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子,齊秦參加《中國之星》,很沒誠意地串燒了《望春風》和《雨夜花》。絕世高手輕描淡寫兩下子, 敵得過千軍萬馬。對於年輕歌手來說,齊秦這屬於降維攻擊,摧枯拉朽,束手無策。正如崔健所說,只要齊秦站在臺上,就已經感動了。更何況齊秦串燒的是最能代表臺灣音樂的兩首歌謠,《望春風》和《雨夜花》。今天單講《雨夜花》,這首已經化作寶島符號的歌謠,就是一部顛沛流離的臺灣近代史。
春天到,百花開;紅薔薇,白茉莉,這屏幾欉,那屏幾枝,開得真儕,真正美。
廖漢臣作詞,鄧雨賢作曲,這是《雨夜花》最初的樣子。1895年,甲午戰敗之後,臺灣進入日據時期。1933年,日據已經接近四十年,臺灣有志之士為了抵制日語童謠,發起了「歌謠徵集」運動,臺灣新文化運動主將廖漢臣寫下了這首《春天》的詞,交由鄧雨賢譜曲。曲調簡單,迴環往復,兒歌是《雨夜花》的初心。
雨夜花,雨夜花,受風雨吹落地。無人看見,每日怨嗟,花謝落土不再回。
花落土,花落土,有誰人通看顧。無情風雨,誤阮前途,花蕊若落欲如何。
雨無情,雨無情,無想阮的前程。並無看顧,軟弱心性,乎阮前途失光明。
雨水滴,雨水滴,引阮入受難池。怎樣乎阮,離葉離枝,永遠無人通看見。
1934年,當時在日本古倫美亞唱片公司的周添旺,聽一位歌女講述自己淪落風塵的遭際,隨後把《春天》改填詞為《雨夜花》,由歌星純純(本名劉清香)灌錄唱片首唱。這也就是我們現在最熟悉的《雨夜花》版本。一個淳樸的鄉下女孩,遭遇始亂終棄的渣男,欲潔何曾潔,淪落風塵中。
紅色彩帶,榮譽軍夫,多麼興奮,日本男兒。
獻予天皇,我的生命,為著國家,不會憐惜。
進攻敵陣,搖舉軍旗,搬進彈藥,戰友跟進。
寒天露宿,夜已深沉,夢中浮現,可愛寶貝。
如要凋謝,必做櫻花,我的父親,榮譽軍夫。
二戰期間,為了動員臺灣人做日軍的軍夫,流行歌曲《雨夜花》被篡改為日軍宣傳歌曲。後來這些應徵的軍夫大多投身太平洋戰場,在古晉,在拉包爾,在山打根,這些甚至搞不明白自己為誰而戰的臺灣軍夫,絕大部分客死他鄉。
鄧麗君日語版由信樂順三填詞,渡邊濱子日語版由西條八十填詞,略有區別。雨の降る夜に咲いてる花は
濡れて揺られて ほろほろ落ちる
紅がにじんで 紫ぬれて
風のまにまに ほろほろ落ちる
明日はこの雨 やむかもしれぬ
散るをいそぐな 可愛い花よ
雨に咲く花 しんからいとし
君を待つ夜を ほろほろ落ちる
旋律優美的《雨夜花》傳入日本,由西條八十填詞,大量翻唱中國歌的渡辺はま子重新演繹。後來,鄧麗君也曾唱過一個日語版,雖然隔了幾十年,但終究有點商女不知亡國恨的意思。
紅日微風吹幼苗,雲內歸鳥知春曉,哪個愛做夢,一覺醒來,床畔蝴蝶飛走了。
船在橋底輕快搖,橋上風雨知多少,半唱半和,一首歌謠,湖上荷花初開了。
四季似歌有冷暖,來又復去爭分秒,又似風車轉到停不了,令你的心在跳。
橋下流水趕退潮,黃葉風裡輕輕跳,快快抱月睡,星星閃耀,凝望誰家偷偷笑。
何地神仙把扇搖,留下霜雪知多少,螞蟻有洞穴,家有一個門,門外狂風呼呼叫。
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羅大佑橫空出世,他離經叛道,又才華洋溢,寫的歌既不同於宣教的「淨化歌曲」,又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種飽含社會責任感的批判歌曲,甚至是時至今日方能明白的預言之歌。兩張掀起黑色狂潮的專輯之後,羅大佑開始變得慈悲溫柔。這首新填詞的《四季歌》,本來是林夕寫給袁鳳瑛的,沒想到羅大佑交給了剛剛單飛的黃耀明演唱。經羅大佑之手,《四季歌》回歸到了《雨夜花》最初的狀態,又做回到一首簡單美好的兒歌。而走回這一步,整整花掉了六十年,期間多少風雲詭譎,多少慷慨激蕩,多少悲歡離合,多少愁雲慘澹,只化作一隻床畔的蝴蝶,一覺醒來,去來無蹤。
鄧麗君翻唱版,應該是傳播率最高的一版。其他比較有名的版本還有,汪明荃的《紅梅頌》,SHE的《我愛雨夜花》,周雲蓬重新填詞版「若無仇恨在心中,最是人間好時節」,還有江蕙和多明戈合唱版,等等。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搜來聽。
佛曰,隨緣不變,不變隨緣。隨緣是通融,不變是本心。一曲《雨夜花》,如一葉飄萍,隨著歷史的滔天巨浪浮浮沉沉,幾經更迭,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