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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土文學
當了一輩子教師的父親
作者 | 黃秋傑
我的父親黃書亭生於1946年,今年75歲了,從1969年開始教學到2008年退休,從23歲教到62歲退休,在我們下窪鎮坑黃村小學工作了39年(其中在鄉初中教學3年)。
他把這一生最美好的年華都貢獻給了農村小學教育。這些年來我在外生活安定了,把父母接到身邊,每當看到父親練的書法和寫的感慨心得,我總想把父親的求學經歷和教學經歷寫出來,無奈水平有限,一直提不起筆。
在我沒有外出離開故鄉之前,家裡地裡有什麼活兒,父親總叫上我給他搭把手(姊妹當中我是老大),幹活間隙父親經常給我講起他求學路上的種種心酸,以及從一個農民到老師的種種坎坷。
最近看了白金海老師《我當老師曲折歷程》後,裡邊描述的情節當中也有父親當年的類似經歷,我內心又湧起衝動,忍不住拿起筆,以青澀的文字語言把父親的求學教學經歷寫出來,好歹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父親的求學得益於奶奶的支持!奶奶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她常說不識字睜眼瞎,啥事幹不成。爺爺在父親兩歲多的時候就不在了,奶奶拉扯四個孩子,在那個年代日子過得可想而知。因為家裡窮,父親小學畢業就不想上了,是奶奶堅持讓父親上,奶奶親自給父親收拾好行李,蒸一鍋紅薯面窩窩頭讓父親背著去羊冊鎮上初中。
從家到羊冊鎮,有三十多裡路,父親背著饃筐不知走了多少趟。聽父親說有一次星期天返校,下著雪路滑,一個趔趄,一筐黑窩窩頭撒一地,又一個一個從地上撿起來,黑窩窩頭沾上雪變成了白窩窩頭。當時上學都是自已帶饃,在學校的夥上(食堂)蒸籠裡餾一下,交二分錢。條件好的帶有花卷饃,還可以買上一份菜。條件差的蘸一點自己帶的辣椒,一頓飯就算解決了。
艱苦的生活成就了父親勤奮好學的性格,各門成績都名列前茅。尤其得到班主任兼英語老師仲玉華的青睞。聽父親講仲玉華老師當時是老右派,經常吸旱菸袋,父親有時從家給仲老師帶點旱菸葉片子。
父親記的最清楚的一件事,是有天學校教師食堂炸油條,仲老師英語課結束讓我父親去他辦公室(和住宿一體)一趟,到他辦公室後,仲老師掀開一個蓋著的碗,裡面有幾根油條,然後仲老師關上門出去了,父親含著淚吃完回教室了。可能是仲老師看到父親年輕正長身體,經常不沾一點油,心疼他這個學生。時至今日父親每每想起此事,仍抑制不住眼淚。
雖然每頓花二分錢,家裡有時也拿不出來,父親就經常趁星期天去羊冊北的華山拾柴火到羊冊街賣,每次能賣上三四毛錢,勉強維持上學。因為不捨得花錢理髮,等頭髮長的太長了,才去理一次,頭上生蝨子,理髮師傅笑著說:你這個學生呀,頭上成了動物園了,當時讓父親羞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1964年父親初中畢業報考泌陽高中,當時學校前後三次到我們村進行家庭成份及社會關係調查,前兩次遇上種菜的菜把式老爺子和幹活的鄉親,都說他爹是個好人呀,家裡再窮從沒做壞事。
第三次又去村裡調查,碰上一個一族家的瘸子爺,一個人在曬太陽,前半部分說的可好,後半部分說文聚哥(我爺爺名字黃文聚)不聽話,都讓他當窮人頭,他不幹,以前在馮玉祥隊伍上幹過,害怕八路軍打過來算帳,跟著郭兆武的民團跑了,死在小白寺了。瘸子爺補充的這後半句話,被調查組寫為:黃書亭父親黃文聚參加地方反動武裝,被我解放軍消滅。至此父親上高中的資格被取消,回家參加勞動。這個調查結論還是仲老師最後告訴父親的。此事我在梁銅勳老師的《風雨七十年.悠悠往事》第一章《逃亡見聞》得到了詳細的解讀。
1965年9月份,有一天父親的同學周國發告訴父親,方城中等農業技術學校招生,父親給奶奶一說,奶奶大力支持去報名。從家到方城七十多裡路,父親一個人去奶奶不放心,好勸歹勸讓周國發和父親倆人一起去報名。倆人吃罷中午飯就步行從家去下窪經陌陂到方城,走到方城南邊八裡岔時天就黑的看不見路了。到方城後借宿在周國發的大哥在縣公安局的食堂裡(周國發的大哥在方城縣公安局食堂做飯)。第二天早上起床後父親雙腿竟站不起來,一下子栽倒在地上,後來扶著牆慢慢來來回回走走,才好一些。可能當時一直鼓著勁奔方城,路上也沒歇腳太累導致的。
報過名參加完考試,學生集合在操場等校長講話,大意是:考上的接到通知書,考不上的接一封慰問信,甚至連分配的去向也講了,主要是農業林業方面。大家都滿懷信心地回去等通知了。
回來大概十來天,有天傍晚在大隊磨麵機房的奇爺捎回一封信,父親拆開一看是錄取通知書,父親高興的喜不自勝趕緊拿給奶奶看,奶奶也高興的合不攏嘴,說好好上吧,終於有盼頭了。第二天父親拿著錄取通知書去找他同學周國發,國發伯沮喪的說他接了一封慰問信。一直到現在父親和國發伯情誼不斷,經常聯繫。
在方城農專的三年求學生涯中,條件比上初中好多了,但適逢文化大革命,1968年畢業後,原本確定好的分配去向也泡湯了,同學們各回各家參加勞動。父親有時被生產隊派去北山割草,有時派去修水庫。當時大隊幹部也鬧派性鬥爭,大隊裡的學校受大隊管理,一切權力都在大隊幹部手裡。
當時村裡小學校長因為缺老師向大隊建議讓父親去教學,當權的一派周XX說不行,說他爹有歷史問題,一句話擋回去了。然後讓他兒子去學校了。周XX的兒子和父親同校,出學校門又進學校門,這種現象在我們的社會很長時期都存在,誰讓你沒有人或者沒有後臺呢。
後來周XX這一派倒臺,另一派掌權,通知我父親回來教學,接到通知的時候父親還在下窪山口水庫勞動,當時在水庫工地勞動的間隙父親還不忘繼續看書學習。由此我想起了路遙的《平凡的世界》裡的孫少平。從孫少平的身上,我看到了父親那一代農村知識青年以及像白金海老師這一代落榜青年不甘心被命運安排,不安於現狀,自強不息的奮鬥精神。
至此1969年3月,父親總算有了一份安定的工作,在此要感謝我的嶽父大人,嶽父是抗美援朝志願兵,退伍後在大隊當幹部。是他們那一派掌權後才讓父親有了這份工作。不用下地勞動,每天記滿工分,每月還有三塊四毛錢。從此父親兢兢業業教書,格外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一直擔任坑黃聯中的畢業班語文兼班主任,
當時的民辦教師收麥收秋種莊稼都是兩頭忙,兩頭跑,每個老師都分有責任田,地裡的農活抽空幹,節假日更是起早貪黑累死累活的幹。他們這一代民辦教師在維持著自家的生存外,把主要精力都奉獻給了農村的教育事業。之所以說維持,是因為老師種莊稼都不內行,不像老莊稼把式,種地講究,雖說也是一季子莊稼但總是沒有人家收入高,而且民辦教師工資也不高,很長時間一直處於窘迫的狀態。
1990年父親從村聯中調入下窪鄉初中 ,到1993年又調回村小學任校長直到退休。退休前還擔任教學任務。他常說「我教這幾十年學,憑良心說話從沒偷懶過,啥時候對學生問心無愧!」縣一高的侯平江校長也曾是父親教初中畢業班任班主任時考上高中的其中一個。直到現在,三裡五村的人,爺爺輩的見我父親喊老師,兒子輩的見我父親喊老師,孫子輩的見了也喊老師。因為我父親教過他們幾代人。
好在國家一直關心農村教育,一直沒有忘記為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默默奉獻的民辦教師,還把民辦教師定位為中國特定歷史條件下形成的中小學教師隊伍重要組成部分,是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的一支重要力量。國家分批分次解決民辦教師轉正問題。為父親他們那一代民辦教師帶來了希望。
1995年通過考試轉正一批,而且確定一考管二年,父親第一年沒錄上,1996年從去年錄過的分數由高到低錄,父親以第七名錄取轉正,拿到了每月四百多元的工資。我記得在1995年複習迎考期間,父親把知識要點寫在院子裡的大門上,牛屋牆上也寫的滿滿的,有的寫在紙上貼在牆上,以便隨時看到,可想也下了功夫啊!
父親敬業的工作精神,經常獲得縣鄉兩級好評,曾獲得縣鄉先進工作者、學校管理先進個人等光榮稱號。1985年首批在下窪鄉教育系統批准入黨。
2016年,國家教育部和人社部共同又給父親頒發了從教三十年證書,父親一直把它珍藏在身邊,這也算是對父親及他們那一代老民辦教師從事農村學校教育的一個官方認定吧!
父親以及他們那一代貧困的人,年輕時為了生計經歷的太多太多,尤其是不堪回首的貧困生活,它曾讓人失去尊嚴!每每回憶起往事,父親說著說著就沉默不語,一談起現在的生活父親又打開了話匣子,父親經常說從苦日子走過來了,現在每月四千多元退休金,咋花也花不完,平時買藥也不花自己的錢,這還不是黨的好領導,有時候父親跟他的老朋友們談論時政意見相左時,父親經常和他們爭論得面紅耳赤。
我知道父親這一生,是曲折坎坷的一生,他把自己完完全全給了他所教過的學生和他曾經所鍾愛的學校。他已經把他所從事的事業和國家溶為了一體! (全文完)
作者簡介黃秋傑,1972年人,社旗縣下窪鎮坑黃村人,初中輟學在外打拼幾十年,現在駐馬店工作定居。一直是鄉土賒旗的忠實讀者,每每回憶起故鄉,它一直是我心頭中揮不去的那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