜靜躺在砸落的書架邊上,剛剛好避開,幾乎不差分毫,依舊圓滿如夢。
還有一串春秋捲雲紋玉珠,一直戴在顧老師手上,每每令我覬覦。有天他隨手盤玩時,一顆珠子突然對半裂開。忙說不要扔,留給我吧,作為古玉沁色和斷面的學習標本。第二天,顧老師的膝蓋髕骨因外傷斷折。
也許前一天,隨身的古玉就帶給他某種預示?但是焉知非福,他那天本來要駕車去四川,因此推遲了行程。後來才知當天山區大雨,山路崩塌難行,古玉冥冥中助他遠禍了罷。
許是一見傾心,最讓我震撼的還是紅山文化期的古玉。玩紅山的人總是孤獨的王者,在人群之外,高山之巔。紅山文化大璞不雕,無論蛇紋石質岫玉還是透閃石軟玉,玉料本身就充滿幽微變幻的奇蹟。
我注意過紅山玉器的陰刻線,均為中間寬深兩端尖淺,線條確定而執著。在鐵器出現之前,5000多年前的古人,是用何種利器攻玉的?
那些簡潔利落的瓦溝紋、凸玄紋、網格紋,隨心所欲又爐火純青,似乎乃神授之劍紛披刻畫而成,合著完美的節奏和韻律,不也應了美人如玉劍如虹麼?
記得第一次在巴中見到紅山玉鉞和春秋玉勒的驚喜,於是填一闋《金縷曲·有寄》,寫給生命中的美玉和際遇:
一一來時路。更重逢,紅山歸夢,前塵停駐。莫是因緣遙相許,玉勒千年如晤。終不負,平生思慕。萍寄巴中春且住,正寒輕香細銀河渡。漫夜語,屢回顧。還鄉忍把佳期誤,縱天涯,頻傳眉眼,俱知心素。風雨無端今猶古,月遠書沉怎訴。但記取,盟言如故。舊事依約休重省,念卿卿一笑深情注。長攜手,共朝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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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胡建君
中國美術學院博士,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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