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聊齋系列118篇《小謝》）
話說渭南姜部郎的府邸鬧鬼，便把家搬走了，留下一個僕人看守，想不到沒有多久，僕人無端死去。後來又派去幾名看守的僕人，都相繼死去，姜部郎無奈之下，只得把府邸廢棄了，不再派人看守。
有個叫做陶望三的書生，為人正派，不近女色。因為家裡茅屋破舊潮溼，難以靜心讀書，想借姜部郎的舊府邸讀書。姜部郎很看重他，不想他被鬼氣所汙，害了性命，就拒絕了他的請求。陶望三寫了《續無鬼論》一文，獻給姜部郎，說道：「鬼何能為！」姜部郎見他意志堅定，只得同意把府邸借給他讀書。
陶望三到了鬼屋，忙著打掃房屋搬東西，忽然發現書案上的書不翼而飛，便留心起來。他躺下來假寐，過了一會，忽然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偷眼觀看，只見兩名漂亮的女子走了進來，把書放在書案上。一名大約二十歲，另一名大約十七八歲，兩人見陶望三睡著了，便調皮地一笑，年紀大的伸腳按摩陶望三的肚皮，年紀小的則捂嘴偷笑。
陶望三置之不理，年紀大的女子膽子更大了，索性坐下來，一手拉扯著陶望三的鬍子，一手拍打著他的臉皮，啪啪作響。年紀小的女子，笑得花枝亂顫。
真是兩個調皮的鬼！陶望三猛然坐起來，呵斥道：「小鬼竟敢如此放肆！」兩名女鬼嚇得轉身就跑，一下子沒有了蹤影。
陶望三尋思，鬼屋裡鬼氣果然重，晚上估計沒法安睡，乾脆挑燈夜讀。可是，到了子夜時分，陶望三實在睏倦得不行，就熄燈睡了。剛剛睡著，忽然鼻孔奇癢，打了一個噴嚏，黑暗中傳來吃吃的笑聲。陶望三明白又是兩個調皮的女鬼在捉弄他，就假裝睡著，偷眼觀看。只見年紀大的女鬼悄悄走近，他猛地坐起來，大聲呵斥，嚇得女鬼跑了。
可是，等到他再次睡著後，女鬼又來用紙條撥弄他的耳朵。一晚上沒有消停過。陶望三苦不堪言，直到天亮後，才好好地睡了一覺。
到了晚上，兩個女鬼又來了，忽隱忽現地在屋裡遊蕩。陶望三不理她們，專心讀書，讀著讀著，猛然發現年紀大的女子伏在書案上，痴痴地看著他讀書。陶望三猛地伸手捉她，女子嬌笑著跑開。陶望三繼續伏案讀書，女子忽然從背後捂著他的眼睛。陶望三猛地回頭，女子已經跑開，躲得遠遠的，笑嘻嘻地看著他。
陶望三惱怒起來，大聲喝罵道：「讓我捉住你們，非殺了不可！」可是，兩名女鬼似乎並不害怕，笑得更大聲了。陶望三於是換了平靜的語氣，說道：「我不好女色，你們纏著我也沒有用。」兩名女鬼一聽，愣了片刻，果然不捉弄他了，反倒去廚房燒火做飯。
飯菜做好後，兩名女鬼端上來給陶望三吃。陶望三誇獎道：「這才像話，謝謝你們！」年紀大的女子笑著說：「飯菜裡有砒霜，小心毒死你！」陶望三笑笑，大口吃了起來，一碗飯吃完，兩名女鬼爭著為他盛飯。
大家熟悉了，就坐在一起交談，年紀大的女子自稱名叫秋容，小的叫阮小謝。陶望三詢問她們的身世，秋容笑說：「我們和你親近，你也不願意，詢問我們的門庭有何用？難道想娶我們嗎？」
陶望三正色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懂你們的情意，但是你們身上的鬼氣，足以置我於死地。我們不能成為夫妻，卻可以成為好朋友。如果想和我做朋友，請你們安分一些好嗎？」兩名女鬼聽了，無比動容，這以後，再也不捉弄陶望三了，規規矩矩地和他相處一室。
一天，陶望三出門辦完事回來，看見小謝在抄書。一看，雖然書法很差，但是倒也工整，不由得大喜，一問，原來小謝跟著父親學過寫字。陶望三坐下來，讓小謝坐在他的懷裡，手把手地教她寫字。
這時，秋容走了進來，看見他倆親密的樣子，滿臉怒色。陶三望知道她心生嫉妒，忙讓小謝起來，把秋容攬在懷裡，手把手地教她寫字，秋容才轉怒為喜。
這以後，陶望三一有空閒，就教秋容和小謝讀書寫字，兩人長進很快。後來，小謝又把弟弟三郎叫來拜陶望三為師讀書，府邸裡書聲琅琅，儼然成了一個學堂。姜部郎聽說後，還拿出錢財資助他們。
秋容常常背地裡對陶望三說，讓他不要教小謝太多東西。小謝也在背地裡，讓陶望三不要教秋容，以免秋容超過了她。陶望三聽了後，也只是笑笑，不以為意。因為他知道，女人都是善於嫉妒的，即使當了鬼，也無法改變本性。
轉眼間，考期到了，陶望三去趕考。臨行前，三郎告誡陶望三，可以託病不去，下次再考，不然的話，會有禍事發生。陶望三不以為意。
想不到，這次主考的學使，喜歡雞蛋裡挑骨頭，在陶望三的試卷裡嗅到了針砭時弊的氣味，小題大做，把陶望三打入監獄裡。可憐陶望三身在他鄉，盤纏用完，只得向獄友們討飯度日，常常食不果腹。
這一天，陶望三正餓得頭昏眼花，秋容忽然走了進來，給他帶來了飯食，還告訴他一個好消息，三郎已經找到部院裡為他伸冤去了。
可是，秋容這一走，就沒有再來送飯。三天後，小謝忽然來了，告訴陶望三，秋容回去的路上，被城隍祠的黑判官捉去當下人，秋容不從，被關押了起來。小謝說，她趕了數百裡路，腳心被荊棘刺穿，再也不能來探望陶望三了，讓他好自為之。
陶望三脫下小謝的鞋襪，果然腳心有個小洞，還在往外流血，不由得一陣心痛。小謝交給他三四兩銀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再說三郎，到部院告狀，部院官員審案時，跪在大堂上的三郎忽然不見了。官員大為訝異，發現三郎的狀子寫得文採斐然，很是感人。他們通過調查，又提審了陶望三，發現學使果然小題大做，他果然是冤屈的，就下令把他釋放了。
陶望三回來後，發現屋裡沒人，直到晚上，小謝才來。從小謝嘴裡，他才得知，三郎代陶望三告狀，驚動了地府。那天在大堂上突然消失，是被廨神押到地府裡去了。閻王爺被三郎的義氣所感動，讓他投生到富貴人家去了。
得知秋容還被關押在城隍祠裡，陶望三憤怒地說道：「黑判官怎敢如此！我明日去砸了他的泥身，責罵城隍縱容屬下胡作非為。」
陶望三和小謝相對枯坐，神情悲傷，默默無語。到了四更天的時候，秋容忽然回來了。原來，陶望三的言語，被黑判官聽見了，就把秋容放了出來，叮囑秋容帶話，懇請陶望三不要責難他。
從此後，陶望三與秋容、小謝又生活在一起了，好得像夫妻一樣。經此磨難，秋容和小謝再也不相互嫉妒了。
這一天，陶望三到集市上去，遇見一位道士。道士驚訝地說：「你身上的鬼氣好重，可是卻沒有影響你的人氣，好生奇怪！」陶望三就將遭遇講了。道士大為感動，決定幫多情的兩位女鬼一把。他拿出兩道符咒，說道：「如果聽見門外有哭女兒的，趕緊讓她們吞服符咒，先到棺材的就可以轉世為人。至於誰先到，就看她們各自的造化了。」
陶望三回家，把符咒交給了兩名女鬼。過了幾天，門外經過一隻送葬的隊伍，果然是哭女兒的。兩名女鬼急忙向棺材走去，可是小謝匆忙之間，忘了吞服符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秋容附身在死人身上。
送葬的人家姓郝，他們看見一名女人撲進棺材裡，緊跟著棺材裡響起了喊聲，不由得大為驚訝，趕緊打開棺材，秋容從棺材裡走了出來。秋容將遭遇講了，陶望三也上前作證，郝員外夫婦半信半疑。秋容走進陶望三的房間裡，再也不肯出來。郝員外夫婦看見陶望三和秋容親熱的程度，這才相信了他們的話，就認秋容做了女兒，把女兒的隨身丫環和服侍的老媽子，以及嫁妝都送了過來，認了這門親事。
看見秋容和陶望三成親了，小謝日夜啼哭。秋容說道：「那位道長，想必是位仙人，可能有辦法讓小謝也轉世為人。」陶望三認為有理，就四處尋訪道長。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在荒郊野外的一所道觀裡找到了道長，跪在地上不起來。
道長被陶望三的誠心感動，而且知道陶望三合該有此姻緣，就答應試一試。他跟著陶望三到了府邸，獨自住進一間靜室裡，告誡陶望三不要打攪他。一連十幾天，道士不吃不喝，關在屋裡打坐。
這一天，一名少女走了進來，對陶望三說：「真是累死老道了，走了上百裡路，才找到這副好身軀，等會那個小鬼來了，讓她住進來吧。」接著，少女躺下來，像個死人似的。
道長從屋裡走了出來，向陶望三告辭。陶望三千恩萬謝。
晚上，小謝來了，附身在少女身上，醒了過來。小謝直喊腿腳酸疼，休息了好幾天，才能下床走路。
陶望三接著娶了小謝，秋容和小謝二女共侍一夫，一家人其樂融融。
後來，陶望三高中進士。有個叫做蔡子經的同榜進士，路過渭南，被陶望三邀請到家裡小住幾天。蔡子經一看見小謝，眼睛都直了，嘴裡失聲喊道：「妹妹！」他對陶望三說道：「仁兄別怪我失禮，夫人實在太像我妹妹了。」
蔡子經說，他妹妹死了三年了，停屍才兩晚上，屍首忽然不翼而飛，至今不知下落。陶望三心知肚明，是道長施展法術把屍體弄過來，讓小謝借屍還魂了。他讓小謝穿戴起當日的衣服，出來與蔡子經相見，蔡子經激動地說，這就是她妹妹！
陶望三將事情經過做了解釋，小謝就與蔡子經以兄妹相稱。蔡子經迫不及待地趕回老家裡，將妹妹還「活著」的消息告訴了父母，一家人都趕過來相見。
後來，蔡家和郝家一樣，把陶望三當做女婿，走動得相當親近。至於陶望三和秋容、小謝，當然是恩恩愛愛，子孫成群，白頭到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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