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路上
張瀅灝是一名94年出生的安康姑娘，也是為街頭露宿者提供幫助的社工，今年是她工作的第四年，對她來說這是一份一直在路上的工作。「上午到機構打卡後出門外展，走到中午12點回機構吃飯午休，下午2點繼續外展」，走路是張瀅灝工作的必修課，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每天總有幾個小時在外面暴走，她已經成了微信運動裡常年霸榜的存在。長時間的戶外拓展中，張瀅灝在街頭發現過各種各樣的露宿者。他們中有的原本生活優渥，卻因誤入傳銷組織把房子都賠了進去，之後只能在街頭露宿；有的20來歲的小孩因為和家裡鬧矛盾，一氣之下離家出走成為露宿者；還有一些年紀大的老人從外地到北京工作，因為不斷變化工作環境，逐漸露宿街頭……發現露宿者僅僅是一項準備工作，如何「破冰」才是決定社工能否為露宿者提供幫助關鍵。露宿者一般不願意和人們有太多的交集，出於不想讓普通人影響自己生活或者也不想麻煩周圍的人之類的原因，他們會給自己穿上一層「保護色」隔絕與外界的聯繫。回憶起幾年前剛開始工作，當時剛走出校園的張瀅灝對與露宿者搭話「破冰」也會感到害怕。「要不要上去跟他說話？他要是不理我怎麼辦？他要是罵我怎麼辦？」她和新發現的露宿者搭話前，會在心裡問自己無數個問題，但最後心裡一鼓勁，也就上去了。有時候她看見一位男性露宿者在那裡坐著，就會上去說大哥你坐著休息啊，今天挺冷的，如果有看見在那寫什麼東西，就會說大哥你在寫什麼呀，實在沒話說了，就會遞上一個溫暖包再聊聊。如果對方一直不回應，就會表明自己的社工身份，問問他是否需要其他幫助。在「破冰」過程中一般不會遇到意外，但有時也有例外。有一次瀅灝和同事去外展，看見一個露宿者在街邊翻垃圾桶。她們就把隨身攜帶的溫暖包給了他一份，那人看了看就收下了。但在她們告訴露宿者溫暖包裡有食物可以吃的時候，那人卻問這個是給他的嗎？瀅灝說是，露宿者卻當著她們的面把溫暖包扔在地上了。突如其來轉變讓瀅灝他們愣在原地，但無論再說什麼話題，對方都不再回應了。僵持中，瀅灝和同事把溫暖包撿起來放在垃圾桶的蓋子上，然後走開了。後來她和同事外展再次經過那條路，遠遠地看見他正在地上撿別人抽完的菸嘴。過了一段時間又外展時，他們特意派男同事帶著煙上去「破冰」，果然就能搭上話了。對瀅灝他們來說，常常需要反覆的試探才能與露宿者建立有效聯繫，也只有這樣露宿者才能真正信任他們。家在哪裡？
在日常的工作中，社工為露宿者提供的服務有很多，比如為他們提供簡單的食物，遇上突發疾病時帶他們去看病，為他們理髮或者帶他們去洗澡，最核心的還是為露宿者找到一個「家」。有的救助對象前一天建立聯繫，第二天就打電話過來找他們說想要回家；有的「破冰」兩年都沒成功，忽然因為身體不適以為自己快不行了，讓社工帶他返鄉；但更多的服務對象還是需要社工一點一點推動往前走，「彩票」便是其中一位。提起「彩票」，瀅灝的記憶裡穿插了太多的人和事。「彩票」是北京本地人，大概在16年左右，他就跟瀅灝所在的社工機構建立了聯繫。一開始「彩票」在急救中心旁邊的涼亭露宿，那時他只有一輛自行車，後來社工陸續給他置辦了三輪車，太陽能蓄電池，可以聽廣播的收音機……那段時間瀅灝和同事頻繁地去找「彩票」，有時遇上他在涼亭裡睡覺，手機掉進草坪裡也不管，瀅灝就給他撿起來；有時去找他的時候人不在那車在那，可能去附近公廁那邊了，他們就在那裡等他。慢慢的彩票就和他們成了朋友。「『票爺』是一個對朋友很仗義的人，但脾氣也很怪。」瀅灝說，「有時他喝多了就會打電話過來罵人，有一次把實習生都氣哭了。」他們帶「彩票」找過幾次保安、保潔等工作，但他受不了限制總是幹一兩天就會又回歸街頭生活。後來，他在街上收一些廢品去賣，因為對朋友太爽快，生活也難有起色。有一段時間彩票確實難以為繼了，他們就請他來做社工組織的志願者，協助一些街面上的工作，每個月給他一點點錢保證他能夠維繫基本生活。2020年初，受疫情影響，露宿者在街頭的生活更加艱難，那時「彩票」的腳受傷化膿，社工在為他申請醫療救助時，也為他申請了低保和公租房。隨著這些項目的推進，雖然仍然有公租房排號、租金等問題需要解決，但在「彩票」露宿了差不多20年之後，他的生活終於又有了一次新的轉機。變成愛管「閒事」的人
社工是一項直接和人打交道的工作，一線社工常常需要傾注大量的感情和精力到服務對象身上，時間一長就可能會潛移默化地改變一個人。工作之後，張瀅灝覺得自己由一個不好接近的人變成主動接近別人的人，這是以前內向的她無法想像的。上學時期的瀅灝是一個內向且脾氣很差的人，那時的她幾乎不與人打交道，大學讀了四年也沒有走出宿舍的那個小圈子。「現在就是愛多管閒事。」張瀅灝笑著評價現在的自己。機構裡來了外地的實習生，她會趕快給別人介紹周圍有什麼吃的，怎麼上班、下班，傳授如何擠地鐵的攻略，操心著很多本不應該她管的事情。受訪者供圖
這種愛管「閒事」不僅體現在生活裡，工作中更是如此。在社工組織辦公地樓下，有一位叫露宿者經常會在早上等在地鐵口旁等著和來上班的瀅灝打招呼。從18年就開始瀅灝就與她接觸了，儘管已經如此熟悉，但瀅灝覺得對方仍未與自己打開心扉。最近瀅灝一直在勸她回家辦身份證，卻總是被沒緣由地搪塞過去。瀅灝覺得接觸了兩年，與這位露宿者的關係已經到可以讓她告訴自己一些事情的時候了，也許是還沒找到合適的點觸動她講出那些顧慮。「我還是每次見她都會勸，我就在想會不會聽我那天聽煩了，就突然說回家辦個身份證。」瀅灝一直關注著她，說不定哪天想回家就會來找自己。社工總是關心著別人的未來，在談到自己的未來時，瀅灝卻陷入了深思。社工專業出身的瀅灝，大學班裡一共有50個人，據她觀察，如今還在做一線社工的，除了自己就只剩另外一個男生。從事一線社工工作的基本都是年輕人，工作三年的瀅灝已經算是機構裡的老人了，社工事務所進門時滿滿一牆寫著入職和離職時間的拍立得照片也暗示著這個行業從業人員的流動性。「沒離開北京之前，我應該會一直做這份工作。」儘管現在機構的業務發展遇到很多問題，瀅灝說這句話時仍顯得堅定。其實她也說不清這份工作能給她具體帶來什麼，會對以後有什麼幫助。但是當每次接到已經脫離街頭生活很久的服務對象打來聊天的電話時，她覺得自己是快樂的，這一切仍有它的意義。幫「彩票」搬進新家
2020年年底，北京即將迎來一輪「霸王級」寒潮，但對一直幫助「彩票」的社工來說有一件好事就要發生了。12月27日是給「彩票」搬家具的日子，瀅灝和同事一大早就趕了幾十公裡地，從大興趕到朝陽五環外的一處小區。在經歷了排號風波、租金問題，差點錯失公租房機會要再等5年的這些問題之後，「彩票」終於搬進了自己的新家。「彩票」帶著幾箱行李乘坐小區電梯。
也許是還沒有適應開門關門，「彩票」用鑰匙在門口鼓搗了半天才把門打開。
進屋後一切安置停當，「彩票」和瀅灝討論著搬進住房後的種種不習慣。廚房裡的煤氣爐上，「彩票」為客人燒的熱水已經呼呼作響。由於一貫的大手大腳，「彩票」用來租公租房的資金成了一個大問題。為了能讓「彩票」及時交房，以免錯過排號資格再等5年，社工機構借了一筆錢給「彩票」繳納第一筆房租。為此「彩票」找到社工機構做了蓋公章的還款記錄單貼在牆上激勵自己及時還款。搬進新家幾天後，「彩票」向瀅灝抱怨發現手機總是響鬧鐘，自己卻不會關。臨別時瀅灝帶彩票到小區門口的超市買了些掛麵，對彩票即將要去面試的工作叮囑了又叮囑。這一別也許並不意味著他們關係的終結，但是往後「彩票」大多數時間裡只會成為以一個回訪電話裡的朋友了。誰也說不清「彩票」會就此過上安穩生活，又或是跟有些露宿者一樣過段時間又重回街頭，但是「不打擾」既是他們對脫離街頭生活的人一種準則，也是服務者與服務對象之間的默契。2021年1月7日，又是一輪寒潮來襲，當晚氣溫低至零下20度，打破北京近60年的低溫紀錄。這天，瀅灝所在的社工機構開展「深宵外展」活動，又一次走上了滴水成冰的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