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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榕婆娑,撐起綠雲,虛張聲勢地從圍牆上探出腦袋。蟬聲聒噪,密如鼓點,湧如浪潮,層層疊疊把陽臺湮沒。眉睫之前,是一牆之隔的學校球場,一隻瘸腿的黃狗,咧嘴吐舌,在空無一人的跑道上費力跳躍。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學區房了,家住八樓,居高臨下,省城名校大半校園盡收眼底。耳畔響起粗重喘息,回頭一看,我頭皮一緊:「表弟,你總貼著別人身後,走路無聲,怪嚇人的。」表弟額頭緊窄,下巴尖長,兩隻眼珠深陷下去,空洞無神:「這是我換的第五套房子,頻繁挪窩,還不是為了兒子讀書?」踩著表弟窄窄影子的,便是他的兒子寧寧。這是一個臉面白皙的男孩,身子高挑,看似文靜,然而目光如錐,骨子裡的銳氣從眼眸裡扎出。從小時起,寧寧都是說一不二的學霸,一路過關斬將,以壓倒性分數考取省城頂尖高中,是左鄰右舍眼裡驚羨的「別人家的孩子」。寧寧兩眼全是亮亮的星星:「表伯,我想在名校裡學點貨真價實的東西。」話音未落,他的母親走上陽臺,鞋跟叮叮,笑聲呵呵:「說的也是,剛讀高一,高三的試卷他都全會答了。」寧寧母親迅速辦了內退,從縣裡搬來陪讀。想想寒風凜冽的冬季,兒子踩著放學鈴聲歡呼雀躍回來,進門就能捧上熱氣騰騰的乳鴿湯,慈愛的雲朵浮上她的臉:「等你進了清華,我就萬事不掛心頭啦。」再次見到寧寧母親,是三年之後的晚秋。寧寧考上了重點大學,這在我們家族已是石破天驚,寧寧母親在席上卻痛心疾首:「全都怪我,沒照顧好他,如果不是考前患了重感,錄取他的,肯定就是清華了。」叭地一聲,寧寧房間傳來摔碎玻璃的響聲。表弟驚悸得閉了眼,妻子的烈火卻向他臉上燒來:「你這個榆木疙瘩,守著那份死工資,不來省城幫忙照顧,這下好了,兒子高考給人落下笑柄……」房間裡又咣當一聲,像是電腦砸上了牆壁,把她的後半音扼殺了。朋友老張頂著一個碩大的腦袋,腳沒進門,土豪金的手機先舉了過來,接著便是他一臉的驚奇:「我不會老眼昏花吧?這個全球高端限量版的手機,竟然是寧寧幫我修好的。」我瞄了一下,淡然一笑,眼光收回到書上:「寧寧在外省讀大學,您老真的走眼了,頂多是見到他的相片。」老張把手機摁壓到我的書扉,言之鑿鑿:「他在城東修手機,千真萬確。」沿著一指厚的鞭炮鮮紅紙屑,我找到了那家新開張的手機店。廳堂鋥亮,流光溢彩,我轉了三圈,卻找不見寧寧,掏出手機想拔電話,一個笨重的身影趨向前來:「先生,需要幫忙嗎?」寧寧明顯變胖走形,蓄著鬍子,五官全被拉橫,猶如鼓足的包子。他也看清了我,撲哧一笑:「表伯,我是這家店的股東,不用投資,技術入股,平時主要是在那邊修理手機。」說著,他往左邊一指。順著指尖,我卻見到寧寧母親端坐在那,臉上木無表情,冷得能刮下一層霜,像年久失修的平板電腦。我詫異了:「你才大三,不讀書啦?」「我曾經說過,只想學到貨真價實的東西,但大學裡沒有人教。」「自學考試一樣可以拿到文憑,何況是我,壓根兒就不在乎那張紙。」寧寧母親突地站起,柳眉倒豎,像要點燃蓄勢待發的火線。她的嘴唇張著,卻又閉上,艱難地咽下口水,表情胡亂閃爍之後,說出另外一番話:「寧寧大二時已經囊括了學校所有獎學金,沒有教授能上他的課了,所以提前出來創業。」她轉身出門,腳下卻磕磕絆絆,踩出皺巴巴的步子:「中午我送乳鴿湯來。」天氣轉寒,春節將至,酒店的婚禮宴席卻迅速火爆。我參加完一個同學的兒子結婚喜酒回來,恰好和表弟同一車子。窗外霓虹詭譎,熒熒閃亮,車子嘎地一聲,在梧桐樹下停止。車窗搖下,表弟把喜糖往外一遞,黑暗裡迅速撲上一個臃腫的人影,雙手接了,往嘴一塞,嚼得咯吱有聲。「表伯,您好。」寧寧向我打招呼,嘴裡含糊不清,像是飢不擇食。「你又出來了,怎麼說就不聽呢?」緊隨其後的是寧寧母親的聲音,她揚起手,像是驅趕蒼蠅,又像驅趕我,「大半夜了,早點休息吧。」寧寧頭髮蓬蕪,鬍子拉碴,一團喜糖卡了喉嚨,像吞了碩鼠的吹風蛇。他被母親揪走,還不忘回頭向我囑咐:「我結婚時您一定要來。」寧寧母親牽扯著他,像拽住一個毫無方向的陀螺:「瞧你那孬樣子,有人嫁給你,也是百年一遇的了。」車窗搖起,表弟的臉陷入黑暗之中:「我這兒子,一直在路邊等著我們,他好久沒見過外人了。」表弟吧嗒點燃香菸,鼻孔裡爬出一條煙蟲。我趕緊搖下玻璃,光線重新回到他的臉上,但已是一片慘白:「狗尾搖不了轆轤,攤上這個命,我認了。」表弟的敘述是碎片化的,聽成一片需要足夠的耐心。寧寧從小就被教育要做「最優秀的」,所以經不起挫折;寧寧母親也是經不起他「不再優秀」這個殘酷現實,所以一再裹著掖著,不讓出門,也怕丟人。曾經苗條修長如今肥頭大臉的,是同一個寧寧;曾經炫耀自豪如今苛刻責罵的,也是同一個母親。寧寧在省城讀高三的最後一個學期,整日伏案睡覺,他的鼾聲挑釁了教師的耐性:雖然你對試題攻無不克,但不能影響他人啊。寧寧對教師嗤之以鼻,負氣摔門而出,揚言不用上課也能考上重點高校。看似沒有勝負的賭氣,寧寧顯然認為自己贏了,學校宣傳窗裡有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名錄,他在自己相片上補了一行粗字:「我做主我自由!」寫完拂袖而去,不再回望母校一眼。讀了大學,寧寧舉重若輕拿了高額獎學金,教授在他眼裡已是百無一用。學業的繁文縟節讓他不屑一顧,特立獨行讓他傲氣十足,甩頭走出校門,提前闖蕩江湖。他開過藥鋪,修過手機,幹過營銷,做過電商,也許是學霸墮入凡塵,跟誰搭夥都合不來,幾乎沒有朋友。母親罵他:「以前是媽媽的驕傲,現在是媽媽的恥辱。」寧寧酩酊大醉之後離家出走,三天搜尋仍無蹤影,母親拒絕報案,害怕「日後被人恥笑」。當派出所通知前去領人時,寧寧頭髮結成硬塊,目光呆滯,匍匐於橋墩之下,像被抽去脊梁的軟蛇。母親見到抱頭痛哭:「你怎麼不死了就一了百了?」罵著嚷著,自己卻昏了過去。「回家吧。」我拍拍表弟削瘦的肩膀,「勸勸孩子,別再強調自由,失去自立。」表弟目光渾濁,恍若隔世之人,手拉開了車門,又咚地關回:「在這個家堵心,去省城吧。」開車的老張一愣,摁一聲車笛,像是徵求意見。我說:「去吧。」佇足陽臺,當年茂盛的古榕被「山竹」颱風摧殘,探過圍牆的枝丫形單影隻,突兀奪目。燈光撕裂黑夜,照出三張斑駁的臉,我們靜默良久。「我那兒子,如果能進這所高中名校,哪怕只讀一天,也要寫進族譜了。」老張打破僵局,悵然嘆道。「二本。畢業後去了工地,工程監理的活兒,一身泥一身汗的。」「好什麼好?兒子周末回來,脫了上衣,後背被鄉村的蟲蠅叮成爛腫的菠蘿,苦命的活。」老張立即叫屈,把頭掄圈地搖:「我不讓他進我的公司,父子涇渭分明,打小就教訓他要獨立。當年創業,我不也是一個鋼板一個子兒自己掙來?」「更狠的在後面。」老張嬉皮笑臉,「兒子有了女朋友,說是要在省城買車買房。我同意了,前提是只出一半的錢,而且他那一半必須先掙夠,我立馬補足。」「親父子,明算帳,不包攬。提前給了口頭支票,兒子感激涕零,他說這是成家之前得到最暖心的饋贈。為了有車有房,他搭班車下工地,沒日沒夜幹活。」我倆閒聊,表弟始終噤聲。燈光折射,他那禿頂的頭顱並不泛亮,頭皮鬆懈,如一顆乾澀的老棗。這個晚上,我們始終不提寧寧,仿佛那是小心翼翼掩埋的地雷,誰也不願第一個踩響。我的手機卻叮咚地響了。一個朋友發來新聞視頻,8月17日,英國愛丁堡街頭,中國留學生揮舞五星紅旗,舉行「愛國護港」遊行,強烈譴責香港「廢青」示威者令人髮指的暴行,高唱張信哲經典歌曲《過火》。我把手機遞去,表弟看得一臉茫然:「跟我有什麼關係?」
註: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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