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之夢(小說)
野馬之夢
一、奇異的天馬之夢
那裡是一片漠野。深邃的蒼穹下,天空一片澄澈、明淨、碧藍。茫茫戈壁一望無際,遍地是稀疏的蒿草、紅柳,在泛鹼的土丘無精打彩地昏睡著,毫無生氣。卡拉麥裡也一直處於沉睡中,它似乎已經默默地昏睡了一萬年。突然有一天,它被一陣「踏踏」的蹄聲震醒,那清脆的響聲打破了亙古的寧靜,荒漠響起了野馬第一聲狂放的嘶鳴。
寂寞的戈壁從此喧鬧起來。一群有血性的漢子入住荒原,在無人的戈壁灘挖起地窩子居住下來。他們不畏酷署嚴寒,啃著窩窩頭,喝著帶鹼的水,在荒漠戈壁灘建起了高大的馬舍和修築起一道道圍攔。
從此,新疆第一家野馬繁殖研究中心建立起來了。初建的養殖基地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十幾匹野馬。後來,經過野馬的成功繁殖,已產生了第二代、第三代馬駒,工作人員也增加到了十幾人。
李平大學畢業,便被分配在野馬中心,帶著好奇和夢想,他來到了荒漠。沒想到:上班第一天,他便後悔了。
汽車把他從省城載到了一片荒野,放眼望去:到處一片荒涼,鹼灘戈壁無邊無際,一直延伸到天的盡頭。遍布鹼灘的蒿草和紅柳主宰著那片毫無生機的原野,空氣中透著一股鹹鹹的苦澀味道。進入荒漠,一路行馳竟沒有見到一個人影。這裡離省城一百四十多公裡,離縣城五十多公裡,一條公路通到三臺鎮,由西地村穿越一條坑窪不平的土路進入野馬中心。
那時的野馬中心規模不大,幾座低矮的房屋孤獨地默立著,房前長著一些人工種植的楊樹,那些楊樹好像不太適應這裡的水土,顯得憔悴而無精打彩。
這裡的一切,和他的想像是多麼的不相符啊!在他的印象中,野馬養殖基地應該是一片大草原,到處綠草茵茵。就象影片中的內蒙古草原一樣,那片碧綠一直延伸到天的盡頭。野馬們騰開四蹄,在綠草叢中飛奔。
李平學的是畜牧獸醫專業。大學畢業前,他曾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她夢到了一匹黑色的馬從天而降,從雲端飛到了他的眼前。它身材高大,鬃長尾壯,毛色油光黑亮,返射著一層金色的陽光。它兩眼漆黑,瞳孔栩栩生光,正用深沉的眼睛直視著他的眼睛,似乎在向他傾訴,和他交流,從眼中放射出一種他聽不懂的語言和心聲。
他向它走近,想撫摸一下它光滑的皮毛。它卻有點怯生,猛地一轉身,長嘶一聲,揚鬃奮蹄,直向前面的一片綠草茵茵的草場奔去,它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那片綠色中。
他的夢醒了。他看看表,正是黎明時分。
一個奇怪的夢。
這個夢神秘莫測。好像預示著他和馬有一種割捨不掉的緣源,把他的命運緊密地和馬聯繫在一起了。
也許,正因為做了那麼一個夢,是他時常想到了馬。畢業分配,他放棄了留在縣獸醫站工作的機會,毅然選擇了這裡。
李平是野馬中心唯一的最年輕的成員。也是一位沒有經驗,不太成熟的獸醫。
他像被拋在戈壁灘的一隻藍色精靈,穿行在漠野的風中,逐漸感到一種難以適應的孤寂、失落。每當夜色降臨,大漠沉浸在一片可怕的死寂中,他望著窗外高遠的天空,和時而閃爍的幾點星光,他想到了自己的人生,眼中不由地湧出了淚水,一下模糊了他的視線。那些星星時隱時現,在淚花中跳躍閃爍,五彩繽紛,晶瑩剔透,像猜透了他的心事,為他跳起了動人的舞蹈,在他的眼前舞出了一片迷亂的星空。
李平知道:從今往後,他的命運就和這些野馬緊密地連接在一塊了。短時間內,他不可能離開這該死的荒漠了。
為什麼選擇了這裡?
這裡除了工作人員和野馬,連個女人也見不到,甚至,也見不到一隻母雀。他猛然覺得:自己大好的青春就要浪費在這裡了!
二、大帥和它的家族
李平開始接觸和了解野馬,以儘快適應這裡的工作環境。即來之,則安之。先幹一段時間再說。如果真正寂寞難耐,可以找個理由,隨時離開這裡。但,他見到的野馬完全不同於自己的想像。在他的想像中野馬一定是長鬃飄飄,身材高大,皮毛長著各色美麗的花紋,或者猶如夢中見到的天馬一樣,渾身漆黑。可是,在養殖中心的圍欄裡才發現,它們全是土黃色,根本沒有特點。體格也沒有家馬高大,它們長的不是長鬃,而是像板寸似的立著鬃毛,看似極為平淡無奇。
老飼養員給他介紹了一匹名叫大帥的馬。大帥出身於英國貴族,肩膀兩側帶著「V」字形標誌。它的父親是功勳顯赫的飛熊,母親是美麗健壯的瑪麗亞。大帥繼承了父母的優秀基因,有超強的領導和繁殖能力,在野馬中心是當之無愧的最優秀的種馬。幾年時間,它的家族成員便發展到了三十多匹。野馬中心為它們開闢了一個三千畝地的大圍欄,以營造它們的生活環境,進行適應性訓練,為它們重歸卡拉麥裡做前期準備。
李平第一次見大帥時,它正站在圍攔裡向遠方眺望。它的神情堅毅而沉穩,像個深沉的思想家和哲學家,從骨子裡透出一股準噶爾之王的高傲氣派。
他向大帥走去。試圖近距離和大帥接觸一下。
大帥敏銳的豎起耳朵,轉過頭,警惕地盯著這位不速之客,眼中迸發出一股野性的兇光。當看到是位柔弱的陌生青年,它眼中的光逐漸的柔和起來,也許是喚起了它的好感和同情,激起了它的好奇心,它友好地向他慢慢走過來。他感到這種身影似曾相識,好像在那裡見過。眼中的光也透出一種久違重逢的感覺。他終於想起來了。它是夢中的天馬。就是它把他吸引到這個鬼地方來的。他頓時感到了一種親切,身不由己地向大帥走去。
突然,大帥停了下來。它望著他,眼中露出了一絲驚恐。繼爾,它又望著深遠的天空,仰頭一聲長嘯。他一驚,身不由己地向後退去,它猛然的嘯叫把他嚇了一跳。嘯聲刺破荒野,在遠天迴旋。頃刻,圍攔內燥動起來,從各個角落跑出了許多野馬,帶著一股股蕩起的塵土,向大帥聚攏過來。最先走到它身邊的是它美麗的妻子一一皇后綠花,緊接著,它的妃子、兒女們也一個個向它湧來。
大帥有一個龐大的家族。領導和保護家族的每一個成員,成了大帥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
清晨,沐浴著第一縷金色的陽光,大帥和綠花便帶著它們的家族成員趕往草地。按慣列,綠花率先開道,大帥在後面壓陣。野馬們就象列隊的士兵,井然有序地排成一列,沿著它們踩踏出的彎彎曲曲的小路,向茂盛的綠草深處走去。到了綠草叢中,那些馬便三五成群的散開,一頭扎進了綠色裡。綠花帶著自己的後代專心地採食鮮草,大帥卻象一位盡職的哨兵,站在沙包或鹼梁的高處,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當發現哪匹馬吃的太專心脫離了群體,它便跑過去,慢慢地踱到跟前,頭頸伸向地面,雙耳後抿,打著響鼻,威嚴地把它趕進馬群。有些馬貪吃,正吃到興頭上,不服從它的管教,它會衝上去,毫不留情地撕咬,直到它乖乖的就範。大帥對家族成員有一套嚴格的紀律,不論採食或是休息,都要讓它們緊密的抱成一團,以抵抗狼和別的食肉動物的入侵。
它們放野的七號圍攔內沒有水源,吃飽草後大帥就把它的家族成員趕回飼養場,讓馬群去喝水槽內的水。它象督導員,跟在馬群的後邊,把那些貪玩掉隊的馬兒圈進隊伍。
它們集體喝完水,馬群就在飼養場的棚下午休。正當紅日當頂,漠野像被烤熟了一般,蒸騰著一股熾熱的汽流,隨著熱風,瀰漫在大漠的深處。它們隨意在涼爽的棚下戲嘻,打鬧,互相交流。待日頭西斜,氣溫下降,大帥和綠花又帶著它們去採食綠草。
由於群內馬多而寵雜,各有各的喜好和習性,很難管理。大帥經常觀察群內的異常動態,跑來跑去,控制住那些判逆的群成員,讓它們處在自己控制的範圍內。大帥有著很強的責任感,治理群體有獨特的能力。除了每天帶著妻兒們一起吃草、喝水,還承擔著保護家庭每個成員的重任。
大帥超群的威望得到了眾野馬的囑目,尤其是那些公馬。它們爭相跑到七號大圍攔的鐵門邊,遙望著綠花和它的女兒們,眼睛裡充滿了羨慕。由此,也引起各場地頭馬們的嫉妒。它們的心中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壓抑和不平衡:大帥有什麼了不起的?它哪些地方比我強了?它為什麼能獨佔花魁,而且,擁有那麼多如花似玉的妻室?它憑什麼能得到人的青睬,擁有那麼遼闊肥沃的草場?有本事,儘管放馬過來,我們一比高低!
於是,有些好事的種公馬經常用蹄子使勁地敲擊著七號圍攔的大門,主動向大帥發起宣戰。
大帥根本就不把那些挑釁者放在眼裡。它抖擻精神,勇敢的衝上前去和它們奮勇格鬥。它要給那些不自量力的傢伙一點顏色看看,讓它們領教一下它的厲害,打得讓它們心服口服。一時,它們的動靜很大,驚動了飼養員和李平。他們一起走出宿舍,來到它們打鬥的地方觀看,隨時準備制止流血事件的發生。倒是那個大鐵門成了雙方的出氣筒子,有時大帥衝擊得過猛,到大門前收剎不住,一頭撞到大鐵門上,「咚」的一聲,把鐵門撞得咣當亂響,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大帥的頭也「嗡」的一聲,隨即感到一陣巨痛,身子不由地後退了幾步。這時,李平的心也揪了起來,責怪大帥怎麼如此不小心,暗中給大帥鼓著一把勁。有時,大帥的頭會撞到鐵攔杆上,「哐」的一聲巨響,它的頭鑽出了攔杆,身子卻被攔杆牢牢卡住,它不得不扭動著身子,把頭縮回去。
李平望著大帥的狼狽相,感到滑稽可笑,拍著手,指著大帥喊:「大帥,加油!去咬它們。踢它們。你別怕,由我給你鼓勁撐腰呢!」大帥重整旗鼓,它兩耳後抿,怒目圓睜,眼中噴射著憤怒的火,嘴裡發出粗重的哼哼聲恐嚇著對方。和它打鬥的公馬和它形成了一個表情,它們似乎都動了肝火,一下子猛地又向對方撲去,越戰越勇。雙方隔著攔杆和鐵門,用頭、用膀子、用雙蹄奮力向對方發起攻擊。鬥到激烈處,兩匹公馬竟然前蹄高舉,身子立了起來,就象兩個酣戰的拳擊手,用前蹄擊打著對方。它們的這種鬥法真讓李平感到驚心動魄,因為他是第一次看馬爭鬥,一下子把心懸到了嗓子眼。它們打得難解難分,精彩紛呈,酣暢淋漓。雙方鬥了一陣後,不分勝負,便將兩隻前蹄猛然著地,濺起了一股帶鹼的灰塵。繼而,它們繼續奔跑、追逐,互相撲咬對方。
公馬會不時地在打鬥的間隙在大門前或圍攔邊揚尾排糞,或者撒泡尿,以劃分各自的領域和勢力範圍,把那塊地佔為己有。
野馬素有沿襲已久的「跑馬圈地」習性。它們通過糞尿來劃分、確定自己的領地。並警告敵對方它的領地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鐵門和圍攔邊上的一堆堆馬糞,象徵性地預示著那塊領地屬於大帥或是它和其他公馬,並警告對方自己的領地誰都不能入侵。群裡的母馬如果在什麼地方排糞和撒尿後,種公馬都會在打鬥的間隙跑到跟前聞一聞,然後再在上面撒泡尿或排一點糞便,它們以這種方式來識別和佔有自己的妻兒和近親們。
李平看到了那場大帥和別的頭馬決鬥的場景,對馬的執著和頑強精神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從而他得知:馬是有思想和感情的,甚至,它們也有自己獨特的語言,那種語言只有它們才能夠聽的懂。它們用自己的語言去罵對方,去挑釁對方,去激怒對方。同時,它們又用自己的語言去傾訴、去交流,去向鍾愛者表達心中的愛與情,以達到相互的喜歡和愛情。他覺得野馬的這種感情特別豐富,它們的表達直接而外露,不藏不掖。為爭取情侶的芳心,它們不惜大動肝火,大打出手,甚至將致對手於死地。而且,每次爭鬥過後,大帥就象新增加了一重心事,總是鬱鬱寡歡,獨自站在圍攔邊,抬頭仰望著北方,眼中流露出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光。
李平惴測:大帥在想什麼呢?
大帥仰望的北方,是水草豐盛的卡拉麥裡。那裡地域遼闊,沙漠縱橫,戈壁帶和沙漠形成了一道道連綿起伏的丘陵和沙山,是準噶爾盆地一塊最富饒的土地,也是一百多年前野馬最後的故鄉。
它嚮往那裡。也許,卡拉麥裡的風帶著故鄉那遠古的呼喚,輕輕地撫慰著它脆弱的神經?蒼茫的大地也漸漸喚醒了它對祖先的模糊記憶?故鄉就在眼前,像幅畫卷迎風飄舞在它的眼前。而它和故鄉雖近在咫尺,卻被圍攔無情隔斷,恰似遠在天涯。
李平想:大帥一定是渴望重返卡拉麥裡,在那片遼闊的沙漠戈壁自由飛馳呢。
李平也由此坦心:失去了人的精心飼養,在大漠那種惡劣的環境中,它們將如何生存?如何去戰勝酷署嚴寒?還有狼的追殺與其他食肉動物的襲擊?大帥和它的家族們準備好了嗎?他知道:如果要讓它們歸野,第一個率領馬群衝出圍攔奔向荒野的,就是眼前這匹英勇神武的大帥了。他總覺得就這個問題他在心裡已經和大帥交流了無數次。他做過的神秘的天馬之夢正在逐漸實現,那匹天馬正在一步步擺脫人的朿縛,走向水草豐美的綠野,在無際的曠野中馳騁。
望著大帥沉思的神情,他真想走進它的心裡,去了解它,更深層地接觸它,和它交談。看看它心中有多少對未來命運的擔憂,又有多少理想和現實即將發生的衝撞?
三、皇后綠花
綠花在眾多的母馬中超群出眾,美麗而野性十足。它的毛色比一般的馬深,是那種暗褐色,體態苗條豐潤,奔跑起來矯健而輕盈,像奏響了一曲輕快激越的音符。它的眼睛清澈深邃,透出野性的亮光,黑長的睫毛撲閃著,使它的眼睛具有一種母性的魅力。
其實,綠花和大帥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她們的父親都是飛熊,大帥的母親是瑪麗亞,而綠花的母親卻是飛熊的另一位妻子道奈斯卡。大帥和綠花同齡,都出生在野馬養殖中心,是那裡出生的第一批孩子。與綠花同年在養殖中心誕生的還有四匹漂亮的小母駒。它們分別是「紅花」、「黃花」、「藍花」、「紫花」,它們是「綠花」的妹妹。姊妹幾個號稱是野馬中心的「五朵金花」。
綠花不愧為皇后,有一種母儀天下的大家風範。它的性格也很特別,脾氣暴躁。一天清晨,李平為了觀察馬的進食習慣,躡手躡腳地靠近正在吃草的綠花,蹲下身子仔細的看它進食。這時,野馬們披著霞光都在圍攔內吃草,初升的太陽金光閃閃,遠處的原野一片蔥綠,生機勃勃。遠天和綠地,還有披著陽光吃草的馬很自然的形成了一幅多彩的畫卷,呈現出渾然一體的美。正當李平看得入迷的時候,綠花卻突然暴躁起來。它兩耳向後背去,目露兇光,伸長腦袋,喉嚨發出呼呼的哼唧聲,張開大嘴向他撲了過來。李平被嚇蒙了,一時不知怎麼回事,一個轉身,撒腿就跑。他跑向圍攔,頭一低,「哧溜」一下就鑽了出去。沒想到情急生智,平時很難鑽的圍攔,這次沒費什麼事便順利的過去了。綠花追到圍攔邊,望著逃跑的李平,向他呼呼打著響鼻。
李平驚出了一身冷汗,心激烈的「嗵嗵」狂跳著,像似要從胸腔裡蹦出來。
飼養員何亮說:「你可要小心了。綠花性子急燥,不能靠它太近。特別是它吃草的時候,絕對不可以打擾它。不然,它就跟你急。以後可要多加注意!」
李平說:「何師傅,它一直這樣嗎?」
何亮說:「是啊,它吃草的時候一直這樣。平時你跟它接近,它很溫順的。你慢慢熟悉它就好了。」
綠花雖然性格暴躁,但對孩子的愛護卻讓養殖場的所有人嘆服。夏天的荒漠,有時氣溫高達四五十度,小馬駒跟著綠花在野外覓食,有時疲倦了,迷迷糊糊的就在草地倒頭睡去。小馬駒一睡過去,似乎忘記了身外的一切,陽光、漠野的熱風以及掉隊的危險都不去顧及。這時,綠花會默默地走過去,用嘴親吻一下孩子柔軟的毛髮,仰頭望望懸在中天的太陽,無奈地輕嘆一聲,而後搖搖頭。它也不去叫醒孩子,只是走到孩子的身邊定定地站下,用自己的身子遮住陽光,讓熟睡的孩子處在一片蔭涼中。
綠花的影子恰似一把傘,或者一棵樹。小馬駒香甜地酣睡著,它似乎夢到了自己的母親,夢到了母親飽滿的乳房。母親用溫熱的唇親吻著自己,親遍了它的全身。它在母親的親吻中感到了一種溫馨和甜蜜,感到了一種親切和溫暖。它的腦子痴迷起來,昏昏沉沉地一片模糊。昏睡中,它看到了一團熾熱的大火,把大漠燃燒了起來。烈焰升騰著,火舌上下竄動,燒焦了母親的皮膚。母親站在火中,用身子擋住熊熊燃燒的烈火,拚命地保護著它,不讓火漫延到它的身上。母親在火中焦慮不安,忍受著熾熱的烈焰。母親的皮層被烤出了油。那油紅紅的,像血。順著母親的身子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它急了,突然呼嘯一聲,向母親飛奔而去。
小馬駒醒了。它睜開眼,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身邊,身影遮出了很大的一片光影,遮住了整個大漠荒野。它看到了母親。它的身上燃燒著一團火,通體透明,象在夢中見到的一樣,把整個大漠都染紅了。它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迷惑不解地望著母親。眼前產生的幻覺消失了。母親回過頭深情地望著它,眼中流露出無限的柔情。
小馬駒溫順的靠過去,把柔軟的身子靠在母親的身上,輕輕撫摸著,用唇去舔母親的唇。
母親和小馬駒親吻了一會兒,便帶著孩子走向前面的綠草叢中。
綠花帶著孩子去野外覓食,一向很警覺。一旦看到人或其他野馬靠近它的孩子,它就在很遠的地方向它們示威,不讓它們靠近。並不時地圓瞪雙眼,雙蹄刨土,嘴裡哼哧著,發出它們才能聽懂的恐嚇和警告,隨時準備向來犯之敵發起攻擊。
有一天,小馬駒病了,獸醫老王喊上助手李平去棚圈抓馬。他們知道,要想給小馬駒治病,必須要避開綠花。因為綠花知道老王是獸醫,許多次搞得它們母子分離,它恨透了老王,時常躲避著他。只要老王在圍攔內一出現,它便帶上自己的孩子快速離開。它把老王視為自己的天敵,對他又恨又怕。那次,小馬駒臥在地上不起來,老王急著要抱出小馬駒,可綠花護著就是不讓老王靠近。老王不顧綠花的阻攔,硬闖著向小馬駒走去,綠花一下急了。它顯得無比急躁和粗暴,像發怒的雄獅,怒目圓睜,嘴裡發出憤怒和驚恐的低吼,寸步不離地守護在小馬駒身邊,狂躁不安地轉動著自己的身體,不讓老王靠近。
李平想了個辦法,他拿著一件紅床單向綠花揮舞。它瞪著一雙驚懼的眼,盯視著逐漸逼近的紅床單。它像看到了一團火,懼怕地後退著,當火逼近它時,它一個轉身躲開了。老王和飼養員趁機以最快的速度抱起小馬駒跑出圍攔。綠花發瘋般追趕過來,卻被李平舞動著紅床單無情地擋住了。它瘋狂地在圍攔內往來奔跑、嘯叫,發出令人心悸的嘶鳴,不斷地衝向圍攔,向漸漸後退的李平發起一次又一次的衝擊。圍攔和鐵門隔住了它。它又把怒氣撒向它們,不時地向攔杆、向大門衝撞,試圖救出自己的孩子。
綠花完全失去了理智,它不管不顧地衝撞著,把大鐵門和圍攔震動地「譁譁」嘶叫,「哐哐」哀鳴,在搖擺和震顫中遙遙欲墜……
老王給小馬駒治療結束,把小馬駒放迴圈內。綠花看到小馬駒回來了,便發狂似的衝到孩子跟前,又聞又嗅,親吻著它的臉和身子,檢查著它身體的各個部位,看到孩子完好無損,便開始給它餵奶。
綠花並沒有放鬆警惕,豎著耳朵,兩眼不停地轉動著向四處觀望。它像感到了潛伏的危險,想立刻帶著孩子離開人群,把它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從那以後,綠花便恨上了那個舞紅床單的人,見他就躲。狹路相逢,實在躲不過去了,它便會撲上去咬。嚇得李平一溜煙便跑。
四、王子與公主
李平很快便適應了野馬中心的工作。他的心漸漸歸屬在了那裡,便覺得那裡的一切都生動、明亮起來。一忙起來,他也顧不上想許多不愉快的事了,跟著老王學醫術,熟悉那裡的一切,倒也覺得自己很充實。他仔細觀察這裡的天,這裡的原野,猛然感到:原來,這裡的一切都挺美的。秋季,房前的幾棵楊樹葉片黃綠相間,被風吹起飄飄灑灑落在草叢,沙棗樹上掛滿了沉甸甸的小黃果。蒿草叢中開滿了一種紅豔豔的小花,那些花看似平淡無奇,卻在夕陽西下時,變得嬌豔欲滴、紅彤彤一片,象披上了一層柔軟的晚霞。空曠悠遠的藍天不時地飛過一排排大雁,它們列隊鳴叫著向南方急速飛去。
一天,李平剛走出獸醫室的門,突然從馬群裡跑出一匹小馬駒向他衝了過來,到他跟前,猛然停在了他的面前。他吃了一驚,停在原地不動。仔細一瞧,便認出了這隻小馬駒。在它出生時,它的母親難產,是老王和他忙活了大半夜接生出來的。也許,小馬駒第一個嗅到的人的氣味是他,對他產生了一種熟悉和親切的感覺。小馬駒睜著好奇的大眼,友好地望著他,似乎很想和他親近。
李平有事要去找葉主任,小心地往旁邊挪了幾步,想從它身邊繞過去,沒想到小馬駒也往旁邊一挪,擋住了他的去路。它晃著腦袋,象個頑皮的孩子在搞惡作劇,就是不讓他過去。見他沒什麼反應,它又伸長鼻子往李平的身上嗅起來。李平轉身往回跑,小馬駒速度比他還快,幾步又擋在了他的面前。它用蹄子輕輕地刨著地面,發出「嗒嗒」的磕擊聲,隨著聲音,它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兩眼歡快地撲閃著。他被它風趣滑稽的表情逗得「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他想:多可愛的小傢伙啊,你是不是認出了我,想和我玩啊?
李平不由地彎下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小馬駒的臉。小馬駒也用鼻子嗅他的手,熱氣噴到手心裡,有一種痒痒的溫熱溼潤的感覺。而後,小馬駒的膽子大了起來,它又往前湊了湊,用嘴啃食他的衣襟。
它是一匹小公馬,長得四肢修長,清秀而健壯。李平摸著它的臉說:「小王子,你好呀,我們早就認識,對吧,小傢伙。我就叫你王子吧。可是,我現在有急事呢,不陪你玩了。」說著就要走。但小馬駒根本不讓他走,纏住他不放。他走到哪裡,它就跟到哪裡,用身子擋住他的去路,身子往他身上湊,親暱地啃食他的衣襟。李平一時走不脫,只好喊出老王,才擺脫了小馬駒的糾纏。
老王感嘆地說:「這種現象很少出現過,因為野馬骨子裡就有一股野性,小馬駒一般不會這麼主動的與人親近。它來到這個世界,有你的一份功勞。你和這個小馬駒有緣啊!」
李平說:「這匹小馬駒似乎有點通人性,富有一顆感恩的心,象似跟我有緣呢!」
從此以後,李平便有了一個新朋友。每次去馬舍,他和王子都要玩一會兒。他在心裡默默地許下了一個願望:一定要讓王子成為他夢中的天馬,成為剽悍威武的卡拉麥裡之王,帶著它的野馬馳騁荒野,建立真正的卡拉麥裡野馬帝國。
王子很調皮,沒有一刻閒的時候。李平看它時,它會立刻跑到他的身邊,啃啃他的鞋,親親他的臉,一會兒又用舌頭舔舔他的衣襟。他把自己捨不得吃的水果給它吃,它就毫不客氣的嚼起來,吃的清脆香甜。他時常逗它玩。扭它的耳朵,它會不高興地搖擺著腦袋,去掙脫他的手。他用手打它,它也揚起蹄子踢他。他在前面跑,它就會在後面追。他每次去它那裡,手上臉上會沾上它好多唾沫,衣服也被它啃咬得皺皺巴巴,滿是涎水。
王子很快長大了。兩歲過點,要將它調入公馬群。但王子留戀過去的家,不肯進入那個陌生的馬群。何亮哄它、騙它、勸它、趕它,都不能起到絲毫作用。它特別聰明,看出了人們的陰謀,滿圍攔跑,就是不服從調配。何亮和幾個飼養員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想盡了辦法也沒有把王子圈進公馬群。大家都很納悶:王子平時那麼溫順,這會兒怎麼不聽話了呢?
李平說:「讓我試試!」
李平慢慢走向王子。輕輕撫摸著它的頭和脖子,讓它安靜下來。王子仿佛受了委屈,依偎著他,對他表示親熱和依賴。看到王子逐漸平靜下來了,李平便向大門走去,並輕輕喚著王子,讓它跟他走。王子愉快的跟著李平走出了大門。
李平輕而易舉地讓王子分了群。
不久,李平又結識了一個溫順可愛的小公主。那天,他站在圍攔前觀察野馬,一匹小母駒搖頭晃腦地朝他走來,走到他的身邊,它使勁伸著脖子,用鼻孔嗅他的衣服,然後,又用鼻子碰碰他的手和腿,一點兒也不害怕和怯生。
它隔著圍攔,歪著頭用黑亮的眼睛盯著李平,那雙眼睛是天然生成的雙眼皮,睫毛長長的一眨一眨,清澈透明,天真美麗。他一下子便喜歡上了它,給它取名為野馬公主。
李平時常去看公主。它每次看到李平便會跑到他的身邊,然後乖巧地跟著他。李平走到哪裡它就跟到哪裡,像他的女兒似的,特別依戀他。它的那雙黑亮清純的眼睛時常水汪汪地盯著他,像在給他訴說著心事。他用頭頂它的頭,它就蹬直四個蹄子跟他頂,不肯退讓一步。從此,李平便喜歡上了公主這個可愛的小寶寶。
李平被分配在野馬中心,應該說是處於對馬的熱愛,是自己選擇的。但,現實離他最初的想像太遙遠,他沒有找到心中的大草原,也沒有見上萬馬奔騰的那種壯觀場面。他所經歷的除了許多無奈就是孤獨寂寞。好多時候,面對孤寂的大漠和一群無法構通的野馬,他感到了生命的無望和前途的渺茫!他不知道自己到這裡來究竟追求的是什麼?她更不知道自己的命運竟緊密地和這些野馬聯繫在了一起。難道,他十幾年苦學,最終追求的就是和這些野馬為伍嗎?在他的內心深處確實不是這樣的,他淪落到今天的這一步,他不甘心。
但,即然命運選定了他,這片荒漠選定了他,他也就義無返顧了。很多時候,他生活中遇到很多不順心的事,實在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他便獨自喝悶酒。喝醉了便跑到馬捨去找公主傾訴。好像公主是他的初戀情人,他把心中的苦惱和受到的委屈盡情的向公主傾訴出來。而它也好像能聽懂他的話,理解他的苦衷,同情他的遭遇,眨巴著大眼睛,一本正經地聽著,並對他的不幸寄予了同情。
公主漸漸長大了,變得懂事和隱忍。對李平來說,它真是一個最佳的傾訴對象。它的那雙大眼睛深情地望著她,好像已經理解了他生活中的磨難與苦衷,並對他寄予了深深的同情。他抱著它的頭盡情傾訴,把他壓抑在心中的痛苦、孤寂、無奈、失望都傾訴給它。
公主不動聲色,靜靜地傾聽著他的傾訴和人生的遭遇,像似終於找到了可以盡情傾聽的對象和知音,用頭蹭他的腿、脖子和臉,對他表示深深的同情。
一切都是自己選擇的。李平無法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苦惱。即是和葉主任、老王、何亮一塊喝酒,他也不把自己的心聲透露給他們。他怕他們笑話他,看不起他,他不想破壞他在他們心中樹立起的形象。
只有說給公主聽。他才能把自己的心聲吐露出來。它不諷刺他。還對他寄予了同情!
天長日久,李平與公主就產生了心靈感應。他不高興的時候去找它,它會顯得很安靜。靜靜地聽他傾訴,對他表示深深地同情。他開心了去找它,它似乎也在分享他的快樂,和他盡情玩鬧嘻戲著,把自己的快樂帶給他和家庭的成員們。
五、寂靜的荒漠
冬季,野馬中心沉浸在一片寂靜中。已過了旅遊的旺季,這裡人跡罕至,平時除了幾個值班人員外,整天連一個人也見不上。李平已經適應了荒漠的生活,卻怎麼也無法適應極度的寂靜。一到夜晚,他除了看書、喝酒,幾乎沒有任何事情可幹。這裡接收不到電視信號,唯一有聲音的就是一個半導體收音機。他打開收音機,讓屋子響起歌聲和說話聲。他也不管什麼波段,什麼語言,只要有聲音就行。有時,所有的臺都沒有信號,只有「滋滋」的電流聲,他就把火爐燒的轟轟作響,讓火爐的響聲來陪伴她孤寂的心。那種轟響持續不長,夜晚又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一種可怕的無以名狀的感覺侵襲過來,像夜晚寒冷的風滲入心中……
李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熬過無數個漫漫長夜的。他一個人單獨住一間宿舍,下班後便把自己關在窄小的空間看書,寫日記。每當夜色降臨,他的內心便充滿了恐懼。他把被子蒙在頭上,不敢看黑沉沉的房頂和夜空。半夜,經常會被稀奇古怪的夢驚醒。但,他還是忍耐了下來。他為了工作,隻身來到這裡,遠離了都市的繁華和親人,不能和相愛的人長相廝守,那種孤獨和落寞就象一把無形的刀,在時時切割著他脆弱的心靈。實在難以忍受了,他就沿著那條彎曲的小路去馬舍看看,見到眾多的野馬和王子、公主後,他的心就會得到些許的安慰。
一天深夜,他突然被一陣「砰砰」的敲門聲驚醒。原來是飼養員遇到了緊急情況。那個叫公主的母馬表現異常,它不吃不喝,煩躁地走來走去,驚恐地打著響鼻。已經半夜三點多了,要不要叫醒熟睡的李平呢?何亮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去叫醒他。因公主懷有身孕,要初為人母,又表現異常,不要發生什麼狀況了。
李平打著手電來到馬舍。她看到公主情緒煩躁,隆起的腹部有明顯的胎動。李平一看就知道:它即將分娩了。他輕輕地走到公主身邊,用手撫摸著它的面頰、頸部和隆起的肚子。公主逐漸安靜下來,顯得格外溫順,它的那種狂躁徹底消失了。
何亮說:「怪了,公主不許我們靠近,沒想到見到李平這麼乖。」
李平說:「公主懂我說的話呢!」
其實,李平知道它不懂他的語言,但他仍像對待老朋友那樣喋喋不休地說著:「公主啊,別怕,你是要當媽媽了,應該高興才是。不會有什麼狀況的。別怕,我會幫你的。你看,來了這麼多的人,都會幫你的,這麼晚了大家還陪著你呢!吃吧,公主, 吃一點吧。別難為我,你知道我的醫術並不是很高明的,還是吃點東西讓自己有力量吧,上帝會保佑你順順利利地生出一個小寶貝的。」
公主似乎聽懂了李平的話,肌肉漸漸放鬆了,它看看四周,在李平的引導下慢步走回群中,吃起為它精心準備的草料。大家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即刻齊聲誇讚李平沒有白交公主這位好朋友。
李平和馬還真有一種心靈的感應,他真喜歡上了這些單純而高貴的生靈,為自己能和它們心心相印而驚喜。更多的時候,他和這些野馬是不用語言去交流的,憑得是一種心靈感應。他覺得自己的生命已經和野馬的生命融為一體了。他們之間不僅在用眼神、語言、行動交流,更是用心在交流,用愛在交流,他相信這是所有自由生命所使用的最高貴的語言。
他看著公主吃完夜草,便走出馬舍。夜晚的涼氣撲面而來,天山高大的黑影在靜靜地聳立。夜空星光燦爛,深邃而悠遠。當他走到大門口時,看到一個靜靜站立的身影,昂頭仰望著遙遠的北方。從身態他看出那是王子。它是在擔憂妻子公主的安危嗎?這個即將當父親的王子!他覺得王子簡直就是一匹深藏憂患的馬。它內心深處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又有多少不能言表的心願啊!它這樣靜靜地眺望著遙遠的故鄉,是想起了那片熱土和祖先們曾經馳騁過的疆場嗎?滿天的星鬥更加燦爛,王子是否聽到了祖先們踏破荒野的聲音呢?是否看到了它們恣意奔跑的身影?它們在遙遠的北方穿破夜晚的黑暗,喚醒了王子血液深處被埋藏的渴望,令它夜不能寐。
王子深知自己的命運和責任。它日夜都在渴望重返祖先們生活過的那片土地。雖然被困在圍攔裡,但它從未放棄過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它仿佛料定總有一天會重新踏上卡拉麥裡,帶著它的家族在故鄉的土地飛奔。
王子突然發出一聲悠長的嘶鳴,聲音穿透夜空,在荒野迴蕩,震蕩的滿天星星跳動起來。
李平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親人和家,想到了喧鬧的都市。他的內心湧出了一股強烈的思鄉情緒。王子都知道留戀故土,何況人呢?他的情緒波動起來,他猛然感到這無邊的荒野就是囚禁自己的監獄。他實在無法忍受了,決定離開這裡,離開心愛的野馬,去尋找自由和幸福。
李平決定再去看看野馬,看看王子和公主,向它們告別。當他走向馬舍的時候,它們似乎知道了他要離開這裡,都靜靜地望著他,眼睛裡充滿了留戀。看到這種情景,他眼中頓時湧出了淚水。萬般情結湧集心頭,是憂、是愁、還是不舍?他理不清。一剎時,他被一種複雜的情緒折磨著,內心空落落地失去了支撐點。生活的艱苦,環境的孤寂,甚至,他除了對公主傾訴衷腸,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心聲的對象。
那些野馬靜默無聲。它們象荒漠的精靈,像是看透了她的內心深處,以這種少有的沉默和他告別。他雖然捨不得它們,但決心已定,無論多麼難以割捨,他也覺得再不能呆在這裡了。他不願意讓自己美好的青春浪費在這片無人理解的荒漠,他也不想在這冷寂的荒漠而失去自己心愛的姑娘。他的大學同學劉莉莉已經幾次催他離開這裡,到縣畜牧局上班了。
第二天,李平早早便收拾行裝,準備離開。不料,一匹野馬的腿斷了,中斷了他的行程。他不得不留下來為它療傷。老王和他給那匹傷馬強行接骨,拼了竹板。兩個月後,它的傷好了,他的心也漸漸的平靜下來。他有時想:有些事情是不是天意?是不是野馬看到他要走,想出了一個受傷的主意留住他呢?
但,那匹受傷的馬和它的家族所有成員卻恨上了老王和他。傷腿上拼得竹板刺激了它們的感觀神經,它們再也不會相信這兩個獸醫會對它們有善心了!
六、爭奪王位
在野馬場,有一個圈養公馬的圍攔,叫光棍營。那裡面青一色的都是未婚配的漢子。它們同性相斥,時常為爭奪異性和王位大打出手,一爭高低。被淘汰的種公馬禿和尚和享有較高聲譽的霸王就為爭奪王位展開了一場惡戰。
那是大雪過後的一個午後。光棍營猛然傳出一聲聲馬的嘶鳴,聲音悽厲悠長,一聲高過一聲,在空曠的原野迴蕩。養殖中心的人知道公馬在打架,為防止它們群鬥引起大的傷亡,便到光棍營去觀戰。
只見兩匹馬在雪地裡互相追逐嘶咬,一會兒拳打腳踢,一會兒用嘴咬對方的臉、脖子、腹部。它們大聲鳴叫著,用洪亮的聲音傳遞自己的聲威,恐嚇對方。有時,它們揚起的鐵蹄蹄到大門和圍攔上,那些堅硬的鋼鐵被踢得「哐哐」作響。地面的積雪被它們前蹄刨挖、後蹄飛揚的銀花四濺,舞出了一個繽紛奪目的銀色世界。鬥到激烈處,它們兩個猛然直立起來,撲向對方,身子貼著身子,用最近的距離互相咬或者用前腿刨踢。鬥了一會兒,它們又突然迅速分開,扭轉身子,奮力揚起後腿,向對方猛踢。它們打鬥的場面十分激烈,驚心動魄,充滿血腥,讓李平和飼養員們看得觸目驚心,把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王子在旁邊冷靜的觀戰。它的情緒很不穩定,在雪地上不停走動。當禿和尚和霸王經過它身邊時,它頓時熱血沸騰,張口向它們咬去。那兩個馬正在廝鬥,一時無暇顧及它,從它的身邊逃離出去。它也不去追趕,前蹄刨著雪地,發出「咔咔」的響聲,顯得急不可耐,迫切地想加入戰鬥。它不時地觀望著廝打在一起的禿和尚和霸王,不停地跺著腳,眼睛裡射出一股兇光。它的身子前傾,蹄子不住地在地上亂刨亂跺,給禿和尚和霸王示威,試圖引起它們的注意。它很想衝上去撕殺,但它又強制自己忍住了。它在等待時機,認真地觀察著它們的優劣,尋找著它們的弱點。它看到它們多次露出破綻,幾次都想衝上去,可又覺得時機不對,把衝的姿勢改成了站立,定定地望著那兩個同類拼死撕殺。
葉主任說:「你們看,這個王子太狡猾了,它現在特別想打架,但它忍住了。它在等待時機。」
李平說:「它通人性呢,懂戰術。它明明想打架,卻忍住不打,是想坐享漁翁之利呀!」
葉主任說:「你看它現在的表現,它的智商不低呀!」
李平說:「主任,我們要不要制止它們的爭鬥呢?萬一它們負傷了怎麼辦?」
葉主任說:「野馬必須得有野性。爭奪王位和爭奪地盤,是它們成長中必不可少的一個過程,必須讓它們經歷才行,這對以後的放野是有好處的。何況,王子流著大帥的血統,它可以一戰確定自己的王位。」
葉主任是野馬中心的元老,從最初建基地到現在,已經好多年了。對野馬的認識和了解經驗豐富,有獨到之處。他當然能看出王子的動機。
幾十匹馬都或近或遠地站著觀戰。它們有的表現出恐懼,有的表現出不安,有的卻熟識無睹,一付漠不關心的冷漠。只有王子沉著冷靜,不動聲色,緊緊跟著爭鬥的兩匹馬,躍躍欲試。慌亂中,禿和尚和霸王會不顧前次的教訓,從它的身邊經過,它趁機衝上去咬幾口或者踢幾下,佔它們的便宜。後來,禿和尚和霸王精疲力盡,身上帶著踢傷和咬傷,累得呼呼喘氣。王子突然呼嘯一聲,震得那兩匹傷馬渾身顫抖起來。王子奮起四蹄猛撲上去,把驚魂未定的禿和尚、霸王連咬帶踢,瞬間便打敗了。兩匹傷馬抵擋不住王子的猛烈攻擊,帶著傷落荒而逃。
王子也不去追,站在原地引頸長嘯。許多馬知趣地向王子聚攏過來。
王子理所當然的當上了光棍營的頭領。它的智謀和威武讓大多數公馬折服。
禿和尚和霸王傷痕累累,飼養員不得不將它們隔開,進行治療。
不久,王子又與其他幾匹不服,爭奪王位的馬展開了幾場血腥搏鬥。只見大門口、水槽邊都是血跡,染紅了雪地,留下了它們撕殺拼搏的痕跡。
王子也受傷了。
它的右前蹄開裂,流著血水。鼻子上耷拉著一小塊肉,隨著走動晃悠著。李平用剪刀把那塊肉切割下來,給它上了消炎藥。它疼的一輪頭,張口就向李平咬去。李平一個轉身,迅速跑開了。它幾乎渾身都有傷,走路一瘸一拐。不知道它在暗中和別的馬又進行了幾次爭鬥?讓李平和何亮吃驚的是,王子絲毫沒有痛苦的表情,看起來非常鎮定冷靜,眼睛深沉堅毅,平靜得像一潭秋水。他們知道:王子真正長大了,這一次次血肉博殺讓它成熟起來了。也許,李平心目中的野馬王子就是這樣的!他忍不住遠遠望著它,不住地誇它。不管它能否聽懂,只管把心中的話講給它聽:「王子啊,我沒有看錯你。你真不愧是我選中的野馬王子。你不但英勇善戰,還智勇雙全。以後,你會帶上你的家族重返故鄉的。」王子表現的異常冷漠,它沒有像以前那樣依戀地走近他,而是迷惑不解地看著他,而後高昂起頭,一副十足的王子派頭。從此,王子再也不和他親近了。
經過幾次血戰,王子終於登上了光棍營的帝王寶座。從那以後,王子整天站在那道象徵皇權和地位的鐵門前觀看別的圍攔中的異性了。公主已成功地給它產下了一子,被飼養員隔到了別的棚圈。王子暫離公主後不免有些落寞。那些母馬看到威武的王子,不免萌動芳心,隔著圍攔向王子靠近,兩眼含情脈脈地望著王子,給它暗送秋波。王子經受不了那些花枝招展的異性誘惑,在眾多的異性中開始選妃。當時,鐵門那邊圍攔裡的頭馬剛剛被淘汰,一大群年輕貌美的母馬們紛紛失寵。
它們看到英俊瀟灑的王子,都深深愛上了它。於是,它們一見到王子立在大門邊向它們張望,便紛紛跑過來展示自己的姿色,給王子獻媚,嗅王子身上的雄性氣味,恢恢嘶鳴著向王子傳情。雖然隔著一道鐵門,王子和它們卻能長相廝守,互相對望,用眼睛傳遞著內心的愛情。王子守望在鐵門前,跟心儀的異性交流感情。時間不久,王子便喜歡上了一個名叫秀珠的異性,它是群裡最年輕漂亮的一匹母馬,王子被它的美色迷住了,多數時間,它倆都在門前隔著鐵門,深情地相望,傾訴相思。王子為情所困,幾乎忘了心愛的公主和孩子。
此後,王子似乎心有所屬,對別的異性表示冷漠。但那些母馬都把王子當成了心中的英雄,從不放棄對王子的追求和愛戀,大膽地向王子靠近,向王子示愛。姐妹們的媚態惹的秀珠很不高興。可它也無法制止它們的行動。秀珠感到:好不容易把王子從公主的身邊搶了過來,再不能讓第三者再搶去了。可是,秀珠也明顯地感到:王子處在這個地位,花心是必然的!這個可愛的王子,很快就會擁有一大群妻室和追隨者,它會帶領它們衝出圍攔,馳進茫茫無際的卡拉麥裡荒原,在那裡結婚生子,完成它的帝王之夢。
七、決戰荒原「狼」
野馬中心的馬長期圈養,生成了一種懶惰的習性,沒有憂患意識,養尊處優,不思進取。許多馬缺少運動,體態臃腫,性格溫順的恰似綿羊。即是大帥神勇無比,也只是把自己的威猛局限在窄小的圍攔,在有限的領域展示,真正放歸荒野,不知能否縱橫馳騁,適應野外的環境?特別是在荒野遇到它們的天敵狼,該怎麼辦?
為了檢驗野馬能否適應野外惡劣的環境,驗證它們是否還有十足的野性,研究中心決定,對野馬做一次實質性的放野實驗。
野馬中心餵養了一隻純種的德國黑貝狼狗。它體型高大壯實,形狀酷似荒原的狼,身上的毛油黑髮亮,兩隻耳朵豎著,黃眼珠亮光閃閃,站在那裡顯得威風凜凜,不可一世。它的名字叫黑子。
黑子被一根長鐵鏈子栓在一棵樹上,它到這裡失去了家園和自由,顯得很寂寞。它非常喜歡湊熱鬧,看到葉主任、何亮、老王和李平他們走近,它就興奮的拽著鐵鏈子向他們撲跳,汪汪叫著向他們打招呼,並用平和渴求的眼睛望著來人,似乎想和人進行親熱的交談,獲取主人的恩寵。若是他們走到它的跟前,它就立起前爪,熱情的往他們身上撲,用長舌去舔他們的手和臉,嘴裡「吱吱」哼唧著,不知怎麼表達心情才好。若是遇到生人,它就瞪著兩眼,目露兇光,汪汪狂吠著,對來人又撲又咬,嚇得人們不敢向它靠近。
黑子特有靈性,而又格外勢利。它不但對人態度有別,還能分辯出機動車的優劣。見到豪華車馳進野馬養殖中心,它會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搖頭擺尾,點頭哈腰。見到一般的車和廂式貨車,它就蹲坐在地上汪汪大叫,若是摩託車從它的眼前過,就拼命地汪汪狂吠,拽著鐵鏈子向前直撲,試圖拽斷鐵鏈子把騎摩託車的人撲倒。見過黑子的人都說這隻外國狗缺教養,傲氣十足,品質低俗,狗眼看人低,對人和物太勢利眼了。
黑子由於和狼形狀酷似,又聰明靈性,能粗略的聽懂人的語言和看懂人的手勢,雖領會的不是十分準確,但它能知道七八成。養殖中心便決定讓它來扮演一次狼的角色,讓那些衣食無憂的野馬去見識一下它們的天敵。何亮拽著鐵鏈子,把黑子投放到大帥的族群一一七號圍攔中。
黑子擺脫了鎖鏈,獲得了自由,一下興奮的不知天高地厚。它在圍攔中奔跑起來,往來衝突,把自己壓抑很久的憋屈盡情的釋放出來。突然,它看到了許多龐然大物,一個個出現在眼前,它一下愣在那裡不動了,冷靜的觀察著那些陌生的身影。那是黑子第一次見到野馬。它從國外來,見過大世面,見過那些高頭大馬,又有著高貴的血統。在它的眼中,這些土裡土氣的野馬根本算不上什麼拿上檯面的角色,不值得它去卑躬屈膝地俯首稱臣。它高傲的仰起頭,望著它們無精打彩的樣子,便衝著馬群兇巴巴的汪汪狂叫起來。
野馬正在午後曬太陽。大雪過後,陽光格外明媚燦爛,藍天猶如水洗了一般清澈。柔和的光灑在雪地上,返射著萬千道斑駁的光點。一群馬吃飽喝足後,站在陽光下安靜地休息。有的半睜著眼睛安閒的打盹,有的在雪地上追逐嬉戲,有的躺在雪地上打滾,有的交頭接耳說著悄悄話,用唇舌舔著對方梳理皮毛……突然,它們被一陣奇怪的叫聲驚醒,轉過頭一看,卻是一個黑不溜球的小東西在向它們發威狂叫,不由地一個個豎起耳朵,瞪圓了眼睛。
大帥和其他野馬也是第一次見到「狼」。猛然見到這麼一個小東西,它們都很好奇,兩眼警惕地望著。卻不料那個小黑物狂妄自大,並不把這些龐然大物放在眼裡,並汪汪叫著向它們發起了挑戰。這,不得不引起大帥的高度注意。大帥看敵情突起,猛然打了一個很響亮的響鼻,提醒所有的家族成員遇到了意外情況:眼前有危險!其他野馬頓時都緊張起來,鼻孔裡同時打著響鼻,互相傳遞著危險信號。它們很快聚攏在大帥身邊,排成扇形陣勢:大帥為首,綠花緊隨其後,其他的馬一字排開,結成了一個強大陣勢,準備對黑子進行圍攻。
擺好陣後,大帥就象古代兩軍對壘的將軍,長嘶一聲,奮蹄衝了出去,兇猛地一口咬向黑子。黑子巧妙地一閃,躲過了。隨即,它一個轉身,張口向大帥猛撲過去。並竄到大帥背後,襲擊大帥的屁股。大帥轉動著身子,和黑子對咬。黑子畢竟小巧靈活,騰挪跳躍,速度快捷迅猛,直向大帥的肚子、屁股發起猛攻。大帥被激怒了,伸長脖子向黑子張口便咬,並用前蹄猛刨黑子。大帥的兩隻前蹄高高揚起,形成了一種泰山壓頂之勢。黑子看到那兩隻蹄腳比它的頭還大,身子帶著一股凌厲的風,吹的它的毛髮呼呼飄動。
黑子被大帥的氣勢嚇呆了,猛然感到有一種生命即將喪失的危險。它見勢頭不妙,轉身便逃。大帥緊追不放。其他馬也一擁而上,向黑子猛追過去。黑子鋪展開身子,前腿刨後腿蹬,一縱一縱,很快便竄出去很遠。它的身後,擊起了一股紛飛的雪粉。大帥帶著它的馬隊從後面追趕。它們奔跑起來就像一支支利箭穿透原野,銳不可擋。騰飛的馬蹄踏得積雪滿天飛濺,那氣勢猶如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一般,在雪野展現出一幅俊馬奔騰的畫卷,蔚為壯觀。
大帥以閃電般的速度追上黑子,在它的皮毛上狠狠地咬了幾口,疼得黑子嗷嗷直叫。它顧不了鑽心的疼痛,只顧拼命逃竄,以避免大帥的迅疾追趕。現在,它別說還手,連招架之力都沒有了。
葉主任、何亮、老王和李平看到大帥如此勇猛,不由地露出了舒心滿意的笑容。這種壯觀激烈的場面震撼著他們,是他們又看到了一百年前準噶爾荒原上的野馬對付群狼的情景,它們清脆有力的蹄聲和高昂的嘯叫震蕩著荒野,還伴有一聲聲狼的慘叫聲……幾種聲音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音符,在寂靜的荒野上空經久不息地迴蕩。
黑子被大帥追的慌不擇路,狼狽不堪。縱身跑出去幾百米後,發現前面是一片曠野。它眼冒金星,眼睛被汗水和血水糊的模糊不清,好像前面有萬馬在奔騰,便一個急轉身折了回來,向它的主人跑去,試圖獲得主人的幫助。它已被大帥咬得遍體鱗傷,渾身血跡,累的張大嘴巴,拖著大舌頭呼呼喘氣,已明顯跑不動了。大帥又狠狠地咬住黑子的屁股,把它掀翻在地。黑子狼狽地趴起來,站在原地準備受死。這時,綠花也衝了上來,在黑子的腹部咬了一口,黑子一個趔趄摔倒在雪地上,再也爬不起來。眼看黑子就要斃命,何亮趕緊衝上去把大帥和綠花趕開,將黑子救了下來。
大帥昂首發出一聲洪亮的長嘯,威風凜凜地挺立在荒原上,像尊塑雕,盛勢凌人。綠花激動地衝上前去,溫柔地靠近大帥,親吻著它。其他野馬們也都仰天長嘯起來,它們以自己的嘯聲慶祝大帥和綠花取得的勝利。
葉主任、老王和李平互相望著,會心地一笑。他們親眼看到了大帥的英勇和它們團體協同作戰的精神,他們見證了準噶爾野馬的後裔們依然保持著祖先的那種野性未泯、顛撲不破的精神,並使之發揚光大。這匹神勇的大帥,它帶給了他們極大的信心,為野馬放野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他們知道:通過這次演習,大帥和它的家族已經完全可以適應卡拉麥裡荒原殘酷的生存環境了。
八、衝向卡拉麥裡
野馬歸野,刻不容。對於野馬養殖中心圈養的馬來說,重歸大自然是它們唯一的生存選擇了。大帥和它的家族已經完全具備了踏上徵程去徵服荒野的能力。
這一裡程碑式的壯舉必定得讓英武神勇的大帥來完成,因為它已經走向了成熟,完全可以衝出圍攔,衝向卡拉麥裡,在那片遼闊無際的曠野施展它野性的活力。
大帥的家族成員體格健壯,品質優良,在它和綠花的精心培育下經歷了適應性訓練,適應了荒野的環境,增強了抗病能力和對外來強敵的對抗能力,無形中壯大為一支能夠縱馬荒原最優秀的群體。而且,它們的後代王子已經成長起來,它會前赴後繼,把它的家族也帶入那片漠野。
野馬中心圈養的野馬已經超過了百匹,放野的時機已經成熟。在兩千零一年的秋季,野馬中心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首次放野一批野馬,讓它們回歸大自然。春節剛過,工作人員便上上下下的忙碌起來,積極籌備野馬放野事宜。他們酙酌再三,最後選定了大帥家族的二十七匹馬為首批放野對象。
在選定的日子裡,他們齊聚在七號圍攔的大門口,等待著那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它將永遠載入野馬史的輝煌史冊。
清晨,天空飄浮著灰色的流雲,隨風像輕紗一般向東飄去。初秋的荒漠,氣候清新、涼爽宜人。七號圍攔周圍已經聚集了來自縣、州、省各部門的領導,還有自治區、國家林業部的專家、學者,新聞媒體、各大報社的記者。幾百個人都在翹首期盼著莊嚴的一刻到來。大帥和它的妻兒們似乎也在期待著這個歷史性的神聖時刻,顯得躁動不安,在大門口來回跑動著,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十一點整,通向荒野的大門被緩緩打開了。它開啟了野馬史上的歷史之門,從此,被封凍了一個世紀的枷鎖徹底被解除了。這時,太陽衝破了雲層,把萬道金光灑在卡拉麥裡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使這片荒原變得純淨明亮。
大帥冷靜地望著敞開的大門,似乎知道它將要離開這裡,顯得有點留戀不舍。它靜靜地看著無際的曠野,象似在下最後的決心。北方,它時常仰望的那遙遠的地方,一百年前,曾是它的祖先棲息的故鄉。不知多少次,在寧靜的夜晚,在晨曦初升的早晨,在它度去的多少個春夏秋冬裡,它不知有多少次站在圍攔邊,向遠方的家鄉眺望。它嚮往它的家園,嚮往它的故鄉。為了儘快回歸故土,它做了充分的精心準備,它為了這一刻傾注了多少心血啊!
現在,那扇通向故鄉的大門已經為它敞開,同時,也打開了它的心靈之門。而它此刻卻有點猶豫,徘徊不定。它只是靜靜地望著大門,思想和意識像停滯了一般,竟然像鋼鐵鑄造的一尊鐵塔,一動不動。綠花和其他馬疑惑不解地望著它,等待著它做出最後的決定。
在場的所有人也定定地望著大帥,感到困惑不解!大帥在想什麼呢?他們知道:大帥為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它日日夜夜盼著的,不就是獲得自由,重歸自然嗎?可是,這一刻已經到來了,它還猶豫什麼呢?當一個世紀的重大責任落在它肩頭時,它是不是也需要平息一下內心的那種激動呢?
大帥還在猶豫著。它的眼睛向旁邊的圍攔望去。它看到了王子。它帶著它的整個家族成員聚集在一起,向它張望。象似列隊給它送行,一個個露出羨慕的眼光。
人們的內心焦慮萬分,都在為大帥的猶豫捏著一把汗。他們盼著放野成功,能在大家面前出現一個精彩的畫面,期盼著他們設計好的那一刻能如期而至。可是,大家不明白,大帥為什麼不為尋求自由邁出自己堅實的那一步呢?
大帥望著它的孩子,逐漸收回眼光,又凝神望著遠方,身影厚重的像幅塑雕。它似乎在聚集力量,為自己瀕臨滅亡的族群踏出一條流血的生命之路。
大帥的眼神逐漸的堅定起來,收回眼光望著大門,慢慢地向大門走去。它的妻兒們也躁動起來,踏著響蹄,地跟隨著大帥向大門口湧去。
人們的心都同時懸了起來,期待著大帥帶著族群衝出圍攔奔馳起來,讓那壯美動人的一刻留存在記憶裡。
大帥到了大門邊,略一猶豫,便邁出了大門。當它完全走出囚禁它的圍攔,猛然仰天長嘯了一聲,隨即,騰起四蹄帶領馬群衝了出去。綠花緊挨著它,和它並肩向著北方狂奔起來。一瞬間,大帥和它的族群帶著一股勁風和蕩起的塵土,消失在卡拉麥裡無際的原野之中。
圖片來自新疆野馬養殖研究中心
原著:張赫凡
根據《野馬:重返卡拉麥裡》改編
選自吳金泉中短篇小說集《北庭傳奇故事》
作者介紹
吳金泉,筆名:馳騁,自由撰稿人。湖南毛澤東文學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學員。發表詩歌、散文、中短篇小說五十餘篇。部份作品被精品集選用。出版短篇小說集《水的童話》中短篇小說集《五枚金戒指》《故土》《旋轉的花裙子》《古道嘯聲》。系吉木薩爾縣政協委員,文聯理事、副秘書長,作協副主席,《回族文學》雜誌社籤約作家,新疆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