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的愛情啟蒙老師是兩本書。第一本書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前蘇聯作家尼·奧斯特洛夫斯基寫的。
這本書在新中國剛成立的時候是一本翻譯暢銷書。後來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市面上就基本看不到了。
第一次讀到《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時，我才13歲。13歲的少年，恰與書中主人翁保爾·柯察金與鄰居女孩冬妮婭萌生初戀的年齡相仿。
得到這本書是一天傍晚，那天我剛從河邊洗澡回來，渾身溼漉漉的，在往家走的一個拐角處，被一個叫矮子的同學叫住，他告訴我區上文化站收繳了好多書，明天就要拉到河灘上燒掉。
他說那其中有很好看的書，我們都有點捨不得。我說既然捨不得那我們今夜就去偷。
於是，等候到天黑，我們就開始爬窗戶，矮子個子小，他站在我的肩上，我說矮子，你進去偷就偷大個的，不要偷連環畫，這樣劃不著。他說，曉得。就麻溜地往上攀。
經過那一時期急風暴雨的洗滌，文化站窗戶玻璃都打壞了，只有幾根木格楞，矮子一下就鑽進去了。不一小會兒他的腋下就夾了一本厚書出來。手裡還拿了兩本《水滸》連環畫。
我把他放下來，我怨他不拿大個的，他說又拿書又攀高不好拿!這時刻豈容我們喘氣，兩人氣喘籲籲跑進竹園裡，說是分勝利果實，其實是分贓。兩本連環畫一家一本，他看上我看下，輪著來。一本大書，卻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為了都想得到它，我們誰也不相讓，爭論了半天，最後為了平均，我們一人一半，我們從中間把書撕開，我得上半，他得下半。
儘管一本好書讓我們肢解了，但是，總比當成黑書堆在火裡燒了好！我得的上半本書裡面，恰恰包含了保爾·柯察金與冬尼婭的青梅竹馬。按時下的話說，那一段是小資情調最濃鬱的部分。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精彩的是保爾·柯察金在河邊垂釣。
第一次看完，我就拿著魚杆去河邊釣魚。
我的鄰家的女孩也常來河邊為她的媽媽淘米或洗菜，看見有魚咬鉤，她就歡快地喊，咬浮子了，咬浮子了……咦，魚……
為了這太相似的生活場景，我每一次都會眉飛色舞。於是在心裡頭總是：冬尼婭……冬尼婭……地輕喚。
我故鄉的河邊有棵巨大的柳樹，在柳樹下總可以看到我的身影。開頭我的「釣運」並不是很好，魚兒一次一次地咬鉤，我總是等「她」到來。一次次都讓魚兒吃走了食餌。
後來我的「釣運」總是出奇地好。一天釣下來，折根柳條串著，總有滿滿一串，足夠一家人美食一天。釣得多時，媽媽還送給鄰居家。
第二本書是《林海雪原》。是我國自己的軍旅作家曲波先生寫的。
讀到它的時候，已經是我參軍的第二年。那時，我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鐵道兵部隊當兵，在師警衛排給某首長當勤務員。
幫首長打掃完臥室，有時趁首長外出，也翻看首長的書櫃，無意中就翻到了這本書。
儘管那時還是比較敏感的時期，這本書當時也被冠上小資情調的帽子而被打入冷宮，但是在軍隊中、高級幹部中，還有人像寶貝一樣收藏著它。
既然翻出了它，我就不放過它。一天一夜，我就把它看完了。
這是偷著看的。不能讓首長知道我在翻看他書柜上的書。儘管我是速戰速決，一樣沒有逃過精明的首長的眼睛。
他是東北人，在戰爭年代是偵察兵。他說他是1944年參加抗聯的，那時還是個學生。後來把日本關東軍打垮了，東北全境解放，他也參加了大興嶺林海剿匪。
他問我看後感覺，我開頭還囁囁嚅嚅吞吞吐吐不敢說。他笑了起來，說我還不夠「坦白交待」。
在他的逼視下，我說，這本書寫得最精彩的地方，應該是「白茹的心」。他瞪大眼睛問，為什麼？我滿臉赧然，結結巴巴地說，一本小說，一本好的小...小說，如果沒有這麼一段精典的愛情故事描寫，就顯示不出一個作家的文彩。
像這一章：
「萬馬軍中一小丫，
顏似露潤月季花。
體靈比鳥鳥亦笨，
歌聲賽琴琴聲啞。
雙目神動似能語，
垂髫散如瀑布發。
她是萬綠叢中一點紅，
她是晨曦仙女散彩霞。
…… ………… ……
雪埋北國軍令動，
誰能嫌她太嬌娜。
小丫利詞志不貶，
隨軍步履不要馬。
小丫小力佩小槍，
囊負靈丹雪原踏。
……她是雪原的白衣士，她是軍中的一朵花……」
我朗讀起來，他眯縫著眼笑，聽得十分投入。後來，他站起來說，一臉嚴肅地說，你這可是小資產階級情調哇!
說完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這可是一個兵的意見，一個兵，自然不能劃歸資產階級或小資階級，不管他來自哪裡，他是無產階級革命隊伍裡的一員啊。
不久，我到衛生營去找老鄉玩。老鄉詭秘地小聲告訴我，說《林海雪原》作家的女兒就在衛生營當兵，他悄悄地把她指給我看。
我偷偷地看她，一個小個子女孩，扎兩根短辮子，掖在帽子裡面，兩隻辮捎從帽簷邊露出來，臉蛋有點黑，還有兩顆「豆子」。當時，我也就是痴痴地看一眼，並不敢靠近她。
如果我鬥膽靠近她，我想她不至於不理睬我!畢竟咱倆都是當兵的。對她，那時的感覺，就像當代小青年愛看金鏞武俠小說一樣，我是把她看聖姑，遠遠地看一眼也就滿足了。
如今的人大多受京劇《智取威虎山》的影響，只知道英雄人物楊子榮那一段打虎上山的精彩唱段，卻不知道《林海雪原》卷中〈白茹的心〉那一段精彩的妙文。不讀一讀它實在是可惜的。
說到這裡，我想我到了這般年紀，應該少跟人奢談愛情，畢竟它已經離我而去了，而且去得很遠，幾乎到了遙不可及的地方。
但是作為人生的一段生活經歷，她還是鮮豔的，儘管我未能如願在軍隊裡找到屬於我的小白鴿，但是我夢想過，這樣美好的夢也經常出現在我現在的夢中……
作者：鄭衛國
責編：方迎欣 李郎傑《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