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4日,76歲的伊朗電影大師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因癌症去世。他同時也是一位詩人、攝影師和畫家。他曾經多次來到中國。近年來,他正在籌備一部《杭州之戀》,並為此接洽過陳道明、李立群等演員,原定今年4月開拍,因為他的癌症而擱淺。
阿巴斯於1940年出生在德黑蘭。他自小性情孤僻,說是自己從小學入學到六年級之前,沒和任何人講過話。是畫畫,扮演了他的避難所。畢業後,他先是從事平面廣告設計,後來開始做廣告策劃,為廣告產品寫詩,並逐步當上廣告導演。9年時間裡,他拍了150多部電影。「拍廣告片受到很多限制,但這種限制是有益的。」他回憶說,「在短短一分鐘時間裡能說些什麼呢?必須簡化介紹性的場面,濃縮信息,緊扣主題,讓所有人都能一看就懂。」
阿巴斯說他一生中看過的電影不到50部,他從沒有瘋狂地看電影,也沒有專門跟蹤過某個導演作品去研究。他甚至沒有過類似學徒的階段。他就是那麼自然而然地去觀看,思考,並拍攝下來。即使到晚年,他還說,「從沒有一個月我不會拍攝一部短片,或是錄製一段小電影、拍攝一張照片。也許,今天我對電影的期待就是:當我入睡時,我知道自己又拍了新的影像,就像漁民織網時希望出海時能用它捕到魚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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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來回顧一下阿巴斯的電影。他自己經常是從一幅內心影像開始寫作劇本的,「也就是說,我是從存在於腦子裡的一幅影像開始建構和完善劇本的。你們可以將我的所有的電影看成一部作品,看上去它們是在講述相同的事情。」
放學後,小男孩阿穆德發現自己把同桌穆罕德的作業本帶回了家。
為了把作業本還給同桌,他只能孤身前行,到對面大山裡的村落去尋找同桌。
由於不認識同桌的家,他處處碰壁……
這部電影叫做《何處是我朋友的家》
很多影迷都是由此記住了男孩阿穆德奔跑的身影,以及導演阿巴斯嚴苛的環境下,用電影傳遞出來的那股暖流。
然而,1990年,伊朗發生了大地震。災難降臨在阿穆德居住的地方。阿巴斯帶著兒子,坐著汽車重返故地,他們帶著印有阿穆德照片的海報四處尋找。
在路上,他看到了許多觸目驚心的景象,廢墟、悲痛的人們、死亡……他們也看到了人們在災難面前表現出來的強大生命力,只是,兩個小演員並沒有找到,雖然有人說看見過他們。
片中有一段對話:
「死了那麼多人,你們怎麼還有心情看球賽?這樣恰當嗎?」
「說真的,我妹妹和三個外甥也都在這一場大地震中死了。但是,有什麼辦法呢?這場世界盃足球賽可是每四年才有一次,不是嗎?而地震四十年才一次。我想,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阿巴斯把這段經歷剪輯成了電影《生生長流》
片中的一些場面後來又出現在電影《橄欖樹下的情人》
那部電影講述出身貧寒、孑然一身的海珊,追求家境優渥但遭地震摧毀一切的塔赫莉的故事。這三部電影被稱作「村莊三部曲」。
在這個電影裡,阿巴斯把「青蛙與天鵝」的俗套故事講得意味深長。
阿巴斯總是善於從非常日常平凡的細節裡,發現人類最深的情感。他的生命哲學在後來的《櫻桃的滋味》和《隨風而逝》中展現得更為淋漓盡致,也使他跨入電影大師的行列。
《櫻桃的滋味》中,巴迪駕駛著自己的汽車,在遍布工地的郊外漫無目的的行駛,他搭載了一名入伍不久的新兵,出錢要新兵掩埋自己自殺後的屍體,新兵驚慌失措,跑掉了。巴迪繼續尋找埋屍人,可工地上的流浪漢、神學院的學生,全部拒絕了他的請求。一位在博物館工作的老人巴格裡登上了巴迪的車,巴格裡曾經自殺,但最終為櫻桃的甜美滋味所挽留,巴格裡為了治療兒子的病,應承下了巴迪的請託。巴迪在博物館外躑躅,心中似乎產生了動搖……
「站在那頭的人們喜歡往這頭張望,而你卻趕往那頭。你不想再喝口泉水了嗎?或是在水中洗臉?看看四季,每個季節都會帶來水果。夏天有果子,秋天亦如是。冬天帶來不同的果子,春天亦如是。沒有一個母親可以為她的孩子用這麼多種水果把冰箱填滿。沒有一個母親可以為孩子做這麼多。同樣,神對於他的造物所做的亦是如此。你要拒絕所有一切?你要放棄所有一切?你要放棄去嘗試櫻桃的滋味?」
《隨風而逝》則講述伊朗庫德斯坦省的一個小村子裡來了一群工程師。其中一個工程師,對村裡的一切都饒有興趣。他每天跟隨著村裡的小孩到處查看,注意到有個生病的老太太,於是不停地打聽老太太的病情。突然有一天,如風般順暢的日子發生了變化。山上村民挖的坑塌陷了,活埋了村民,醫生前去奮力搶救村民,順道發現那個老太太也在病危中。面對生命的逝去,工程師惆悵萬分……
阿巴斯拍了很多關於孩子的故事:
麵包與小巷(1970)
《課間休息》(1972)
《經驗》(1973)
過客(1974)
《家庭作業》(1989)
《白氣球》(1995)
《讓風帶著我起飛》(2000)
其中有一句臺詞:
「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想到:雨是值得欣賞的。」
《讓風帶著我起飛》又是一部平靜卻打動人心的電影。很多人對它的喜愛,超過了阿巴斯的其他幾部經典之作。
在伊朗苛刻的拍攝和審查條件下,阿巴斯在影像上總是有很多創新,遊走在真實與虛幻之間。他說:「在電影院的黑暗中,我們給每個人提供著只有夢想和表達夢境的可能……藝術允許個體根據他的喜好、他的法則去創造他自己的真相;它也允許他們不接受被展現的其他真相……一個導演的工作如果試圖改變現實生活,只有通過這種與觀眾的共謀關係才能成為可能……觀眾從我們的「半部」電影出發完成他們的整部電影。」
電影《特寫》(1990)中,導演把一個真實案例改編成了紀實性劇情片,並讓案子裡的原告被告們在故事中扮演自己。 在案子裡,《特寫》的主角海珊是一個因假扮著名導演欺騙他人而被捕的失業工人(他作案的動機很單純,只是想扮演一個導演——為了喜愛的藝術)。而正是因為這個特殊身份的存在,在故事裡,他比其他人多出了一重形象:既是一個導演,又是一個演員……
「我本來想玩電影,卻被電影給玩了。能怪誰?我可能就是個電影的受害者。我證明了我對電影的熱愛,只是方式不太理智。」
海珊在電影中說。
《十段生命的律動》 (2002),他則通過將輕便攝像機安放於車前的固定位置,記錄下了一位中年女性同五名乘客的十段對話……
阿巴斯其他的重要電影還有《合唱團》(1982)《原樣複製》(2010)等。
「我反對玩弄感情,反對將感情當人質。當觀眾不再忍受這種感情勒索的時候,他們就能成為自己的主人,就能以更加自覺的眼光看事物。當我們不再屈從於溫情主義,我們就能把握自己,把握我們周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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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導演和編劇的身份,阿巴斯同時也是一位詩人和攝影師。「在我的攝影,繪畫和電影中出現了某種共同的東西:一種簡單的顏色和光線,一種特別的意義和時刻。」他說。
「一個人孤獨的時候,凝視著魔力光線下的濃雲的天空,密實的樹木枝幹,一切會非常難。不能與另外一個人一同欣賞旖旎的風景、感受那種愉悅,是一種折磨。這就是我開始攝影的原因。我想以某種方式讓那些熱情或者痛苦的時刻變成永恆。」
「攝影能夠滿足人的創造欲,讓人接近安寧,具有某種神奇的淨化心靈的功能。人應該懂得觀看,懂得觀察,一切都歸結於觀察事物的方式。秘密就在於有關視覺的知識和觀看事物的方式中,我們擁有兩個無法估量的、值得我們愛惜的珍寶(眼睛)。」
「攝影的神奇淨化作用表現在人處在孤獨中,面對自己的時候……按動快門的「喀嚓」聲沒有攪亂大自然的寧靜,這寧靜被瞬間凝固了。神奇廣袤的大自然中的一切都是攝影表現的內容,被簡化到攝影機裡,以便人們能夠在內心深處安然地保存下來。我們以某種理想主義的方式觀察事物,認為它們接近於我們想像的樣子。」
「有一天我發現,過去25年來零散拍攝的照片,竟然有上千張是道路、車、曲徑。一個很確定的事情就是這些承載著從過往而來的記憶。它們象徵著人類未經記載的尋覓,對生命的尋覓,也許是感傷的,也許只為一口食糧,道路上就畫下了雜亂的線條。」
「道路顯示一個人尋找給養的旅程 / 道路圖解那些無法安寧的靈魂 / 身體就是包裹靈魂的皮囊,載著它從一處到另一處 / 不注意自己皮囊的人永遠也到不了他旅途的盡頭/ 但是人類的旅途永遠在繼續」
「我們走過的路就像在地球上面的刮痕
在內心我們有其他的道路
悲傷的路,快樂的路,愛的路,思想的路,逃避的路
有時候從仇恨中冒出來的路,摧毀我們的路,無望的路,
沒有終點的路,如同停滯的河流」
「片刻而已
一生卻盡
我自涕零」
編輯整理:郭思遙
圖片來自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參考文獻:《特寫:阿巴斯和他的電影》《隨風而行》等
本文授權轉載自Lens雜誌(ID:lensmagaz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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