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邑戲劇(粵劇)活動源遠流長,演戲自然需要舞臺,起初多是在神廟前村野外的搭架棚臺,有一些會館建有石砌固定舞臺,觀眾席也是露天的。至今新會石戲臺尚存,據說是廣東現存最老的明代石戲臺(重修)。
公元1913秋,座落於江門常安坊(路)口的大同戲院開張,正大門有木雕楹聯「大歌雄風」「同詠霓裳」八隻大字分別左右。這是江門開埠以來第一家大戲院。
大同戲院之建築是原清廷千總衙,經過修葺擴容,300多觀眾席由低至高拾級而上,前座木椅後座則是可多可少的長板條凳閣;樓上有兩邊長廊也設茶座,卻非包廂。而舞臺有藍靛大幕,雖然暫沒電燈,卻懸掛十盞虎腳洋汽燈,照耀得如同白晝。
民國伊始,旅美華僑趙冠山偕同夫人露絲(電力博士)回江門投資,首創了新光電燈局,填了三角塘一截建成了發電廠,發電功率150千瓦,那時候或許稍遲些日子,大同戲院才正式裝上電燈。
不過,電設備諸多故障,戲院停電一陣烏燈黑火。人多場闊,光火微弱,少不了流氓趁機滋事,有的非禮,有的扯奪女士的金銀首飾,造成惡劣影響。戲院老闆無奈經常給警察局送票,特別是有達官貴人看戲,必須邀請警察到場,預防萬一。這樣,警察局的人合法的隨便看「霸王戲」了。
戲院公演的劇目還是古老的《江湖十八本》,雖然加插了南音、粵謳、木魚、龍舟、板眼等廣東民間腔調,依然以棚官話(桂林話)為主。後來,特別來了 「國豐年」戲班演《金生挑盒》一劇,白駒榮展示獨自創造的純粵語唱「平喉」(真嗓),贏得滿堂喝彩。這是粵劇白話改革的重大突破,白駒榮遐爾聞名而譽為粵劇四大天王。
在戲院登臺戲班都是邀請來江的外江班、過山班(落鄉班),本地戲班尚未誕生。調度戲班演出是活躍於廣州、香港、澳門等地的寶昌、宏順、怡順、太安等幾家公司,這些機構以現代詞可統稱為「演出公司」。
說到八和會館,不得補敘清鹹豐四年(1854年),李文茂組織戲子在佛山與天地會的陳開反清起義,後被朝廷鎮壓,粵劇藝人的瓊花會館被燒毀,粵劇禁演,藝人顛沛流離。粵劇能恢復演出不得不說一節富有戲劇色彩的故事:
清同治七年(1868),廣州將軍瑞麟為母親賀壽而請幾戲班在到府宅裡演戲。五邑開平人的鄺新華(鄺殿卿)的戲班編演《太白和番》,編劇鄺新華自飾李白,花旦的勾鼻章(何章,藝名新章番禺人)飾楊貴妃。當扮相雍容,風情百態的楊貴妃粉墨登場,老夫人看得樂呵呵的,忽然她悽然淚下,離座而去,演出中斷,卻宣勾鼻章一人入內室去問話。
戲班藝人不明就裡,惶恐忐忑。翌日,鄺新華得悉,原來反串的勾鼻章容貌酷似女性,令老夫人想起自己英年早逝的愛女而不忍卒睹,她樂極生悲之際要認勾鼻章為「契女」,瑞麟將軍也討老母歡心,贈與勾鼻章珍貴的玉雕白菜而結誼。
虛驚一場,鄺新華乘此大好良機,偕同勾鼻章求瑞麟向清廷請命準予恢復粵劇行業。瑞麟本是清廷的忠實的劊子手,非仁慈之輩,但出於慰藉老娘的需要,並且覺得太平軍、紅巾軍的叛亂平息多年,太平世界少不了唱戲演戲,於是默許了新華和勾鼻章的請求,兩年後他榮任兩廣總督,準許「立地籌建」戲行會館 鄺新華等人恢復粵劇的宿願終於得以兌現。
其實那也是自上而下的風氣使然,京劇戲迷的慈禧當權以後,即在頤和園修了一座恢弘的德和園大戲臺,五十大壽時空前絕後又花了十一萬兩白銀購置了全套的戲裝行頭和道具。上行下效,地方劇種也春風吹又生了。
清朝光緒十八年(1889年) 鄺新華等藝人在廣州黃沙海旁街正式成立了八和會館(寓意「和翕八方」),其會館分八個堂口,其中「慎和堂」就是負責接戲賣戲的經紀。
那年代廣東交通以水路方便,粵劇戲班常在珠江三角洲及廣州沿河一帶地區,巡迴演出,交通工具選擇只有船艇。在有瓊花會館年代就應運而生的出現了 「紅船」,就是在較大的帆船上整修得可坐可臥可容納器材,並在船身繪鱗雕花,船頭髹得鮮紅,自從紅巾軍起義被鎮壓後紅船絕跡,粵劇復甦後的紅船也被百姓混稱紫洞艇。
紫洞艇實際是另有所指,說是清初就有富貴人家衣錦還鄉而建造豪華船,晚清時期發展為的水上流動的酒肆。而專門承載粵劇戲班所乘坐來江門演戲的船隻,也許不時有戲班的藝人在船上引吭吊嗓,耍練水袖、武功,甚至也在船頭開席飲酒歡聚,被岸上人看了,也就將其等同於那種專門供遊玩作樂的紫洞艇。有歷史知識的長者會糾正說,那是戲班原來的紅船。
江門大同戲院開張之後,江門長堤就日漸多了這些船隻,其中要數黃氏兄弟的船隻最有名氣。
黃氏兄弟的船大倉寬本限於運載鄉邑貿易山貨,後被新會七堡人李氏包租,經營起「紅船」生意。
李氏者名叫元彬,字綽雲,少年時隨財主父親上省城海幢寺上香,碰巧「採南歌」童子班的李元亨、賽子龍等在露天場地演出粵語的《熊飛將軍》,他雖然不知道那新粵劇就是出本邑外海人陳少白的手筆,戲演的就是南宋末年新會縣令熊飛,領兵至韶關抵抗元軍的慘烈歷史故事,他被戲劇吸引流連忘返,不肯隨父親返歸而寄住在朋友家中。他在廣州一呆就是個把月,先將採南班的《文天祥殉國》、《兒女英雄》的大戲都看了。最後,他父親派人三更半夜的將他從被窩裡捆了,才被迫落船回新會鄉下。
李綽雲受省城文化薰陶迷上了戲劇。當獲悉大同戲院籌集資金,他自作主張將父親委託的一筆海產乾貨生意的資金擅自參股進了戲院裡。
有了大同戲院,他順理成章經營起跑慎和堂接戲班以及紅船運作生意。多年後,常安路建成新大陸戲院(後解放電影院址)以及1929年末在長堤落成的中華戲院,粵劇演出活動高潮迭起,給李老闆帶來不菲的財源。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粵劇百家爭鳴,史稱為「薛馬爭雄」的時代,大佬館薛覺,生旦淨醜無所不能,表演技巧比較全面而有「萬能老倌」的美譽;而演《胡不歸》等四大悲劇的馬師曾,卻在表演以「孤寒種」(吝嗇鬼)的角色惟妙惟肖,生動活潑,還自創了「馬腔」,那年代的粵劇八仙過海的走進鼎盛。
客串鄉邑演出的團體對李綽雲的口碑甚好,都稱他為能解江湖之急的「及時雨」,如戲子身子不適,他代請醫生;藝人糾紛,他當和事老調停;有的名伶一時拮据,開口借錢,他從不拒絕。
當時嶄露頭角的文覺非就向他借過10塊大洋,他將借條放在長袍衣兜,回家時候,十歲出頭的大女兒巧玉幫忙他更衣,打了井水洗衣,洗爛了借條,嚇得手足無措。李元彬卻若無其事一笑:「錢財身外物,紙條系蛋家(水上人)雞見水,得個睇字嗻,算了!」
每年農曆九月廿八是華光神誕,無論大小的粵劇戲班都虔誠地舉行隆重祭祀神祖爺活動,甚至在村野廟旁演戲酬神。一年,江門兩個過江班湊在一起意欲聯合搞祭祀,就聽取了李元彬建議,在高第裡附近空地廣場搭棚搞活動以及演戲。
李綽雲的女兒巧玉與鄰居的阿菊結伴,溜去廣場看熱鬧。那個阿菊穿著時髦的西洋花裙,如彩蝶穿花般擠入圍觀人群,只見一排排粵劇藝人燃著高香,向供奉在棚中央的華光神像頂禮膜拜,她放肆指著那神像戲謔笑著:「嘻嘻,三眼華光,三隻眼!」
巧玉看到大人瞥來不悅的目光,急忙制止她別亂說,偏偏阿菊譁眾取寵高聲說:「毋亂講啊,淨他三隻,額頭隻眼睇乜?」
李綽雲一聽,鐵青著臉走過來呵斥,驅女孩走開。
巧玉聽話地拉阿菊連忙離開,阿菊忽然驚呼起來,她花裙擺不知怎回事的燒穿了小窟窿,她哭著鬧著:「我的靚裙系花旗金山寄返來的,誰賠我的裙、我的花裙!」
惹得幾個好事的後生戲子調侃說,「你咪陳年中草藥發爛渣啦,得罪華光師祖就系要懲戒!」……
日寇侵華的年代,大同戲院不復存在。而興旺於長堤的中華戲院,在1939年元月被日寇飛機炸殘。江門淪陷,百業蕭條,粵劇演出也難與倖免。
日本強盜投降後,中華戲院修葺復業。江門粵劇演出也恢復紅火,薛覺先、靚少佳、馬司曾、紅線女、梁蔭堂等不少名伶都來江門演出。1948年倉後路開間有1400多座位的樂聲戲院(後稱平香茶樓),邀請了鄧碧雲與白玉堂、梁醒波等組織的「碧雲天」劇團作開業誌慶,新的樂聲戲院上演粵劇《風火送慈雲》,三夜連場爆滿。
藝人白天無事,多聚戲院內間玩牌打麻將。倉後路開鹹魚鋪的李老闆(新會小岡人)常得意洋洋炫耀:「我與鄧碧雲打麻將,贏了她一對金耳環!」
時過境遷的軼事,筆者為此找查香港著名藝人鄧碧雲資料,但見釋文「……大碧姐的為人同樣被受讚揚,她不沾菸酒,生活正常」,「鄧碧雲樂於提點後輩,受盡後輩愛戴」云云,箇中並沒說她愛打牌。可是,細細一想,「小賭怡情」在粵劇藝人中司空見慣,這也見不得不正常,何況輸了對耳環的雞毛碎事根本不會列入名人資料之中的。
閒話絮語,至此打住了。
(李巧玉口述,查詢相關粵劇史資整理)
副刊:江門粵劇團演出新編八場粵劇《少白英風》劇照選
策劃 廖振明 導演 何篤忠 編劇司徒沛 葉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