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回雄赳赳氣昂昂地準備到衛國去治國平天下,孔夫子聽了後覺得不行,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什麼道不欲雜啊、古之至人先諸己而後存諸人等等,跟著又說了德名之爭、名和實的關係,以及由此引起的一系列紛爭,顏回你若是去了會惹來麻煩,不僅有刑獄之災甚至有殺身之禍。但是顏回畢竟是孔夫子最喜歡的學生,既然他想要去衛國,還是有本錢、有所憑藉的。於是孔夫子在說完一大通議論後,又對顏回說:「雖然,若必有以也,嘗以語我來。」現在你把你的憑藉、招數拿出來亮亮,讓我看看你的功夫夠不夠。其實當我們年輕的時候,尤其是讀完大學,誰都馬上就能做大事情,馬上就能功成名就。記得以前自己就經常和幾個朋友在人民公園的土山上意氣風發,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總覺得自己要去幹一番大事業,記得印象最深的是認為中國的未來一定要搞實體,實體才是真正的強國之路。當然隨著時節因緣的變化,很多都沒有實現。還是讓我們回到《人間世》這裡。
顏回很老實,拿出了自己的第一套功夫:「端而虛,勉而一」,認為用這四字真言就可以把衛君搞定。從字面上看,端,就是端正、端莊。虛,是謙虛,要注意了,此虛非彼虛,這和後面「心齋」談到的「唯道集虛」的虛,還有虛靜恬淡寂寞無為、廣大虛空的虛不一樣。勉,做事勤勉;一,注意力集中,專心致志。剛剛參加工作時都是這樣,父母會念叨,到單位要端正自己的態度,謙虛一點,對領導、對師傅要尊重,做事要勤快,端茶送水拖地,眼裡要有活,做具體的事情一定要專心,不要東想西想,總是就是做人要謙虛。我們都知道《易經》六十四卦,只有謙卦是六爻皆吉祥,即使有些小麻煩,總的來說都很太平。
同樣的,如果做事情能夠真正專心致志,那也很不得了了,不管做事情還是做學問,或者是修行都很了不起,都需要「一」這個功夫。《知北遊》中的大馬捶鉤者,他就守住一,與製作鉤無關的事情都不會去怎麼料理,把主要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做鉤這件事上。庖丁解牛也是如此,現實生活中我們也會遇到不少這樣的人。有這麼一對夫婦,幾十年如一日在翡翠和玉器行業研究多年,每年到緬甸參加玉石大會,會上有未切割的肯定含有玉石的原石出售,但成色如何就憑個人的功夫了。這對夫婦很多時候都能憑自己多年來積累的眼力買到滿意的原石,腦子裡面就在盤算這塊原石該怎麼切,大致能夠做多少個戒面,做多少件玉器,基本上都能八九不離十,他們就能透過石頭看到背後的東西,這和他們長年的守一功夫是離不開的;其實各行各業都是如此,都需要長時間的聚焦,才可能有大的成就。
「端而虛,勉而一」,這是社會上做人做事最基本的標準,同時也可以作為我們修行的最基礎、最基本的標準。雖然後面孔夫子提到了心齋,好像是把這四字真言否定了,其實並沒有否定,只不過是次第的問題。《大學》裡面講知、止、定、靜、安、慮、得,也就是「七證」這麼一系列的修行過程。莊子也談到了很多關於修行的過程,比如說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徹、見獨、無古今和不死不生。那麼莊子在這裡,也是借用孔夫子和顏回演繹道家是如何修行的,第一步就要先做到「端而虛,勉而一」,這是基礎,再上一步就是下面緊跟著要談到的「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最後再到「心齋」。當我們的境界還沒有達到心齋,那麼退而求其次,能做到「端而虛,勉而一」也已經很了不得了。
這四字真言可以說是謙謙君子的表現,是儒家很高的功夫。顏回很自信也很厲害,認為自己在老師這裡已經學到了這四字真言,可以出去打天下了。但是孔夫子聽了後卻說「惡,惡可」,不行啊,你這樣出去做事要吃虧的、要撞南牆的,跟著又說出了一堆理由。下面我們就來看看孔夫子又是如何說的。
前面說衛君這個人其年壯其行獨,這裡又說他「夫以陽為充孔揚」。做陽光男孩好不好?當然好啊,老師也常說做人要有朝氣,不要暮氣沉沉,以前也經常批評我缺乏陽剛之力。而這裡的衛君就陽光過頭了,整個人眼耳鼻舌等九竅,乃至渾身上下都被陽氣衝破了,都溢散出來了,完全包不住,陽氣太過於旺盛,這裡又是與前面所說的「其年壯」相呼應。
「採色不定」,衛君這個人情緒非常不穩定,一會大喜一會大怒,一會大悲一會大恐,喜怒哀樂憂恐驚,很情緒化,變化多端。我們經常說修行之後還會不會有情緒?肯定有。不是說我修行好就沒有情緒了,遇到親人去世一點不傷心,遇到高興的事情一點都不高興,都不對,該有的情緒還是有,只是不會過分不會過於執著。而這位衛君就過度了,而且變化莫測,讓周圍的人都無所適從,想拍馬屁都不知道怎麼拍,一不小心就會拍到馬屁股上。
「常人之所不違」,誰都不能違背他,都要順著他,一切都要按照他說的做。但是順也不好順啊,他這個人老是變化莫測,只有少說少做,最好是儘量不做。這是孔夫子對衛國國君有一番描寫。前面顏回的四字真言和這裡對衛君的描寫,正好相對立,就像手掌的兩面,一個太端莊一個太邪了,如果能找到中間的一個東西並站穩,肯定感覺又不一樣了。
「名之曰日漸之德不成,而況大德乎?」面對這樣一個國君,變化莫測,難以揣摩,想用文火去烤他,慢慢感化他,可他就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化不了。想用急火、武火,讓大德去教化他,對不起,還是改變不了。的確是這樣,想改變一個人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的,我們也不要動不動就說要改變誰,或者要改變全世界,那都是妄語。改變自己都很艱難,更不要說改變他人了。我對他人而言,不過是他無量無際的因緣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因緣而已,也許在某個特定的時間節點上,我這個因緣產生的力量會大一點,但也只是結個緣而已,真要想改變他人很難。現在是五濁惡世,能改變嗎?改變不了,時事變遷就是如此,老佛爺來了也沒有辦法。生活中我們也會時不時的遇到一些牛黃丸,你能改變他嗎?除非時節因緣到了,人也應機了,敲一棒子才有用,換個人換個時間節點,再高明的人再高明的法也沒用。
記得以前在老書院的時候,有位師兄帶了一個外地來的居士到四川走了一圈,這位居士只要遇到廟子就要進去禮拜,而且奉上金額不菲的供養。見到老師後,這位師兄就介紹說,這位居士很牛很虔誠,做了好多的功德。把這位居士大大的誇讚了一番。結果呢,就像是達摩見梁武帝,老師說了一句「有啥子功德哦」,那人就沒趣了,沒坐幾分鐘就起身告辭了。半點不相應,敲棒子有什麼用?所以我們要看到化與不化,那是先化自己,然後在潛移默化別人。如果影響不了別人,那就老老實實的返觀內照,自己都看不住,被別人的煩心事牽引著跑,瞎操心,反而把自己拉到坑裡。以前老師常說別人打堆堆不要去看,小心血濺到自己身上,以前真的是不理解,不過好在我這個人本來就不是太喜歡看熱鬧,遇到路上熱鬧,剎車看一眼就走了。但是對此我們可以引申開來,不要局限於路上的熱鬧,還可以是身邊的人、身邊的環境,比如自己的朋友啊,親戚老表啊等等,正所謂清官亂斷家務事,自己家務事都不好斷,別人的家務事、是是非非就更難斷了。
「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衛君這個人非常固執,比牛黃丸還牛黃丸,對這樣的人說法怎麼說得動?就算他表面上好像對你說的點點頭,嗯,說的不錯,但是下來呢,依舊是我行我素,並沒有認可你所說的。這十一個字說的是衛君,但完全可以往我們自己身上靠,可以說這是我們絕大多數人的真實像,很多人都陷入這樣的狀態之中而不自知。在座的都是在修行之中,祖師大德講的,老師講的,有沒有化到自己的身上呢?《知北遊》中說「古之人外化內不化,今之人外不化內化」,這裡說的今之人同時也包含我們自己,我們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也是這裡所說的「將執而不化,外合而內不訾。」
《中庸》裡面講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要中道而行,其實不管是儒家道家還是佛家,都是要中道而行,我們能不能隨順因緣找到一種方式一種路徑適合自己心境心態的修行路徑?那麼看看自己是不是很固執?是不是對於自己的情致、欲望等等都很執著?是不是會經常被莫名其妙的東西牽得團團轉?我這個人就很固執,屬牛的一般都比較執拗,現在對於心性修養這條路也很固執,如果這個固執能夠化就了不起了,可惜目前還沒有做到,還在努力之中。
當然化需要時機因緣,看老師的書這麼多,祖師大德、禪宗大德的書也看了不少,是不是都停留在理論上?有沒有把祖師大德說的、老佛爺說的、莊子說的、老師說的東西真正落實到自己的心上?落在自己舉手投足、起心動念上?能不能把這些東西都化在自己的日常之中?但是不少人,也包括我自己,很多時候都只是停留在表面功夫上了,看上去,語言很恭敬,禮節也很周到,但內心呢?跟道是否真正相應呢?
現在喜歡穿古裝的不少,前兩個月成都還搞了一場很大型的古裝秀,結果一地雞毛。看上去都是小鮮肉小美女,服裝一整套,禮節一大堆,但這些都是在相上。要知道禮是可以偽裝的,如果以禮為貌,把禮當做衣服帽子,化妝的手段,身上的香水,內心跟傳統文化卻沒有絲毫的關係,那有什麼用呢?秀而已。傳統文化不能停留在相上,一定要化到我們自己身上,化到我們的內心上。
老師穿唐裝的時候也不多,大多時候都是常服,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但是與道並不妨礙啊。我這個人,倒是時不時會穿上中國元素的服裝,但這些都是面子上的,包括語言、行為。那這些需不需要?也需要,我們用不著刻意排斥。但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最終還是要看你內心究竟有沒有貨,你這個人和你說的相符合,就會佩服你、認可你。如果表現出來的東西和你所說的不相符,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那就有問題了。就像現在有些大師,站在臺上說起來頭頭是道,理論也是一套連著一套,但下來後是不是這樣的呢?
大家為什麼在書院呆這麼久?為什麼願意和老師親近,就是因為感覺老師和他講座中說的、書上說的相符合,待人接物言語舉止都是相應的。外地的朋友就羨慕我們和老師很近,我們可以經常看得到老師的行為,正所謂信解行徵,老師就實實在在的在我們眼前,不是虛無縹緲的,不是夢幻空花,在現實生活中確實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他們在堅定不移、持之以恆地遵循道的原則,行走在人世間。反過來我們就要多看看自己,語言上不要說大話,要學而得養,什麼是養?就是要化在自己的身上,如果養個外表就沒什麼意思了。一定要內心得養,然後在自己的能力半徑內,對家人親朋好友能夠有一定的影響。對於治國平天下,我們也不要想的很大,不一定是當官當總統,只要在自己時節因緣能力半徑之內,對自己的小環境能夠有所變化,就等於是為治國平天下出一份力了。如果這樣的力量能夠越來越多,匯集而成,國家乃至整個社會也就能祥和得多。
那麼回到這裡,孔夫子再次否定了顏回,又強調了一番衛君的情況,結尾一句:「其庸詎可乎?」顏回你捫心自問一下,你這四字真言就能把衛君搞定嗎?就能真正的感化他嗎?說白了,還是沒戲!
以上摘自龍江書院明心學習小組《莊子--人間世》的學友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