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女時代》熱映,口碑票房雙收穫,不少人都感慨,同樣的青春片,同樣的橋段,人家還是玩出了花樣。《我的少女時代》不禁讓人聯想起《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甚至它只是同樣的青春故事從一個男性視角變成轉換成女性化視角,兩部電影都有「臺灣偶像劇教母」柴智屏做幕後推手,她還是《小時代》系列的監製。為啥同樣的青春故事,甚至同樣的一撥人,換了片土地,就不忍卒觀?這當然跟土壤有關係。
眾所周知青春片不是大陸土產,事實上《致青春》之前中國電影很少把鏡頭對準校園。臺灣青春片總是和「小清新」這個標籤聯繫在一起。臺灣盛產小清新,據說和經濟背景有關係,臺灣全島人口2000萬,和北京市常住人口差不多,一部電影投資超過5000萬新臺幣——1000萬人民幣,投資方就得掰著指頭數:能回來多少?臺灣電影不能像大陸那樣拍歷史和古裝,「臺灣歷史在新浪潮那一代已經說得夠多了;在風格上的大膽,蔡明亮那些1990年代的導演又走得太遠。」臺灣影評人聞天祥分析,「小清新無論在投資還是在心靈上,都可能是導演們的另一種出路。」不得不說,不少大陸年輕人也喜歡把小清新當做一種生活方式和審美情趣。
臺灣盛產「小清新」是因為「窮」——經濟規模、市場狹小;大陸年輕人消費「小清新」也是因為「窮」——國富民窮之窮,經濟社會轉型之痛,生存壓力之窘。北京師範大學文藝學博士後楊玲認為,聯繫80後的成長背景:讀大學時,大學擴招、學費飛漲;就業要自謀出路,社會壓力空前巨大;進入新世紀,中國社會轉型速度加快,他們又陷入忙亂的都市生活,這種情況下,他們選擇「小清新」的文藝形式,希望從中找到安頓靈魂、讓自己放鬆的方式。因為與社會的「混亂」、「渾濁」對應的,正是「清新」。這種審美趣味正在向90後延伸。楊玲把「小清新」文藝的特點歸納為:清新、唯美、溫暖、治癒(即治癒心靈創傷)。也就是大陸特色的「小清新」就是在「眼前的苟且」解決不了的前提下,拼命幻想「詩和遠方」,本質上是逃離,是避世。
「小清新」式的青春片存在前提是經歷過經濟轉型之後物質條件優渥的社會,這種社會條件臺灣基本符合,對於大陸則還差了幾口氣。就拿大陸青春片潮流引領者《致青春》來說,經常會被人批評說是「三觀不正」,香港人關錦鵬也覺得,將內地這種大學生對名利的狂熱追求放置於香港和臺灣,都是不容易被理解的。臺灣人趙又廷並不太能理解這種殘酷青春,他看完劇本後很糾結地去問趙薇,說你覺得陳孝正是壞人嗎?趙薇只好跟他解釋了一番大陸的社會環境、生存背景,以及陳孝正這一角色之所以做出看似不正確決定的原因。趙薇說「我們確實沒有辦法拍出臺灣的《那些年》、韓國的《陽光姐妹淘》,以及日本那些小清新校園片,但我其實特別喜歡那個年代大陸人青春期的可憐之處,當別人在思考如何生活得更好時,我們卻停留在怎麼能活下來,能在這13億人口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大部分人其實是沒有關係和背景的,我本人也一樣出自普通家庭,只能靠青春時努力向上爬。所以說註定大陸的青春跟港臺完全不是一回事。」
所以大陸只有兩種青春片,一種是「現實主義」,一種是「浪漫主義」,前者因為聯繫到了當下的土壤,會被人批「三觀不正」,如《致青春》——怎麼就不能好好談戀愛了?後者則因為脫離土壤太遠,會被批「磁懸浮列車」,如《小時代》——有人覺得拍的像是「科幻片」。事實上,所有的大陸青春片都滲透著強烈的「政治經濟學」,就連蘇有朋臺灣人蘇有朋拍的《左耳》也不例外:壞男孩張漾,仇視自己的家庭和成長背景,想逃離貧窮的小鎮。他與有錢人家的任性姑娘戀愛,希望利用對方的經濟力量去北京;他同時與另一個「壞姑娘」戀愛……不少人反思,中國大陸的青春片總是帶著一種很強烈的成年人的視角,其實根本的原因在於,大部分中國大陸年輕人的青春過的不正常——過早結束了青春期,看清人人生的真相,用趙薇的話總結「當別人在思考如何生活得更好時,我們卻停留在怎麼能活下來,能在這13億人口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大陸拍不好青春片,是因為大部分中國學生壓根就沒有青春,但是我們有大量的青春讀物,現在大部分青春片正是這些青春讀物的影像化——你們餵我們吃屎,我們自己找零食啊,雖然也沒啥營養。所謂青春讀物到底只是「青春想像」,而不是青春本身,我們的青春片拍的淨是這種瞎折騰。在一個獨立意識剛剛萌發的年齡段,卻不由分說地被設置了生活的航道,而且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機會。青春期的叛逆大多是基於這樣的背景,他們拼命想像著生活的多種可能性,唯恐生活不夠戲劇性,「早戀、打架、抽菸、說髒話」算什麼,最好能夠私奔,流浪,浪跡天涯,本質上那是精神貧瘠與禁錮者對世界豐富性的一種想像和嚮往,是對單調性的一種本能反抗。
最近徐浩峰在一個電影論壇上談論青春片的一席話引起不少人共鳴:「歐美的青春片完成的是什麼心理?就是睡一個女人和睡一個男孩是次要的,談戀愛是很次要的,青春片要完成,年輕人認定成年人的世界是平庸的,我反抗平庸的生活,我才是青春片。我們現在的青春片都是沒有什麼,感覺現在的年輕人好可憐,一上了大學就被女孩這麼簡單的問題給吸引走了,迅速地老了,老了之後,反正就是變成了成年人。你在整個青春的過程之中,對成年人的社會是沒有反抗的,迅速老了,老了之後同學聚會,然後問問『小芳』怎麼樣。這就是我們的青春片。」
話說得好有道理,但是對於當下中國的年輕人,尤其是90後,別看平時如何反叛、特立獨行,其實骨子裡特別卑微,隨時隨地都可以切換成自己討厭的庸常模式。對於大陸的年輕人,最大的問題不是如何對抗而是沒有機會融入,所謂想做「精緻的利己主義者」都還找不到門,你讓他們反抗個毛線!
所以我們只能在別人的故事裡留著自己的淚,你把《我的少女時代》原封不動搬到大陸拍一個,不用想,都特別難看。只能說社會不正常,啥都不正常,教育不正常,青春都餵了狗。
【文/楊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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