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澳大利亞特種部隊SAS,還是美軍的「捕食者」武裝無人機,當無辜平民因其喪生或致殘後, 當地民眾都會通過各個社交平臺與當地媒體等渠道表達憤怒、悲傷與訴求。但多年來,這些憤怒的申訴幾乎毫無例外的,都沉沒在了網絡世界的信息流中,對無人機的殺戮行為沒有造成任何事實上的改觀。
而本周裡,這一話題之所再次成為新聞焦點,是因為一些國際媒體寄希望於美國的新任總統拜登能夠修正眼下的政策,為美國武裝無人機的濫用「踩下剎車」,回歸更為的審慎態度,並且更公開、透明地進行對外信息公布。
圖註:阿富汗人民對美國人的武裝無人機有多熟悉?無人機已經成為了阿富汗人民手工地毯的元素之一。
一個因此而起的問題是:過去一段時間內,美國武裝無人機的濫用到了何種地步?事實上,過去幾年內,每年美國軍方會以年度報告的方式對外公布了美國武裝無人機(也包括航空兵的空中打擊)的行動次數、打擊目標與平民傷亡情況。但這些「官方數據」與來自獨立媒體、非政府組織和國際組織等機構所給出的調查數據之間的差異,並不僅僅是幾倍,而是高達20至50倍。
今年9月,英國媒體「調查新聞局」(The bureau of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聯合半島電視臺、開源情報網站「貝靈貓」(Bellingcat)、「攔截」(The Intercept)等多家機構對過去一年裡美國官方公布的美軍在阿富汗地區作戰記錄進行了復盤調查,發現其中的10起襲擊,目標為證據確鑿的平民,並且造成了115名平民喪生,其中70多名是兒童。顯然,再多理由與藉口,都無法將這些孩子的死「合理化」。
今年2月底,美國和阿富汗塔利班在多哈籤署了旨在結束阿富汗戰爭的和平協議,這份脆弱的協議為美軍撤出阿富汗鋪平了道路。
但美國大兵的回家之路背後,是阿富汗人民的生命代價。根據2019年美國軍方發布的數據,美軍在2019年至少向阿富汗投下了7423枚炸彈和其他彈藥,根據調查新聞局的數據,其中至少6825次轟炸來自無人機空中打擊。
圖註:美國武裝無人機的「精確打擊」過後,被夷為平地的房子和一張張死亡證明。
近十年來,使用武裝無人機對敵進行空中打擊一直是美式「反恐」的核心手段——畢竟MQ-9等武裝無人機有從萬裡之外進行遠程遙控指揮、近乎24小時盤旋待機、精準發射「地獄火」等多方面技術優勢。也因此,從小布希至今,連續三任美國總統都將武裝無人機視為重要的「反恐」工具。
找到並殺死目標,只以一架千萬美元級的武裝無人機和一枚70萬美元的「地獄火」飛彈為代價,這個成本在戰場上實屬划算。
但在降低打擊難度和成本的同時,這種現代戰爭的誘人工具何嘗不是降低了釋放「惡魔」的成本?從某種意義上,這樣的低成本「引誘」著無人機的指揮者在沒有充分深思熟慮的情況下,更草率的下達殺戮命令,而這一過程中,對他國主權的侵犯、無辜平民的傷亡……就淪為了不那麼相關的「沉沒成本」。
2001年,反恐戰爭正式打響前,時任美國總統的小布希獲得了美國國會授予的「使用武力授權書」,這項國會授權書,在其後幾年逐漸演變成以「反恐」之名的總統權力擴張,這其中就包括為武裝無人機授予「殺人執照」,自此,美國武裝無人機的「反恐」戰線開始從阿富汗延展,一路遍及葉門、利比亞、索馬利亞、敘利亞、伊拉克等國家和地區。
圖註:對於美國武裝無人機所造成的的無辜平民傷亡已無法統計,各方給出的估計數值有著量級差異。
小布希的繼任歐巴馬則將將武裝無人機行動稱為「異常精準的外科手術式打擊」,在擊斃目標的同時又沒有使「無辜的男女兒童處於危險之中」。但來自美國官方的數據顯示,在兩屆任期上,歐巴馬共授權了542架次的無人機空中打擊,造成約3797人喪生,這其中就包括324名平民(另一說為807人)。
圖註:今年1月,美國武裝無人機對伊朗聖城旅指揮官卡西姆·蘇萊曼尼實施了空襲,致其死亡。
近年來,根據《紐約時報》等媒體的報導,川普治下,武裝無人機所造成的平民傷亡較其兩位前任「有過之而無不及」:據統計,截至今年5月18日,僅在2020年,川普政府就在索馬利亞發動了40次空襲,這個數字近乎與前兩任總統時相當。
特別是,川普撤銷了歐巴馬在2016年7月籤署的命令,要求不再發布相關地區平民死亡人數的年度報告,自此,以上地區的平民傷亡情況成為「黑箱」。
之後,美國國會對川普總統的這一撤銷令打了個「補丁」,要求五角大樓(美國國防部)公開其所有軍事行動中的平民傷亡情況。但這一補丁依然有一大漏洞:中央情報局CIA作為武裝無人機行動的重要指揮方之一,並沒有被同樣的要求所約束。
不論是澳洲特種部隊,還是美軍的武裝無人機,他們在「反恐」戰場上造成的平民傷亡一直都沒有明確的處理結果。
圖註:在近些年美國主導的反恐戰爭、地區戰事中,不只美國人的「捕食者」無人機很忙,英國人的無人機也很忙,飛了8700多個架次。
在美軍方和CIA的口中,武裝無人機的襲擊被描述為殺死「涉嫌武裝分子」或「可疑恐怖分子」的「精確打擊」,而理論上要進行的實地調查,也鮮有進行。
圖註:在過去幾年裡,這種隔著屏幕動動手指的戰鬥行為一直伴隨著諸多爭論,無人機為戰爭倫理的相關爭論增加了新的難度。
顯然,無人機已經為傳統的戰爭倫理問題又增加了全新的維度。一些前美軍MQ-9無人機操控人員爆料稱:無人機操作員會將鏡頭中的兒童稱為「有趣的恐怖分子」,將對其的襲擊比喻為「在草長得太高之前就割掉」……爆料中更提出,多年來,美國在阿富汗發動戰事中,很多行動都是基於不可靠的情報,而且武裝無人機所命中的絕大部分目標並不是其報告的預定目標……當「地獄火」飛彈飛向目標,當鮮活的生命化為屍體,其真正的身份,只能交由他人來界定。
圖註:無人機的濫用所帶來的平民傷亡並無助於「反恐」。在某種程度上,真正的恐怖主義問題在掩蓋中被加劇。
這樣的新戰爭形式,也遭到了來自獨立媒體、人權組織、和平組織、聯合國機構等各方聲音的徵討:武裝無人機的濫用在一定程度上正在加劇真正的恐怖主義問題——當「人們殺死了4個人,就等於創造了10名武裝分子」; 「如果你殺死某人的父親、叔叔或兄弟,而他們其實是無辜的,那麼他們的家人必將報仇。」
本周,讓美國武裝無人機濫用問題重獲新聞熱度的是新一屆的美國總統拜登。在競選中他表示,要結束在阿富汗的「無休止的戰爭」。但對於標誌性的「反恐武器」武裝無人機,拜登並沒有明確表態,更未有過公開否定或批評。
所以,眼下媒體的報導也許僅僅是表達美好的願景。而同時,從眼下全球局部戰爭的現狀來看,世界正在進入「第二個無人機時代」——武裝無人機正在不受控制地擴散中,較於初代武裝無人機,新一代的武裝無人機速度更快、體積更小,也有著更強的殺傷能力。
近年來,隨著電子、飛控等行業技術進步,無人機的製造、維護和使用門檻正在變得更低,價格也便宜、採購渠道多元化、更易上手使用。截至2020年3月,全球至少有102個國家已經購買、裝備了軍用無人機。
而從過去幾年已經持續動亂的中東、北非地區和今年的納-卡地區衝突中來看,無人機所造成的平民傷亡也正在越來越大。可以預見的是,未來幾年國際社會中就「無人機技術」的控制和使用,可能會有越來越多的爭論,也會形成越來越廣泛的共識,並形成相應的控制制度和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