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類型劇在中國,什麼樣?我們能看到每年從備案到播出都佔比龐大的幾種「流行」題材,但在龐大的體量中卻沒那麼容易看到類型的根基——似乎很難來描述某種我們自以為成熟的類型劇所穩定持有的工業水平。有類型觀念卻沒那麼普遍的類型突破,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影視前哨(ID:yingshiqianshao)獨家策劃專題深焦類型劇。第一篇,談「偶像劇」。
文 | 韓思琪
1998年,二十集連續劇《將愛情進行到底》在中央電視臺播出,成為大陸第一部青春偶像劇,20年過去了,國產偶像劇市卻陷入了翻拍怪圈——《流星花園》《泡沫之夏》《倚天屠龍記》……翻拍劇隊伍不斷壯大,而原創偶像劇如《甜蜜暴擊》《極光之戀》總遊走在雷劇邊緣。難免讓人心生感慨:為什麼大陸難以生產真正意義上的偶像劇?
國產偶像劇:稟賦不足 後天畸形
偶像劇這一類型對於國產劇來說是一種「舶來品」,這一發軔於日本的劇種——《東京愛情故事》(1991)開啟的「潮流劇」,也被叫做「趨勢劇」(Trendy Drama),主要指由都會、流行、時尚、男女、愛情、友情等同輩關係而非上下關係(父母子女等)串聯而成的劇集,講述雅痞階層男女的戀愛和流行趨勢。內地偶像劇的雛形則起源於青春校園——《十六歲的花季》《17歲不哭》,第一部真正意義的偶像劇則是1998年播出的《將愛情進行到底》。
一方面,在政策層面由於規制的原因,大陸偶像劇並沒有像日韓臺那樣正常發展,在投資與審查都被邊緣化,模糊化,其它劇種同化化或者說滲透化——即偶像作為一種元素被其他類型劇所徵用。另一方面,從製作來說,首先,偶像劇與造星是互相成就的,相較於日韓港臺偶像劇:星探街邊發掘、雜誌模特出道等以外型為首的選拔法,國產劇則仍以科班出身的劇團或學院演員為主。彼時,愛豆尚未作為一種職業偶像興起,對於世紀初的「鮮肉」而言,如陸毅(《永不瞑目》)、陳坤(《金粉世家》《像霧像雨又像風》)、任泉(《都是天使惹的禍》),高顏值反而成為青年演員戲路、題材上的障礙。
與大陸不同,港臺有一脈以影視捧歌星的手段,如以偶像歌手身份參演《菜鳥大亨:yes一族》的黎明、李克勤、周慧敏、草蜢組合,再如張韶涵、王心凌擔綱主演出演的偶像劇《海豚灣戀人》《公主小妹》《微笑pasta》《天國的嫁衣》等,張韶涵在《海豚灣戀人》中出演一位被唱片公司發掘實現夢想的追夢女孩易天邊,虛構劇情與真實現實在此處重疊同構、成為一處絕佳的寓言演繹。
從劇作傳統的角度來講,一般說來偶像劇源自日本,尤其是劇本方面的創作,臺灣偶像劇不僅學習日劇的題材寫法,更有一批改編日漫的經典作品如《流星花園》(改編自神尾葉子漫畫《花樣男子》)《惡作劇之吻》(改編自多田薰《淘氣小親親》),這種誇張化、漫畫化的寫作是中國影視劇作傳統經驗覆蓋不到的空白,大陸的劇作以刑偵、古裝、歷史、諜戰等主流題材為主。
當然,大陸也並非完全沒有合格的偶像劇,2003年是量產經典的一年:都市白領題材的《男才女貌》《粉紅女郎》、穿越「鼻祖」《 穿越時空的愛戀2003》、民國題材《金粉世家》等佳作頻出,在題材類型與表現手法上均有所拓展、相對多元化。然而,很快地先天稟賦不足的國產偶像劇便遭遇「碾壓」, 自韓劇《藍色生死戀》開啟唯美虐戀、及火遍東亞的《流星花園》始,「韓流」與臺劇在大陸交替颳起旋風。然而國產劇卻開始滑向同質化扎堆與無限翻拍:2007年電視劇《奮鬥》的成功,催生了大量同質化作品——捷徑的增質重複如《我的青春誰做主》《北京愛情故事》《北京青年》;2008年,湖南衛視翻拍《流星花園》的《一起來看流星雨》熱度,更是讓國產偶像劇在本土化失敗的路上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決不放棄,於是看到了翻拍劇《一不小心愛上你》《相愛穿梭千年》《求婚大作戰》《柒個我》……
對今天的國產偶像劇口碑戕害更大的是「後天畸形」,原本多元化的價值觀朝向單一的成功學靠攏,無論是《北京女子圖鑑》裡對消費主義符號化的崇拜,還是宛如「金錢頌」的《歡樂頌》,或者就是劇拋的廉價叛逆,把桃色與血色刺激元素提煉、反覆使用,過剩的、腫脹的荷爾蒙直戳生理刺激,並形成一種反向的「政治正確」——「普通的青春是不值得過的,真正賦予青春意義的就是疼痛」,匱乏催生了敘事的蒼白塌軟、角色的譁眾取寵和濃烈的劇情衝突,就這樣把廉價、虛假的多愁善感填塞給數百萬情感饑渴症的顧客們。
看偶像劇時,我們究竟在看什麼?
多年來,偶像劇這一類型常被詬病爛俗、膚淺、做作,然而,偶像劇同樣內含著不可被低估的能量,那些怦然心動、熱血高燃、甜蜜青澀的時刻,是與時代之間完成的雙向選擇,偶像劇中的夢幻、想像既是對現實世界的補充延展,青春的面龐也是時代的註腳——曾經忙於自保、被生存危機緊逼所磨出的粗糲神經,對文藝作品提出的要求是提煉苦情、忍耐奉獻的嚴肅的宏大敘事,當社會物質極大發展,現在的一代人他們擁有了為自己而活的生活,因此,他們有著「解析度更高的痛感」、有著更純粹的夢。傳統目光中看似虛假的偶像劇,對他們而言,卻像人生一樣真實,因為偶像劇在人生的摔打與暴擊後,為它的觀眾編織了一個漂亮的成人童話,鑲嵌了金色的邊。
豆瓣上有這樣一則評論:「每當我受挫,覺得生活那樣無力,沒有出路時,我都會看一看海豚灣戀人,它讓我感覺又相信一些美好東西的存在,讓我去期待命中注定的那個人,讓我知道我不應該放棄,好像生命看到一絲亮光。」
現在的90後一代可以說是被臺灣偶像劇「餵養」的一代,藏在記憶深處的偶像劇,不僅僅是一部影視劇,它們帶來的還是關於愛與勇氣的啟蒙與審美的形塑,正如臺灣偶像劇王牌導演陳銘章所言,曾先後拍出《MVP情人》《王子變青蛙》《放羊的星星》《命中注定我愛你》等經典臺偶的他說:「一部好的偶像劇,會令觀眾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因為看劇同時也是一個自我探索的過程,觀眾不僅能從中學會如何更好的去愛一個人,更能學會如何成長」
以臺灣偶像劇為例,其成功之處不在於精良的製作水準,而是流暢緊湊的講述和大量生活化的細節堆疊出的「真實」——在偶像劇這一類型中被觀眾指認為「少女心」的復甦,故事裡「永遠藏著有關人性和世界的樸素真相,而不管多飛的敘事都有著堅實的現實和心理邏輯」。
臺偶的極大繁榮時期,《流星花園》《薰衣草》《海豚灣戀人》《MVP情人》《王子變青蛙》《惡作劇之吻》《惡魔在身邊》《東方茱麗葉》《花樣少男少女》……劇作同樣有規律可循:不同於韓劇「灰姑娘」靠天真善良取勝,臺劇一直在挖掘草根出身、一路披荊斬棘、心中燃燒著熱愛的女主角的閃耀,在普遍敘事裡也自有其曲折迂迴,愛情與夢想線深度捆綁。如果說國產偶像劇總是在腫脹青春裡無病呻吟著「這個世界毀了我們」,那麼臺劇則101次的講述著同一個簡單的勵志故事「有志者事竟成」。
一般來說,臺劇的套路是命定相遇+物語戀愛+勵志口號的組合。首先,給男主女角的相遇會賦予愛戀極大的命運感,或是《王子變青蛙》中「只有命定之人才能戴上戒指」、或是《愛情魔發師》裡「命定戀人才能一起通過水迷宮」,差一點點都不是真愛的綁定感塑造了極勾人的情節。其次,物語戀愛,如《王子變青蛙》的御守、《薰衣草》的花語、《流星花園》的流星雨,以一個巧妙的道具串聯起劇情,以其不可替代性強調戀愛羈絆之深。最後,一句口號給予我們的是面對平庸人生的勇氣:《薰衣草》——只要用力呼吸,就會出現奇蹟;《王子變青蛙》——緊要關頭不放棄,絕望就會變成希望;再平凡的人都可能會變成耀眼的六等星。
概言之,臺灣偶像劇其成功之處在於,提供了一種面對平庸生活的示範。正如樸贊鬱所言,「描寫人生的希望和愛其實比訴說人生的失意和悲觀更艱難,特別是在這個如此複雜與艱難的世界,但你不能以一種偽善的方式來敘述,這才是最大的挑戰」 。《惡作劇之吻》其不可替代的經典位置,正是在於袁湘琴對愛的執著於勇氣,和直樹在她影響下的改變。她們正是一個個的夢想召喚人,一如《逆風》裡吟唱的:
黑夜逆風細雨
夢想熱情和我
痛苦卻又快樂
重新梳理偶像劇,或許可以給我們的啟示是:與其做概念化處理「霸道總裁」「高冷學霸」 「壞小子」,主題先行,不若去和挖掘真心與生活的真實脈絡,畢竟在這個場域裡千人千面,體驗又是如此私人化,但偶像劇皮囊之下的真心才是真正的「硬通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