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五十六回,探春一邊改革榮國府的宿弊,一邊搞大觀園責任承包製,探春、李紈、寶釵和平兒四個人商量的不亦樂乎。
就在四人琢磨怡紅院和蘅蕪苑的花草和藥材誰可堪任時,平兒指出一個人來,說寶姑娘的丫鬟鶯兒他娘是這方面的專家,寶釵一口回絕了,薛家是親戚,薛家人攬大觀園中事取利,難免不會讓榮國府的奴才有想法。
於是寶釵推薦了一個人,說怡紅院的老葉媽是個誠實本分人,這老葉媽就是寶玉的小廝茗煙兒的娘。
為啥寶釵推薦她呢?因為這老葉媽和鶯兒的娘關係不是一般的好,兩家結成乾親家,鶯兒認了老葉媽做乾娘,而且很莊重,兩家為此是擺酒請客了的。所以,老葉媽承包了這個事,她有不懂的,鶯兒的娘自會出手相幫。
四人商議大事,牽出這麼一件奴才之間看似介豆之微的小事情,曹雪芹斜出的這個旁枝卻是大有深意。
寶釵籠絡襲人,非常的了解連寶玉都不認識的粗使丫頭小紅,茗煙兒是寶玉的首席小廝,看看,寶釵的貼身侍女鶯兒一家人和怡紅院的人打得火熱,難道僅僅是巧合?
今天要講的重點不還是這個……
而是——
認乾親擺酒請客,這是一種以示重視和誠懇的表達方式……
若論認乾親,《紅樓夢》裡有兩例轟轟烈烈而有影響力的認乾親。一例是賈母太喜歡薛寶琴,逼著兒媳婦王夫人認寶琴為乾女兒,寶琴也就成了賈母的幹孫女,寶玉的乾妹妹;還有一例是黛玉五十七回認了薛姨媽為乾媽,五十八回薛姨媽住進了瀟湘館,五十九回,鶯兒編了個新鮮花籃送黛玉,黛玉邊晨妝邊向鶯兒說:「我好了,今日要出去逛逛。你回去說與姐姐,不用過來問候媽了,也不敢勞他來瞧我,梳了頭同媽都往你那裡去,連飯也端了那裡去吃,大家熱鬧些。」看到沒有,黛玉直呼寶釵為「姐姐」,呼薛姨媽為「媽」,薛姨媽和寶釵在此之後對黛玉如何,曹雪芹自此再也沒有寫一個字。
事實果真如作者所寫的這樣名副其實嗎?顯然不是。
先說王夫人和薛寶琴——
四十九回,薛寶琴閃亮登場,重點落在賈探春的一句話上:「老太太一見了,喜歡的無可不可,已經逼著太太認了乾女兒了。老太太要養活,才剛已經定了。」薛寶琴這就算是一等誥命夫人賈母的孫女了,王夫人的乾女兒,賈元春的乾妹妹,乖乖,寶琴從商賈之女算是完成了公府千金的華麗轉身。
古人認乾親不像我們今天這麼隨便,有很多的程式要走的,關鍵這個事是位高的賈母親自定的,按說,賈政、王夫人不但要有所表示,榮國府和薛家怎麼著也得舉辦正式儀式的。舉個實例,雍正年間,隆科多和年羹堯結為乾親家,大擺宴席好幾天,文武百官都來慶賀。賈薛兩家雖不至於,但一頓酒席是必須擺的。這種事古人看得很重的。
實際上探春說完了這一句,在王夫人那裡根本沒有下文,寶琴也的確是跟著賈母吃住,但王夫人與薛寶琴二人之間,曹雪芹連一次正面交流都沒有讓他們進行過,而且賈政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這回事似的。更奇怪的事還在後面,寶釵因抄檢大觀園憤而搬離的當天,寶琴還和賈母一起吃了中午飯,可是轉天的中秋節就不見了薛寶琴,通過史湘雲之口知道,薛家姐妹就在這一兩天內是一前一後離開了。還真是轟轟烈烈的來,悄無聲息地走。這種啞謎和虎頭蛇尾,豈不怪異?
再說薛姨媽和黛玉——
同樣是一句玩笑話,薛姨媽說:「……你見我疼你姐姐了你傷心了,你不知我心裡更疼你呢……」黛玉就說,那我現在就認姨媽做娘,姨媽要是不認,就是假疼我了。薛姨媽就說,你要不嫌我,現在就認下才好。就是這麼一句看似玩笑的話,這個乾親算建立起來了。前文我們寫到了,黛玉的確是喊薛姨媽為「媽」,喊寶釵「姐姐」了。
其實無論是王夫人、還是薛姨媽,兩個人誰也沒有把這個乾親當回事,根本就沒往心上放。你看人家老葉媽和鶯兒的娘,兩家奴才秧子,結了乾親,巴巴的擺酒請客,或許宴席寒酸,或許言語粗鄙,但心是熱的,情是真的。反觀賈薛兩家,嚴格說來,是王夫人和薛姨媽姐妹,大宴小席的多了去了,薛蟠納香菱為妾不是就擺酒請客過明面了嗎。賈府更是,賞桂花要擺酒、遊園子要擺席,大小主子過生日不但擺酒席,還要唱戲呢。認乾親時,語言上恨不能拿出二十分的華麗,真要落到實處,卻是吝嗇到連虛禮都不願意走走過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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