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生日那天的芍藥,象徵著園中人盛極的青春韶華。
《紅樓夢》第六十二回寫道,賈寶玉過生日,大觀園裡的芍藥開得格外燦爛。他的生日宴,擺在芍藥欄中紅香圃裡,正是賞花聞香的好去處。
寶玉的生日,應在農曆四月下旬,臨近芒種,大觀園裡繁花盛開,或姿態濃豔,或香氣襲人,存在感極強,不同於林黛玉詠的桃花、柳絮這些輕薄無依之物。曹公描寫大觀園,提到過木香棚、牡丹亭、芍藥圃、薔薇院,都是當令的花,雖然只是虛寫,承襲了明清小說、戲曲裡的套路,依然讓人對園中勝景充滿嚮往。
芍藥別名「夢尾春」,意為春末夏初盛開,正好將那香甜酣夢繼續下去。還有一個憂傷的名字,叫「將離」。古人離別時,贈送芍藥留念,如《詩經》中鄭國的歌謠《溱洧》,講的是上巳節,青年男女去溱河、洧河邊遊玩,看對了眼,便有了一段情緣,分別時,男子贈送女子芍藥。清人註解《詩經》,說「芍」與「約」古音相同,送芍藥,是表明想再次相會。
芍藥的花朵大而熱烈,尤其是紅色的,似乎包含了熾熱的感情。《詩經》中的少女,睹花必會思念意中人。春秋時期,氣候溫暖,農曆三月初,便有芍藥。到了宋代,氣候轉寒,和煦的揚州成為芍藥之都,揚名天下,一時還出現了詞牌名《紅芍藥》,聽上去明快活潑,誰料,音調入南呂宮,元代周德清稱其「感嘆傷悲」。
古人常說「樂極生悲」,是有自然依據的。秦可卿死前,託夢給王熙鳳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就如那芍藥,一朝花團錦簇,接著就是零落成泥碾作塵。宋代王觀曾編撰《揚州芍藥譜》,對芍藥的喜愛不言而喻。他的《紅芍藥》一詞,卻感慨人生猶如露垂芳草,倏忽而逝。
因此,黛玉喜散不喜聚,她曾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散時豈不清冷,所以不如不聚;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悵,所以倒是不開的好。而天真多情的寶玉,喜聚不喜散,只願花常開,生怕一時謝了沒趣;只願人常聚,生怕一時散了添悲。
寶玉的生日會,辦得熱熱鬧鬧,還有個小插曲:湘雲在席上和別人玩遊戲,被罰了幾杯,不勝酒力,醉臥在芍藥花間的石凳上,用手帕包了花瓣作枕頭,「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嚷嚷的圍著」,嘴裡還在嘟囔著酒令,既灑脫,又嬌憨,還很文藝,真是可愛至極。
牡丹被譽為花王,芍藥則是花相。比起高高在上的牡丹,芍藥更親民,與妙齡女子也更有淵源。宋代有名的芍藥,多以妝容命名:寶妝成、曉妝新、素妝殘、試梅妝,還有以女子頭飾為名的:袁黃冠子、楊花冠子、黃樓子,等等。寶玉愛紅,愛吃胭脂,愛與姐妹一同梳洗,焉能不愛芍藥?
到了《紅樓夢》時代,昔日廣陵名花由於戰亂,多半已經散佚,反而是北京西郊豐臺的芍藥,後來居上。人間四月天,豐臺遊人、花市熙熙攘攘,《帝京歲時紀勝》稱,每天能賣出一萬多株芍藥。
晚上,大家佔花名玩兒。可巧,湘雲抽到一隻「香夢沉酣」的海棠花,上面的詩句,出自蘇東坡的《海棠》:「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對花的愛憐之情,躍然紙上。黛玉想起湘雲的醉態,調皮地說,應該把「夜深」兩個字改成「石涼」。
寶玉生日那天的芍藥,象徵著園中人盛極的青春韶華。芍藥已初露頹勢,這些鮮活的生命,隨即也將紅消香斷。
最近,行走在歐洲的街道上,常見到深紅色的芍藥,長枝堅硬,大葉疏朗,很像《揚州芍藥譜》裡的「冠群芳」。芍藥在德語裡叫做Pfingstrose,即聖靈降臨節的玫瑰,五月的花店和超市裡,常見其麗姿。從宗教的角度來看芍藥,似乎多了些悲憫,少了點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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