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陳警官講過不少哈林區的故事。大家看過電影《教父》的就都知道紐約當年美籍義裔黑手黨「五大家族」之間權力鬥爭的慘烈。而在紐約市哈林區裡,有一個半獨立的「小幫派」,即便是經歷了黑手黨「五大家族」戰爭的時代,也像「小強」一樣存活了下來,竟然存在了整整一個世紀而不倒。
這個幫派,就是「紫幫」,現在也叫「東哈林116街團夥」。
看過前幾篇陳警官故事的朋友們,還記得吧,陳Sir就是在哈林區126街上的NYPD紐約市警察局26分局成長起來的。他可沒少跟「紫幫」人士打交道。
「紫幫」主要是幹什麼的呢?
他們是相對「小而專」的一個組織。自稱「delivery boys」(「外賣小哥」)。
只幹一件事:下遊運毒。把毒品從「進口商」大毒販手中接過來、輸送到小賣家或者散戶那裡去,收錢走人。
本來在上個世紀中葉,紫幫還兼做替大家族、大黑幫把風放哨當打手這種小活。但是,70年代紐約市的大舉掃毒、中槍倒下了一大批重要的黑幫家族,結果這個權力真空就被小巧靈活的「紫幫」迅速填補了,成為獨霸毒品下遊輸送網路的幫派。
不但獨立運毒,也替暫時潛伏的五大家族做直接接觸自身也吸毒成癮的最末端販毒者、小混混等等容易出問題的下遊環節「髒活」。
紫幫據警方的統計,一直保持在「幹部」(正式成員)二、三十人、「嘍囉」七十名左右這樣一個規模。沒有過「瘋狂擴張」的階段,也避過了好幾次清洗,算是很知道組織核心的業務是什麼、牢牢守著核心業務、不碰別的,一個很警醒的小幫派。
這個幫派雖然「業務」集中,但是每每出任務都是相對小規模獨立行動——兩人一車(標配是一個「幹部」帶一個嘍囉,通常事先嘍囉都不知道要去哪裡、經手數額有多大,就負責持槍保安、看守攜帶著的毒品而已)、甚至一人一車就足夠了。所以網絡分散、導致警方調查抓捕起來相對困難。
即便逮捕成功、也搜出毒品了,通常量也不大、也並不總是海洛因、古柯鹼這一類的「危險硬性毒品」,大麻、人工合成大麻等等的三腳貓「軟性毒品」也很流行。(紐約警方早就「約定俗成」的根本不去管大麻使用。而隨著大麻這兩年的逐漸合法化,曼哈頓中城就有停在路邊的大麻車、銷售點,跟賣盒飯一樣. )
而且,因為缺乏交易過程的證據,罪犯堅持說是「自用」的話,最多也只能落實一個「攜帶」少量毒品的罪名,而非販毒罪。「自用」的又是軟性毒品的話,經常就地盤問兩句、沒收了也就完事了。
DEA (美國聯邦緝毒局)、FBI(聯邦調查局)忙著堵那些大宗毒品進口源頭還來不及呢,哪有功夫理會這些小打小鬧。
所以,追蹤這些個體戶「外賣小哥」的活,就只能落到NYPD當地警察頭上,還有點出力不討好。
以前這些「街巷」販毒的小散戶都只接熟客或者熟客介紹來的朋友,靠口口相傳。現在是網絡電訊發達的年代,一個簡訊就能送貨上門,真的跟叫個幹炒牛河外賣的難度沒什麼區別,實在是太難抓了。
可是,今年四月,26分局出任務,竟然配合緝毒局抓到了紫幫裡的一個算是高層的幹部!並且,還直搗一個哈林區窩點、查獲了價值將近兩千萬美金的海洛因和芬太尼!!(還有二十萬美元現金、一臺點鈔機、一架精密天平,毒品都已經分袋包裝好、並貼了含有暗號的分銷去向標記!見下圖:)
這可真是今年紐約、乃至全美跟毒品的鬥爭中打得一記漂亮仗。
而抓到這傢伙的過程也是絕了。
竟然跟咱們的陳警官有些瓜葛.
陳Sir早年就埋下過一個線人在紫幫裡。這個線人認識陳警官的時候還是個十幾歲的小混混,在一個窩點吸「快克」時跟陳警官認識的。(Crack、即「快克」——就是在周立波三年前在長島被搜到車裡攜帶有的那種毒品——是一種純度低的雜質古柯鹼。由於加熱時發生噼裡啪啦的響聲而得名「crack」,快感來得快也去得快。因為快克成本低廉、售價便宜——是高純度古柯鹼的十分之一吧,風靡於收入偏低的哈林區和年輕人之間。)
那個藏在123街時鐘酒店裡的快克毒品窩點被端了,主持窩點的散戶小毒販被抓走,而吸毒「用戶」通常警察教育一下就放走算了。陳警官看這個人雖然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卻挺有點「義氣」的——其實警察一衝進來他自己都嚇得夠嗆,倒還硬著頭皮照顧著邊上更年輕的「小弟」——就把他帶回局裡關了一夜長談。
也不知道陳警官跟他聊了什麼,反正後來這個人就做起了警方的眼線。
做線人,跟做「臥底」性質是大不一樣的。
他也並非「改邪歸正」、甚或成為警方一員了,僅僅算是遊走在黑白之間吧。有時出賣點別的幫派的、不痛不癢的情報,換取一些「street credit」——比如犯些打架鬥毆、黑吃黑的「小事」時警方也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是另類的、有紐約特色的「警民合作」。
紫幫發展到九十年代,已經跟黑手堂五大家族之一的吉諾維斯家族聯繫尤為緊密,大概也是需要有「大Boss」庇護吧。(電影裡的「教父」原型,就是這個吉諾維斯犯罪家族的創始人、領導人法蘭克·卡斯楚。)
2005年時,紫幫出身的「雄獅丹尼」(Daniel Leo)更是兼任過吉諾維斯家族的執行Boss!關係可見一斑。所以紫幫、「東哈林116街團夥」,在紐約黑幫內部也被稱為「吉諾維斯家的116團」。
那麼,隨著紫幫地位鞏固,陳警官那位小線人也從當年的小混混、小嘍囉,水漲船高到了幫派幹部階層,漸漸的能接觸到一些「核心業務」了。
但是,陳警官卻從26分局降職、調到了下東區的二分局。而這個紫幫線人呢,死活不肯跟任何其他警官往來,好像別人他都不能信任,有情報還是只肯通知陳警官,陳警官再一一轉告26局同僚(有一陣子弄得好像他人都走了還硬要霸佔著搶哈林區的戰功一樣,很不得人心)。
通常情報也就是小打小鬧的,大部分甚至都不值得引發警方行動;而今年春天三月底這一次的線報,卻是接近了毒品源頭的大案消息。
警方得到了具體的紫幫幹部和硬性毒品上遊賣家接頭的地點!
便衣警察埋伏著,等待罪犯出現。果然,有一輛嶄新的黑色「現代」格銳車駛進視野。在路邊稍停片刻,就有一名穿夾克的拉美裔男子、也就是警方有畫像的紫幫幹部上了車。
便衣的小車不遠不近的跟著。看到黑色「現代」停在了雷諾克斯大道630號、一個政府廉租房屋計劃改建成的住宅樓前(見下圖),兩人進了樓。
半個小時之後,駕車的男子背著黑色大背囊走出來,回到車上。
不出所料,背囊裡是好幾磅的海洛因磚頭!還有現金餘款。警方當即就向法庭申請了搜查令、進樓搜查。
結果從這個上遊賣家的窩點中光搜出來的高純度海洛因就有77磅!
同時還有Fentanyl,芬太尼。
——這是一種新型強力麻醉、鎮痛劑,比嗎啡效力高出多倍,可以麻醉馬匹等大型動物,高度稀釋後還可以用來全麻人類。而模擬芬太尼的類似合成物因為比海洛因強烈50倍以上,更是成為流行的娛樂性毒品。
保守估計,每年有超過20,000名美國人死於芬太尼服用過量——大家都知道的著名歌星、邁克·傑克遜的死亡,據說也和芬太尼過量使用有關。
因為芬太尼的醫學用量和致死用量之間差別極小,所以是十分危險的東西。尤其是幼兒如果不慎接觸了,哪怕只吃下一粒,也幾乎是必死無疑的。
這一次能在相對「上流源頭」處、分銷出去之前堵截住這批「貨物」,真是萬幸。
這是陳警官早年培養的紫幫線人迄今為止為警方做的最大的一筆貢獻。算是可以為他自己這多年浸淫在黑幫裡的行為贖罪了。
當然,很可能被緝拿的這個紫幫成員也觸及了幫派的利益,比如,野心太大、想要觸及超出紫幫核心業務(往下遊送「外賣」)的源頭業務、會給整個幫會帶來不必要的災難、內部惡性競爭等等,所以,才被推出去由警方處理、賣個人情吧。
無論如何,我在看到這則哈林區新聞時,心裡都好生替陳警官覺得安慰——他努力了這麼久、伏線如此長遠的一顆棋子,終於撬動了紐約幫派販毒鏈的一角!
而這個沒有功勳章的英雄,一個默默無聞的華人警官,還是抽著他的便宜無濾嘴駱駝煙,偶爾下下小館子、喝幾盅芒果酒,就像《長安十二時辰》裡的「不良帥」一樣,每天守衛著這個紙醉金迷的大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