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
今天更新王克的長篇,《天人五衰》第13話。
【前情提要】
蛋殼城的市民只能活到30歲。從23歲起,他們會在任意一個生日之夜突然死亡。
少女桑桑貓在23歲生日之夜,與七位客人進行一場特別的故事會。
海娜向眾人講述她最後的劇本:凋敝的劇場新來了位男演員,讓劇場重新煥發光彩,他也和女主演走得密切;劇團老闆矮仔十分嫉妒;男演員死於意外,琥珀被送靈人變賣;矮仔拿這筆錢翻新了劇場,女主演自殺了;不久後,從外城新來了位女孩,矮仔在她身上看到女主演的影子,為了給她續命,矮仔獻出了自己的命。
海娜講完,氣氛再度沉寂。寬彧開始講故事。
| 王克 | 剪輯師,喜歡躲在靜謐的暗夜,透過時間線冒充笨拙的上帝。天人五衰
十三 送靈工作指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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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時在前面衝我喊道,你趕緊的,去晚了妞兒都給呲沒了!
我興致寥寥,卻也加快了腳步。寬方的責罵聲還在腦子裡晃蕩,唯有派對的樂子能將它衝散。
我倆在溼漉漉的石子道上一路小跑。這兒距離我倆待了七年的蛋殼城第十三學院不遠,記憶中的路況一直如此糟糕。若非匡時說,今夜在這一片兒的某個隱秘角落有場瘋狂派對,生日之人神通廣大,漂亮姑娘撩之不盡,我絕不可能故地重遊。
匡時是我的髮小兒。我們在同一日出生,同一個社區長大,上同一所學院。匡時比我高一頭兒,我比他橫一截兒。自懂男女之事起——沒記錯的話,是在十一歲那年夏天,我倆一塊兒領教了一段盪氣迴腸的無剪輯紀錄片——往後,在各路戰場,尤其是面對漂亮女孩兒短兵相接的重要時刻,我倆總互為僚機,彼此照應。
今夜亦不例外。
我倆走到窄小街道盡頭,從一截殘橋底下鑽過,發現一座逼仄的路邊建築。它門臉兒陳舊,油漆斑駁,卻是這兒唯一亮燈的地方,過了這麼多年,我仍記得燈牌上的小字——琥珀博物館。
拐過這個角落,目的地就在眼前。我的心涼了半截。前方的小樓被拆得僅剩鋼架,飛速旋轉的光束從深處射出,男男女女隨電音扭動身軀,乍看像是雷射燒烤架上垂死掙扎的蟲子。
寬方就愛吃那種活烤紅蟲。
真他媽的噁心!
真他媽的掃興!
我跟匡時敷衍了兩句,轉身就要離去,卻被他拉住。他執意不放我走。
不就派對麼,進去待會兒,你又不會掉塊兒肉!
大廳粉刷得很新,覆蓋著清一色的淺灰,叫人難辨高低深淺。光掃過妖嬈的身姿,沒有留下半拉影子。空氣裡飄蕩著勾兌的香水味,一片情慾高漲的大好形勢。
匡時長相俊俏,在女孩兒中總如魚得水。在派對裡逛了半圈兒,他就成功搭訕倆漂亮女孩兒。我們四人在狂歡的一角,自成小圈。匡時深諳我對姑娘的喜好,將雙腿更顯修長的女孩兒悄悄推給我,他自己則大大方方地摟住另一位。很快他倆就直達耳鬢廝磨的狀態。
我身邊的女孩的確很漂亮。她看上去比我大幾歲,與我一般高,眼眸黑亮水靈,慄色秀髮紮成馬尾辮,露出小巧玲瓏的耳垂和雪白的脖子。匡時也不住地朝我拋來眼色。快上啊,跟她說話啊,笨蛋!
然而我幾乎沒怎麼動。
那年我十四歲,完成蛋殼城的七年常規教育已經整兩年,卻終日無所事事。寬方是我爸,人如其名,整天與方方正正的棺材打交道。他是送靈人,他爸也是送靈人,他自然而然地希望我延續家族傳統,成為送靈人。用他的話說,子承父業是蛋殼城裡最好的活法,更何況,連續三代當送靈人,會得到系統的額外獎賞。
我一直無動於衷。從小到大,我只想畫漫畫,在幾張作品被收去參展後,我愈發自信。
他的漫畫畫得很好,要不待會兒讓他上你家給你畫幅肖像吧!匡時跟馬尾辮耳語。我剛反應過來,他就補充道,就像《鐵達尼號》裡傑克給露絲畫的那種!
馬尾辮一愣,隨即笑得像綻放的紫茉莉,辮子和吊帶背心裡的胸脯一起歡快躍動。
匡時對他的助攻結果很滿意,色色地瞟了我一眼。我瞪了回去。不得不承認,他擁有我一直希冀的特點:聰明圓滑,膽大心細。這要歸功於他的父親。在匡時很小的時候,那個落魄的演員就帶著他在城中到處廝混。那些年,發生在酒吧、地下搏擊場、知覺交互俱樂部的古怪軼事,讓他成了學院裡的傳奇人物。後來,他提前兩年畢業——也有人說,他是被轟走的。
寬方總教訓我,你沒那個本事兒,就別跟那種不學無術的人廝混!
這話本身就很矛盾。我常想,像匡時那麼混日子,到底是種本事,還是不算本事?
我懶得去想。
舞池中央,一束光打下,今夜壽星正手舞足蹈地說唱。他的節奏亂成漿糊,但又有誰在乎呢?爽就完了!
馬尾辮輕輕靠過來,手指尖若有若無地搭在我的手背上,說,那傢伙年方二十三。
我眉頭一緊。寬方今夜上班。待會兒那小子要是掛了,說不定,我和寬方會在此地相見。
好時光不容耽誤。
我一把摟住馬尾辮的腰,她沒有抗拒,還在我耳邊說了什麼。光刺入眼,我看不清她的臉,只記得她在我的唇上印了個戳兒。
我舔著唇,尚未來得及回味初吻的熱與甜,就被狠狠撞翻在地,往前打了幾個滾兒。緊接著,舞池中央闢出一圈空地,幾個陌生男人莫名其妙地互毆,而我則很不幸地處於漩渦中心。
撞倒我的傢伙撲到我身上,朝我的臉就是連環拳。
匡時不知所蹤……
我只記得,當劇烈的痛從手掌傳來,那廝早已逃離。
我強撐站起,愣在原地。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出,眼前景象恍惚,耳中回聲隆隆。我看著右手,原本屬於食指的地方只剩一個出奇整齊的斷口,血噴湧而出,在劇烈變換的射燈下宛如神祇種下的噴泉,生機勃勃。
匆匆趕來的匡時扶住正倒向一邊的我,嘴裡不住呼喊著什麼——聲音含混不清,卻幾乎將我的耳膜震出血。我更加難受,順勢放軟小腿,半跪地上,儘可能讓可憐的耳朵遠離他慌亂的嘴。
周遭的躁動逐漸熄滅,頭頂的光瞬間明亮起來。
馬尾辮倒顯得很冷靜。她在我身邊蹲下,將大半瓶伏特加澆灌斷口。右手傳來的痛楚頓時式微不少——這一刻,我不禁篤信,蛋殼城裡真的存在神祇。
即便如此,我也不在神的眷顧名單裡。
音樂重起,人群又鬧騰起來。我癱坐地上,舔舐右手的斷口,甘甜辛辣的冰涼口感,倒也不賴。再抬頭,馬尾辮不見了。
匡時拍打我的臉頰,餵了我一大口冰酒,你挺住,我這就給你找人去!
我夢囈般地回應著,手指,我的手指,一定要拿回來——不然以後怎麼畫畫?
我哭了出來。
那一夜過去五年前了,當時的很多細節已然模糊。我只記得,重新振作起來時已身在門外,右手被一條女式蕾絲內褲胡亂包紮一團,然後,匡時的臉映入眼帘,紅通通的。他罕有地為他的戰利品感到窘迫,這算一回。
我倆並肩坐在石階上,來回傳遞著伏特加酒瓶。
大寬,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我搖搖頭。
你仔細想想,誰會對你下這樣的狠手?
我灌了口酒,還是搖頭。
過了會兒,右手麻木無感。我說,從學院畢業後,我一直在家裡蹲,除了畫畫,啥也沒幹,見得最多的人也就是寬方了。
你爸還想讓你接他的班?
我點點頭說,他總叨叨什麼幹滿三代送靈人,系統會有獎賞啥的——我都懶得搭理他,畫漫畫,混派對,泡姑娘,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
我再度低泣。
你快想想辦法幫我找回手指,要是晚了,接回去也不好使了!
匡時喝乾酒瓶,朝死氣沉沉的小道盡頭扔去。遠處,「琥珀博物館」的燈牌脈動似地一閃一跳。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但說得不情不願。
大寬,我想到可以幫忙的人,只是——
別支支吾吾了,有啥你直說!
那不是活在地面的人,咱們能不招惹就還是別去——
我不管!只要能接回手指,我幹啥都行!
我虔誠地凝視匡時。他翕動嘴唇,一咬牙,揚起手,啟動嵌入式手機,撥下那通一生中最沉重的電話……
通話沒花費太多時間。結束後,匡時放下手,衝我點點頭說,他們一會兒就到。
我笑了。右手竟傳來陣陣酥麻,就像兒時摔跤後,被母親擁在懷裡細心呵護。她死後,我再也沒有獲得那般待遇。我閉上眼,想著母親,又忽然想到馬尾辮,她還在派對現場?誰在她的身旁糾纏不休呢?
不覺間,我睡著了。
果不其然,那些人打照面的方式相當粗鄙。迷糊間,我挨了一腳,痛醒了。來者是個巨大的傢伙,叼著牙籤,光著膀子,滿身花花綠綠的醜陋圖騰,肌肉與贅肉的褶子間滴著汗液,散發齧人的酸臭。
起來!
匡時扶我坐起,瞪著他不敢言語。他很是得意,抬腿正準備再來一下,卻被身後的聲音喝止。
一個輕飄飄的身影走進他背後的黑暗,幾乎不著痕跡。粗莽巨漢身子一縮,橫肉一顫,乖乖地挪步一旁。那個身影緩緩走到我跟前。微弱的街燈下,他的臉和脖子白得發亮,平整的襯衫緊裹嬌小的身體,鑲著深藍色假眸的左眼打量著我,姿態嬌柔狐媚,卻也不顯做作。
他的微微欠身道,很抱歉,剛才我的朋友太失禮了。說罷,他把臉別向一旁,雙瞳沒進黑暗。羅潮,還不趕緊向人道歉?他命令道。
細軟的聲音猶如帶刺的鞭子,令他身後的龐大身軀瑟瑟發抖,隨後,很不情願地朝我鞠了一躬。
他走過來,盯著我腫脹不堪的右手,又仔細瞅了瞅纏繞在手腕的蕾絲花邊,憋了會兒,終究還是沒忍住大笑起來。這事兒你們該報警啊,他說。
匡時沮喪地回答,老大,您別玩兒我了,蛋殼城都都多久沒出過傷人事件了?報警能有啥用?
他讚許地點點頭,卻猛然收斂笑容,盯著我問,那我憑什麼要幫你呢?
一時間我不知如何作答,右手傳來的劇痛直搗心房,爾後湧上腦門,將思緒死死卡住。
他變戲法似地掏出一隻巴掌大的平板儀,指尖輕劃,幽幽的藍光映照小臉,這時我才看清,他的假眸刻著一道宛若閃電的裂縫,隨著假眸的獨自轉動,透著銳利的銀光,咔嚓,咔嚓——
聽說你家往上兩代人,都是送靈人?
我無力地點點頭。
行——有點兒意思!他收起平板儀,朝我伸出左手。交個朋友吧?他笑著說。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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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 電影《阿麗塔:戰鬥天使》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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