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媽閣是座城》後，相信不少人心裡的2019年最令人失望華語片終於有了歸屬。
這是第一次，我們有幸見識到用泛濫旁白以及結尾字幕，來強行自圓其說；
並且在滾字幕條的時候，將沒用上的素材作為花絮一股腦兒地堆在一起播放掉的「放棄治療」式電影拍攝手法。
巨大失望，源自超高期待。
本片是第五代導演中的女性代表李少紅在13年後的電影回歸之作；
也是話題女王白百何在事業最低谷意欲翻身的大女主野心之作。
其幕後班底堪稱大師配置：
編劇蘆葦、嚴歌苓、陳文強，造型指導張叔平、攝影指導曾念平（也是李少紅丈夫）、音效指導杜篤之.
男配角黃覺、吳剛、耿樂皆是低調踏實的演技派；
還有劉嘉玲、曾志偉、錢小豪、彭敬慈等港片熟臉參與演出。
陣容奢華，加之題材又是聽著極新鮮的組合——女性主義+澳門賭片。
能拍成什麼樣？真的讓人充滿好奇。
然而可惜的是，直到你看完本片卻依然搞不明白：它究竟想拍什麼？
它似乎想講女疊碼仔梅曉鷗周旋在盧晉桐、段凱文、史奇瀾三個賭徒之間的愛恨情仇；
亦似乎想通過賭錢、賭情、賭命運的概念交纏，挖掘人人皆賭徒、人性皆嗜賭的宿命化表達；
又似乎想反映澳門回歸十多年來的歷史大背景下，一個獨身女性的成長史詩；
而直白的說教臺詞和價值觀披露，又像是有任務在身的反賭宣傳片.
當然了，以上的強行總結，可能都是它想要一股腦兒塞進兩個小時裡的敘事野心。
但是它那乏味過時的電影語言、主線模糊的劇情剪輯、動機不明的愛恨情仇、毫無魅力的人物塑造.
讓它想講的立意有多複雜，觀眾的黑人問號就有多大。
01
戀愛腦的大女主？
從戲份上看，這是白百何絕對的大女主戲。
她飾演的梅曉鷗，幾乎貫穿了每一場戲份。
澳門的疊碼仔，是靠拉客進賭場、收取客戶分成的掮客。
他們要用自己在賭場的信譽為客戶兌換籌碼，也要在客戶缺錢的時候墊付賭資或者欠款。
甚至大客戶想玩點刺激的，疊碼仔就要賭上身家陪他們幾倍對賭。
所以，這是一個回報頗豐但是風險也極大的職業，一般都是男人的天下。
梅曉鷗是其中少見的「女流之輩」。
女疊碼仔，單身母親，在男人的鬥獸場裡輾轉遊走十多年，最終做成一姐。
梅曉鷗是一個太適合做文章的大女主人設了。
現代大女主戲無外乎兩部分構成：職場戲+情感戲。
工作中的狀態和生活中的狀態兩位一體，共同建構一個更加豐富或者更加極致的人物形象。
但本片跟我國特色的職場瑪麗蘇一個毛病：上班就是錦衣華服凹造型，大女人依然難逃戀愛腦。
既然選擇疊碼仔這麼一個頗有獵奇色彩的職業，本該滿足一下觀眾的好奇心。
可劇情並沒有有效展現出這個職業的「門道」。
從「畫家」精確到每條花紋的偽鈔技術展示，我們見識到了《無雙》的專業度。
但《媽閣是座城》僅僅靠「莊」、「閒」、「託底」、「過三關」幾個名詞就把觀眾打發了。
浸淫賭場十幾年、本該是高級玩家的梅曉鷗，看上去卻與一個富豪身邊的美女地陪，並沒有什麼差別。
簡單點說就是，她身上沒有賭場裡的江湖氣。
戲裡，白百何用數十套香奶奶套裝，撐住女大佬的高冷精緻。
開場旁白也在有意塑造她的精明幹練——
「我存心忽略客戶們的姓名，有名有姓的人容易讓我用意氣，動感情。而摻了意氣和感情，我不會有如今的成功。」
誰料，接下來的整個故事，就是為了給這句裝X宣言啪啪打臉。
在客串的劉嘉玲身邊，白百何仿佛一個未經世事的職場小白。
賭徒的謊言，大姐大一眼看穿，梅曉鷗卻自欺欺人地蒼白辯解：「他不會的。」
這種心智，如何讓人相信這是賭場業務能力第一的「鷗姐」？
這也涉及到本片第一個讓人不解之處：
段凱文和史奇瀾究竟有何不同，能讓老江湖梅曉鷗感情用事？
結合原著看的話，段凱文是窮苦出身、白手起家的清華畢業生。
他的內涵和魄力，讓梅曉鷗想一次次給他機會。
史奇瀾是借賭博來釋放身上某種破壞力的藝術天才。
梅曉鷗不僅惜才，而且對他充滿了情不自禁的憐愛。
可惜，電影裡用旁白和臺詞重點加粗，我也感受不出來。
吳剛飾演的房地產大亨段凱文，黃覺飾演的藝術家史奇瀾，除了特別有錢以及中年不油膩之外，很難讓人感受到其他的獨特魅力。
而梅曉鷗精明功利的一面尚未展現，上來就用雙男主將其囚於情感牢籠。
看著就像是一戀愛腦的花痴。
後面又為了他們賠上全部積蓄、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他們，除了「聖母」也想不到別的解釋了。
或者說，梅曉鷗這個角色，其實暗藏著女性創作者對於改造男人、拯救男人均有種不可救藥的自信與自我感動。
賭得越大、輸得越慘，梅曉鷗越是對他們無法放手。
▲不騙你騙誰？
身著錦衣華服，在澳門這座欲望之城裡，往來金碧輝煌的賭廳、豪宅、酒店和成功人士之間。
導演有意將梅曉鷗塑造成一個金粉世界裡的華麗上班族。
但是卻丟掉了人物的毛邊和生活的質感。
在疊碼仔的另一面，她還是一位在狼群中獨自撫養兒子十幾年的單身母親。
兒子是她的軟肋，也是她的鎧甲。
母親身份，本可折射出她身上最大的閃光點，或者某種反差。
白百何雖然本身也是當媽的人，但並沒有演出多少母愛色彩。
她的身份轉變，仍是依靠造型的表層化表達。
仿佛回家換身休閒裝、睡衣裙，就表示回歸了母親身份。
與兒子相依為命又缺乏陪伴，母子之間依賴與冷落、歉疚與介懷的複雜感情，最終只表現為對兒子的強勢管教。
為了懲罰兒子賭博的過錯，梅曉鷗當著兒子面燒錢。
就像她會對著男人摔酒杯、甩耳光、咆哮或者冷漠臉。
通過這些看起來很帥的動作，梅曉鷗將自己武裝成了一個看起來很有power的女人。
實際上，她的能量來源於哪？我們並不知道。
當然也不能全怪白百何的表演輕淺。
導演寧願把筆墨都交給梅曉鷗的感情線，也不願意對她的母親身份多一些挖掘。
愛慕者眾多，也是大女主瑪麗蘇的一種特色。
圍繞在梅曉鷗身邊的男人，除了前夫盧晉桐、客戶段凱文、情人史奇瀾。
還有帶她入行的前情人老尚（曾志偉 飾）、默默守護的老貓（錢小豪 飾）、以及覬覦美色的華仔（彭敬慈 飾）。
不同地位的男性，給予她不同的感情，也對她的職業產生過不同的作用。
於是一下子讓人魂穿《北京女子圖鑑》，或其他將兩性關係放在專業能力之上的職場戲。
所謂的女性成長史詩，也不過是在慾海浮沉的賭場裡，上演著美麗單身少婦的鑑男事業。
02
反賭宣傳的賭片？
這的確是一部最特別的賭片。
因為它壓根不想調動視聽語言，來對觀眾進行感官上的刺激。
輸贏，觀眾並不感興趣。
當然了，它也許根本不想讓觀眾從中體驗賭博的快感。
它想拍的，就是一個「輸」字。
從段凱文和史奇瀾兩個體面人的墮落，呈現了賭博對一個人由內而外的改變——
傾家蕩產、性情大變、尊嚴盡失。
「男人賭錢，女人賭愛。」
梅曉鷗與賭徒賭感情，結果也是賠上所有。
澳門博彩業的衰落，賭徒的命運悲劇，梅曉鷗的怒其不爭.
共同在傳達一個清晰的價值觀：莫賭博，賭博毀所有。
好吧，當宣傳片來看也行吧。
但本片最令人疑惑的人物動機是：
既然梅曉鷗憎恨賭博，為什麼還要入這一行？
電影中貼心地用片尾字幕劃了重點：她是以此對賭徒們進行復仇。
她帶著他們凝視深淵，依靠他們的傾家蕩產來謀財發家。
她將自己比作低賤的海鷗，靠著吃最骯髒的垃圾來餵飽自己。
所以，從事這樣一個帶有原罪的職業，原著中的梅曉鷗是不斷在自我拉扯的。
當她得到復仇的快感後，又忍不住可憐他們。
她看著史奇瀾們一個個晝夜廝殺、彈盡糧絕，感到了報復的快感。之後，再輪到梅曉鷗發婦人之仁，來憐愛他們。
她的憐愛藏在憤恨、鄙夷和內疚中，連她自己都辨認不出哪是哪。
嚴歌苓想要描述歷經滄桑的成熟女性，更加複雜曖昧的情感觀。
雖然這種分裂心態仍然讓人莫名，但好歹更加可信一點。
而電影中的梅曉鷗被改編成了義正言辭、聖母光輝的正義使者。
面對段夫人的當眾羞辱，她說：「我梅曉鷗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職業有多麼下賤。」
此話一出，也就意味著，梅曉鷗這個人物失去了對自身生存的反思與掙扎。
她對什麼都很確定，確定自己是正義的，確定自己是好人。
她的發問，只針對外界：為什麼你們要騙我？為什麼做好人這麼難？
她就像澳門賭場這座大染缸裡的盛世白蓮，帶著寧肯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的悲壯清明。
而且原著中梅曉鷗的復仇行為中，還帶有某種自我厭棄。
「她用史奇瀾這樣的人報復盧晉桐，也報復自己：一個為十萬塊錢就委身的自己。」
原著中，梅曉鷗是盧晉桐的小三。
後來又受了老尚的引誘，為了十萬美金轉做他的情人。
最後跟史奇瀾愛的死去活來，同樣也是不被世俗接受的第三者虐緣。
梅曉鷗即使與賭徒博弈、賺得家財萬貫，也從未得到真正的快感。
「雖然勝出，但她自身像受了重創，絲毫沒有打勝仗的欣喜。」
根源在於她始終沒有獲得一份名正言順的愛情、一個圓滿幸福的家庭。
賭徒讓她的人生形成一塊巨大的情感空缺，於是她想報復他們。
但是復仇本身，也讓梅曉鷗成為了自己仇恨的人——毀掉他人家庭的人。
於是她一邊毀掉別人，一邊又想拯救他們。
與其說她花痴、聖母或者分裂，這背後更像是一種自我救贖。
她始終做不了一個無視道德壓力的壞女人。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梅曉鷗最後還是選擇把史奇瀾還給他的妻子和孩子。
當影片中人物具有爭議的情感經歷、道德汙點被大幅淡化後，人物的弧光也就消失不見。
沒了仇恨、道德壓力、自我救贖這種真正的人性驅動力，只剩下當好人的自我覺悟。
可能達成的大女主史詩，於是就變得無比生硬和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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