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與失去
我們為什麼要寫歐陽奮強?
他不是一個時髦人物,最為人所知的經歷還是在1987年版的 《紅樓夢》 中扮演賈寶玉。隨著電視劇超過一千次的重播,他幾乎被封鎖在了角色之內。過去30年,他從未逃離賈寶玉的綁架,也從未逃離電視劇發展浪潮的裹挾。從精耕細作的80年代,到體制一統天下的90年代,從電視劇市場日益勃興的21世紀初到IP概念流行的現在,歐陽奮強都或主動、或被動地參與其間。他的命運,也是80年代那撥文藝工作者集體命運的縮影,以87版《紅樓夢》為例,除扮演王熙鳳的鄧婕一直被人關注以外,劇中大部分演員都離開了主流的公眾視線,或是轉成了幕後,或是在影視劇中默默向「老戲骨」磨著,又或者徹底轉了行,消失在了大觀園以外的芸芸眾生之中。
在命運的判斷和選擇中,歐陽奮強曾為他的保守、遲疑付出代價;在對結果的不甘和對人生的不忿之間,他又正在做最後的拼搏。年少獲盛名,歐陽奮強不勝其累,年長已失之,他卻主動穿起了舊衣裳。
魯迅曾講:「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會之者,獨寶玉而已。」而當繁華散盡,走出大觀園後的「寶玉」的悲涼,呼吸而領會之者,又獨歐陽奮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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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歐陽奮強去參加北京影視圈的一個飯局。二十多人圍成鬧哄哄的一圈,半小時之後才陷入微妙的冷場。坐在對面的某影視公司老闆突然向歐陽奮強這邊掃了一眼,驚呼:「這是賈寶玉嗎?」他趕緊斟滿酒,走到歐陽奮強身邊連聲道歉:「對不起,我剛才太忙了,眼拙,眼拙。」
吃飯前他們握過手,飯局主人是這樣介紹的:這是導演歐陽奮強。當時資本大鱷被眾星捧月地包圍著,根本沒在意眼前這個兩鬢斑白、沒有作品傍身的中年人。敬完酒後,他問歐陽奮強:「你這些年除了演賈寶玉,就沒演過別的角色了,那你都在幹嗎呢?」
歐陽奮強 圖 / 本刊記者 姜曉明
一半人陷入尷尬,另一半人裝作沒聽見。主人趕緊出來打圓場:「歐陽現在是導演,我有部戲就是跟他合作的。」
「哦,你現在轉行做導演了啊?」
這已經是歐陽奮強做導演的第29個年頭了。
這一年10月,他遇到了一個算命師傅。師傅說,「奮強」二字太苦,你演過賈寶玉,不如改名叫歐陽寶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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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那麼多別的事兒,但是觀眾記不住。我演了《紅樓夢》中的賈寶玉,觀眾永遠記住了,我不知道這是可悲,還是可喜?」7月16日,歐陽奮強坐在北京西二環的一家咖啡館裡感慨。剛進門時,他就被眼尖的鄰桌發現了。在聽到對方小心翼翼的求證後,他沒有馬上承認,而是眼神飄向別處放空了一陣——籤名、拍照,過會兒他才活了過來。
歐陽奮強今年53歲了,第一次採訪時穿橘粉色T恤和藍色短褲,第二次採訪時換了一件橙白相間的Polo衫。天氣炎熱,他堅持穿拉到腳踝的藏青色襪子和黑色皮鞋。和30年前電視劇裡那個銜玉而生的公子相比,他的面孔已經毫無疑問地蒼老了許多,頭髮花白、皮膚耷拉,眼袋掉到了臉中間,但他沒有大規模發福,只有窩在沙發裡時,肚子上才會疊出松垮的肉。
歐陽奮強 圖 / 本刊記者 姜曉明
「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晴若秋波。雖怒時而似笑,即瞋視而有情。」在原著中,曹雪芹曾這樣描寫賈寶玉。
「按此書中寫一寶玉,其寶玉之為人,是我輩於書中見而知有此人,實目未曾親睹者。」對於寶玉的氣質,脂硯齋則這樣評述。
「演寶玉的人還沒出生。」1983年,王扶林導演遴選寶玉而不得時,戲劇家吳祖光曾這樣感嘆。
自1927年上海復旦影片公司拍攝第一部《紅樓夢》電影時起,中國大陸所有的賈寶玉都由女性反串。因此中國紅樓夢學會會長、《紅樓夢學刊》主編張慶善會說歐陽奮強是上天賜給導演王扶林的禮物。「常說天下掉下個林妹妹,但其實賈寶玉才不好掉。他是一個有不少脂粉氣的、可愛的小夥子。可一個小夥子有脂粉氣,容易可愛嗎?曹雪芹筆下能完美結合,現實中上哪兒找去?」
張慶善認為87版《紅樓夢》經過歷史檢驗依然能獨具魅力,和王扶林選演員時的精準密不可分。「在30年的傳播中,歐陽奮強的形象已經起到了從學術到民間的橋梁作用。」根據87版《紅樓夢》製片人任大惠在今年4月接受採訪時透露的信息,《紅樓夢》至今已重播一千多次。
「這30年,我一直希望觀眾主動把我忘掉,但沒想到,不管我做了多少努力去和賈寶玉剝離開來,這一頁我好像永遠翻不過去。」歐陽奮強說。當年為了更符合人物形象,他曾應導演組的要求,在下巴上植入假體。拍完戲以後沒有摘除,這個假體至今伴隨著他。
去年春節過後,歐陽奮強從成都搬到了北京。他買了一套房,為了環保經常騎共享單車去地鐵站。儘管女兒和身邊多位好友都認為他現在是「老北漂」,他卻極力否認這一點。他說自己現在來北京不是為了生存,而是為了「找事兒」。他成立了一家名為「紅樓寶玉文化傳媒」的公司,做《紅樓夢》的IP開發。
6月17日,為紀念《紅樓夢》電視劇開播30周年,歐陽奮強在人民大會堂組織了一場名為「1987,我們的紅樓夢」的主題音樂會。同一時間,他出版了一本名為《1987,我們的紅樓夢》的書,每個周末都會到外地做籤售。
頻繁頂著賈寶玉的頭銜出現在公眾視線中,歐陽奮強開始遭遇三十年來從未有過的質疑:「你為什麼要炒作自己?」
在一個網站的直播中,有網友罵他把《紅樓夢》當作ATM機,讓他不要再消費《紅樓夢》;在微信公號後臺,他收到了這樣的留言:你一輩子就演一個賈寶玉,你還演過什麼,你還有什麼出息?
「我三十年都低調做人,從來沒拿《紅樓夢》炒作,我犯得著人到中年、兩鬢斑白了才拿紅樓夢炒作自己,我有病嗎?」歐陽奮強覺得委屈。
女兒歐陽雯鑫正在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讀大三,這一年多她頻繁看到父親焦頭爛額或者一言不發的樣子。有一次她忍不住問:「你之前既然這麼不喜歡被人稱為賈寶玉,為什麼現在還要做這些事?」
「沒有辦法。」歐陽奮強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不說話了。
不久前父女倆一起打車,計程車停得稍遠了一些,性急的歐陽奮強佝僂著背氣喘籲籲地往前跑。女兒站在後頭看著他的背影。
「他老了。只有這一次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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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歐陽奮強確定出演賈寶玉時,剛滿20歲。
第一次坐飛機從成都到北京,他特意要了靠窗的位置,「要看藍天白雲」。試鏡時,他穿著皺巴巴的背心和塑料涼鞋站在24個被挑選的「寶玉」中間,直到化完妝、看見鏡子裡那張確實形似賈寶玉的臉,他才逐漸有了鏡頭前的自信。
14歲起,學川劇的歐陽奮強就開始在峨眉電影製片廠當演員。因為娃娃臉,他總處於不尷不尬的境地中:演成人顯小,演兒童又嫌大。沒有合適角色,他就只能在電影廠打雜,「走路低著頭,溜著邊」。
1978年,歐陽奮強出演的第一部電影 《春潮急》上映 圖 / 受訪者提供
剛到《紅樓夢》劇組時,「他怎麼可能演賈寶玉」的質疑如影隨形。歐陽奮強在表演上也沒有自信,他埋頭寫過幾個作業本的賈寶玉人物小傳,卻始終不敢拿給編劇和導演們看。他擔心自己被換掉,因而「像一個老氣橫秋的夫子」一樣放不開手腳。王扶林當時對他說:「你這種狀態,是賈政喜歡的人,而不是那個調皮乖張、活潑可愛的賈寶玉。」12歲時,歐陽奮強就因「走路愛反捆著手」有過一個「歐伯伯」的外號。他態度老成,16歲看的書就是盧梭的《懺悔錄》。後來王扶林沒辦法,就對他說:「你別看原著小說了,你做惡作劇去吧。」
「我們那時候都很單純,完全把自己交給導演。後來我就慢慢鬆弛下來,沒包袱了。演員一有雜念,愛的就是自己,而不是那個角色了。」歐陽奮強神採飛揚地說。拍攝的兩年半裡,寶玉是他在劇組的代號,而寶玉的特殊待遇就是「回家可以坐飛機」。「完全放下身心,好像生活在《紅樓夢》的氛圍裡。」
有戲時一條一條拍,沒戲時就在劇組讀尼採、紀伯倫,文藝青年歐陽奮強撞上了中國電視劇創作史上思想活躍、創作真誠的時代。早兩年開拍的電視劇《西遊記》,花費六年時間才打磨出25集的作品;1981年就開始劇本創作的《末代皇帝》直到1984年11月才投入拍攝,1988年才進入觀眾視野。
「當年就是為藝術,從不考慮商業價值有多大。王扶林辦培訓班、籌備就兩年多,李少紅就用了一年時間(拍完)。現在是快餐文化時代,你三五年拍一個劇,還掙什麼錢?」張慶善說。1979年他進入中國藝術研究院工作,李少紅籌備新版《紅樓夢》時曾邀請他擔任文學統籌。「還是和時代風氣有關,那時對待經典是敬畏的,心是純的。」
1987年5月,《紅樓夢》開播。
根據當時中央電視臺的統計,《紅樓夢》播出期間的收視率一度高達75%。「一到點,家裡客廳就坐滿了看電視劇的鄰居。」後來成為歐陽奮強文學策劃的韓小北記得當時的盛況。為了看到更精彩的畫面,家裡甚至託關係買了一臺24寸的彩色電視。「每一幀、每一秒都是一幅畫。」
紅學家馮其庸則在《看電視劇<紅樓夢>及其他》一文中從側面記述了電視劇的轟動效應:「隨著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播放,今年夏天以來,在全國範圍內形成了讀紅、評紅、研紅的熱潮。這樣波瀾壯闊的文化熱潮、紅學熱潮,是歷史上的任何時期都不曾有過的。」據他記錄,當年新華書店的《紅樓夢》曾全部脫銷。
隨著這股風潮,歐陽奮強以賈寶玉的形象正式走到臺前。
後來在《康熙微服私訪記》中扮演三德子的川籍演員趙亮回憶:「成都人都知道我們這兒出了個大明星,三年前就出去拍電視劇《紅樓夢》了,但誰也沒見過。」
「現在『小鮮肉』經歷的,我都經歷過。走在大街上有無數人擁上來,參加活動保安裡三層外三層……」對於自己曾經多麼受歡迎,歐陽奮強如今只剩下一個模糊的概念,「惟一和現在的小鮮肉不一樣的是,我能清醒地認識到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
瀟湘電影製片廠出品的影片 《虹》,18歲的歐陽奮強出演了女主角的弟弟,被人推薦給了87《 紅樓夢》 劇組 圖 / 受訪者提供
在峨影廠做六年板凳演員時,「因為大家喜歡高倉健那樣的硬漢」,歐陽奮強斷定自己「生不逢時」、「不是做演員的材料」。他對自己的規劃一直是做導演。1984年成為「演賈寶玉的特型演員」,對他而言反倒像是一次意外的使命。
1987年,順著原來的人生部署,歐陽奮強決定回四川電視臺做導演——往後30年,這成為了一切故事的起點。
朋友張國立後來經常問他:「當時我們削尖了腦袋往北京去,你怎麼卻回了四川?」每次聽到這句話,歐陽奮強總是一笑而過。
其實他心裡是有過一些假設的:如果當時回到快發不出工資的峨影廠而不是福利待遇上佳的電視臺,局勢會逼著自己再往北京走,那時候機會多,抓住一個,可能現在就是知名大導演了。
歐陽奮強笑著說,理論上,那條假設中的路徑會比現實中的他過得更好,可生活就像薛丁格的貓,打開之前,又有誰知道哪個選擇更明智、哪個更兇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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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四川以後,歐陽奮強開始在《死水微瀾》劇組擔任副導演。每天的工作是叫導演起床、給導演打洗臉水和擠牙膏。有一天早上,他在山下組織好群眾演員,坐拖拉機回到駐地,剛敲開門就被沒睡醒的導演吼:「滾出去。」等到電視劇宣傳時,歐陽奮強的名字卻又不合常理地放到了第一位:本劇副導演、《紅樓夢》賈寶玉扮演者歐陽奮強。
對於「賈寶玉」,身邊很多人表現出這種拿來主義的態度,比如會找他去客串一些小角色或讓他去為活動站臺,只為在報批項目或介紹嘉賓時提一句「我們請來了賈寶玉」。歐陽奮強本人也務實,求人辦事時會提,不想被人發現時又對它避而遠之。
1989年在深圳大學進修完導演課程後,歐陽奮強回到電視臺擔任正式導演。在後來擔任歐陽奮強副手的導演劉雪松眼中,「賈寶玉」一度是歐陽奮強在電視臺獲得更多資源的砝碼,「有些片子肯定會得獎。」
歐陽奮強小時候與父母、妹妹的全家福 圖/受訪者提供
1991年,《因為沒有風》獲得西南五省電視劇評比一等獎;次年,《山梁上的太陽》獲得第十三屆全國「飛天獎」、四川省「五個一工程獎」;1994年,《我的媽媽在西藏》橫掃了當時幾乎所有的獎項。
那時候的歐陽奮強無疑是春風得意的。剛過三十,年富力強,「只要項目報上去,最後一定能拍成,幾乎被所有人捧著。」1995年,臺裡分房子,臺長破格給他分了一套三居室——在當時這可是非常冒犯群眾的一種獎賞。
全國十佳導演、四川省優秀人才、全國廣電系統勞動模範,37歲被破格提升為國家一級導演,歐陽奮強迅速獲得了體制內能獲得的一切,但同時他也開始發現,《紅樓夢》的不斷重播和賈寶玉熒幕形象的不斷出現正在增加他的自重。
因為賈寶玉「不是個幹事兒的形象」,一些對角色有刻板印象的合作夥伴會把這種判斷轉嫁到歐陽奮強本人身上。而在只獲得過榮譽、尚未拍出一部真正讓公眾信服的作品之前,歐陽奮強幾乎難以自證。
他藏不住那張眾人皆知的臉,只能刻意留鬍子、不打理皮膚,努力打造自己的男性氣質。在路上遇到要籤名或合影的粉絲,他都婉拒或者乾脆否認。「沒有必要老是揪著一個作品沒完沒了,特別無聊。」
對於這種極力與角色撇清關係的心態,飾演賈璉的高宏亮、一人分飾柳湘蓮和北靜王的侯長榮也都深有體會。在演藝圈摸爬滾打三十年,他們的粉絲群依然是紅樓迷。高宏亮在生活中還一度被稱為「璉二爺」,戲路也限制在「風流公子」之類的角色上。
「《紅樓夢》的光環太耀眼了,讓你很璀璨的同時也會讓你很黯淡。我們再去奮鬥時,難度真的很大。」飾演探春的東方聞櫻感到無奈。
歐陽奮強為寶玉試妝 圖 / 受訪者提供
離開劇組後,東方聞櫻留在了北京。1994年,她轉型做製片人。有一次和資方談項目,過程非常順利,臨近末尾,介紹人為加深對方印象特意加了一句:「這是《紅樓夢》的探春。」那一瞬間東方聞櫻明顯感覺對方眼裡閃爍出了不信任。「我們那個年代,在娛樂上他會去欣賞一個演員,可當談商業合作時,他又會懷疑你的綜合能力。」
多年後陳曉旭去世。儘管在廣告業已頗有建樹,甚至被《世界經理人》周刊授予過「中國經濟年度風雲人物」稱號,但在公眾整齊劃一的悼念聲中,她依然是那個「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林黛玉。
東方聞櫻為她不平:「曉旭是一個人,不是脫胎成林黛玉和我們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的。她後來是一個幹練的老闆,她來這個世界走一遭,對社會還有別的貢獻。」
2003年,中央電視臺《藝術人生》做過一期「《紅樓夢》20周年大聚首」的節目,除「寶釵」張莉定居國外未能到場以外,其他主要演員悉數登場:「湘雲」郭霄珍考中戲、北影未果,回到家鄉安慶,繼續做黃梅戲演員;「妙玉」姬玉去了中央戲劇學院進修,至今依然活躍在影視劇中;「惜春」胡澤紅轉行做餐飲,後來又經營一家廣告公司……除扮演王熙鳳的鄧婕一直被人關注以外,87《紅樓夢》的大部分演員都離開了主流的公眾視線,或是轉成了幕後,或是在影視劇中默默向「老戲骨」磨著,又或者徹底轉了行,消失在了大觀園以外的芸芸眾生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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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起,選擇就一次次地擺在歐陽奮強面前。
妻子康莉鼓勵過他去北京發展,歐陽奮強也的確嘗試過到北京和一家製作公司籤約。可一回到成都,他又礙於臺長的情面,接了臺裡指派的拍攝任務。後來去北京的機會也就不了了之。作為當時四川電視臺的首席導演,歐陽奮強始終沒有被逼到「必須做決定」的邊緣,因而也就一直在「走」與「留」之間搖擺不定。
「他就是比較典型成都人的性格,小富即安,覺得來到北京會有很多未知。」康莉說,歐陽奮強不是一個果斷的人,遇到問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解決,而是繞著走。「只要有條縫讓他過去,他都會忍,但如果觸碰到他的極端,就會有一個大的爆發。」
在趙亮認為「沒出過幾個大導演」的四川,歐陽奮強確實順利建立起了自己的權威。
團隊被稱為「歐家班」。他對很多演員都有過知遇之恩。比如曾經只活躍在四川曲藝界的王迅。1988年第一次合作《下課了,要雄起》時,王迅對影視劇還一無所知。他扮演的副廠長要去送禮,歐陽奮強會提示他通過蹭門口的鞋墊來表現卑微和諂媚。王迅對此非常佩服。
確定由歐陽奮強出演寶玉之後,《 人民日報》《 光明日報》 等公布了這張照片。拍攝者是87《 紅樓夢》 編劇之一周雷
2000年歐陽奮強將劉雪松招入麾下,在很多公開場合,他都舉賢不避親地表示:「劉雪松很有才華,跟著我是屈才。」
歐陽奮強在片場脾氣暴躁,劇組很多人都患有「恐歐症」。「怕什麼嘛!」他會反省自己,但同時又有點得意。
他也建構了極其穩定的日常。他長達十年吃同一家飯館供應的工作餐,不去卡拉OK、不去酒吧,除了看電影和快走,沒有任何娛樂活動;他習慣長時間工作,收工後就穿著睡衣和拖鞋在劇組走廊上來回溜達;他擅長做計劃,對於安排好的事情,他有完成儀式感般的決心,哪怕今天下雨,他也會照舊去洗車……
很長一段時間裡,歐陽奮強對生活秩序所發出的最大挑戰一度只是「晚上刷完牙還偷跑到廚房吃東西」,直到2006年電視劇市場的變局來臨。
當年,中國正式開始實行「制播分離」政策:除新聞類、社會訪談類節目外,文藝、體育、科技類節目等可逐步實行制播分離,引入市場機制,實行節目的市場招標採購。
這項政策迅速打破了原來電視臺對電視劇製作的主導地位,民營資本力量迅速介入電視劇市場。已經在體制內浸淫19年的歐陽奮強從成都的溫柔鄉進入了「被挑選」「被合作」的行列。而他在體制內獲得的榮譽、獎項也在新的評價體系中逐漸失效。
「電視臺只買片之後你的優勢在哪裡?你原來在體制內不需要跟民間資本打交道,但現在你最大的短板成為了你必須要面對的問題。在四川那麼多年,真正好的製作公司又在北京。可在北京,除了『我是賈寶玉』這個資源以外,還有什麼呢?他只有拿著自己這張臉去融資,跟他不喜歡的人打交道。」劉雪松說從那時起他明顯感覺收入變少,一部戲拍完就接不上下一部了。有時合作談到一半莫名其妙崩了,兩人就開始籌謀到北京,可當新項目進來時,這個提議又會被暫時擱置。劉雪松將當時的情況比喻為時常發作的慢性闌尾炎:疼的時候恨不得馬上割除,消炎止痛之後卻又會拖延再拖延。
一直留在北京闖蕩的東方聞櫻也勸過歐陽奮強北上。
被投資人以不信任的眼神傷害以後,東方聞櫻就禁止身邊人再提《紅樓夢》。2003年她擔任製片人的《省委書記》獲得巨大成功。當她帶領著導演和演員走在金鷹電視藝術節的紅毯上、被主持人稱為「製片人東方聞櫻」而不是「探春扮演者」時,對探春長達19年的怨氣才算落了地。因此她完全理解歐陽奮強在導演事業上的努力與掙扎:「他想在一個自然狀態下完成另外一個人生。不是賈寶玉光環下的歐陽奮強,而是一個優秀的、有才華的導演。」
歐陽奮強在少年宮故事隊的留影 圖/受訪者提供
那幾年,歐陽奮強在山東臨沂與陶紅、何政軍合作了家庭劇《純真年代》,又與何政軍、何賽飛、唐國強、王姬從東北撫順轉場到黑龍江雙鴨山,在冰天雪地裡拍了一部講述四代人奮鬥史的《人間風雨情》。他曾對這兩部電視劇抱有強烈期待,但最終它們都沒能夠在一線或二線衛視播出——在歐陽奮強有據可查的44部影視劇中,他從來沒有獲得過那樣的機會。他和2010版《紅樓夢》的「賈寶玉」楊洋曾經合作過一部名為《美麗E時代》的電視劇,不過這還是在「新賈寶玉」沒成為流量明星以前。2016年,這部劇更名為《我的蠢萌老公》在愛奇藝上線。
康莉覺得錯過了1996年那個最對的時間點,歐陽奮強的機會就很難再回來了。「剛開始市場化時出來和完全市場化之後出來,世界已經不一樣了。現在就變成了惡性循環和良性循環的問題。有好的作品,就像滾雪球一樣,能接到更好的劇本,拍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好,機會就越來越多。」
2005年,歐陽奮強發掘的演員王迅被寧浩看中,出演《瘋狂的石頭》中「四眼秘書」一角。後來他又與管虎、徐崢等導演合作了電影《殺生》和《港囧》。 2015年接受採訪時,王迅提到了2005年那個讓他從四川走向全國的轉折點:「我不像在北京的演員,我沒有機會的。人生的幾步,你一旦走錯,就是不可逆的,就會走向另外一個方向。這事兒過去了,我這輩子就過去了。」
2010年,背負房貸壓力的劉雪松決定北上。他說:「我失去的是鎖鏈,得到的是自由。」儘管在長達一年半的時間裡他都對歐陽奮強懷有不忍和不舍,但理智依然在不斷提醒他:這是正確的選擇。「歐陽導演身處西南一隅,在創作上警惕性是不夠的。他已經是那隻被溫水煮死的青蛙,他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沒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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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生涯漸被消磨,「賈寶玉」身份卻因時間推移而復活。
電視劇行業走向全面市場化以後,民營公司掀起翻拍經典名著的熱潮,《紅樓夢》理所當然在其行列。2006年,北京電視臺為籌備新版《紅樓夢》,舉辦了一場橫跨十個賽區、歷時一年的演員選秀活動。次年,陳曉旭在深圳因病去世。2010年,李少紅導演的《紅樓夢》上星播出。
在對「林黛玉」的悼念和對新版《紅樓夢》的批評聲中,87版《紅樓夢》被推向懷舊的高潮。不少電視臺重播87版《紅樓夢》,使歐陽奮強又被裝回了賈寶玉的馬甲之中——以前去菜市場他已經被稱為「胖叔」,現在大家又知道他是大明星了。
「別人邀請我參加任何活動,都是因為我是『賈寶玉』。回頭看我從未逃離過它的魔掌。」歐陽奮強時常生出一種宿命感,「我沒有做演員的天賦,但演一個戲紅了30年,我覺得我有做導演的天賦,但做了30年就是沒做出來。」
在家裡,女兒也不看他拍的戲。「雯鑫覺得那些都是垃圾。」歐陽奮強眼圈微紅。他很少讓女兒看出自己的失落,最大的情緒宣洩也不過是:「你爸就是拍了這些你看不上的東西把你養大的。」
因為沒有一部廣為流傳的作品,歐陽奮強始終處於一種無法自證的認同感困境中。妻子康莉性格堅毅、遇事理性,歐陽奮強就會以一種玩笑的口吻問她:「為什麼你從來不崇拜我?外面人覺得我很好,為什麼在你心裡我永遠有不足?」
「歐陽的運氣不太好,這麼多年沒有遇到好的投資。」東方聞櫻說,「對於一個導演或者製片人來講,機會和才華兩者都要到才行。而從現在大家對電視劇成功與否的標準來看,實際上導演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的工作需要別人去做。」她認為歐陽奮強早在1992年拍攝《愛在雨季》時就已非常成熟,「從專業角度評判,那一階段他拍的作品都很有高度。」
歐陽奮強也覺得自己欠缺做導演的運氣。
導演歐陽奮強在片場
2015年的《王小米馴夫記》是他至今最大的隱痛。他特意將拍攝地選在成都以方便動用資源,他在機場國際廳鋪360度的彎軌、在交通要道的橋上讓交警控制人流,他請了已經單飛的劉雪松回來做B組導演,也請了趙亮、王迅這些已經名聲在外的演員參演……剛拍完樣片時,所有衛視都搶著看,可後來的發行過程卻又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問題——對於具體細節,歐陽奮強諱莫如深,他只感嘆命運弄人:「我那麼多爛片,拍得很粗糙,連名字都不想看,結果都出來了,惟獨最用心的片子沒有和觀眾見面。」
那年5月,歐陽奮強看見劉雪松的《下一站婚姻》在北京衛視播出。他一下子覺得自己老了。
「我也不嫉妒,就覺得這一行長江後浪推前浪,我現在就是到了一個很尷尬的位置。年輕導演拍一部多一部,我是拍一部少一部,因為找你幹活的越來越少了……請你去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高了,你的影響力沒那麼大,低了你又不願意來,我自己選演員也不會選這樣的。」
有一次,在現場看見年輕副導演一直端著手機,歐陽奮強非常不高興地質問他:「你怎麼不看劇本?」搶過手機一看,他才發現副導演用的是電子閱讀。「我要是不拿劇本就不會拍戲了。」
他不甘心就這樣被時代拋下。
經常聽人提起二次元的概念,他就去請教,結果對方直接跳到了「三次元」:「三次元就是在二次元的基礎上回到了過去。」歐陽奮強更糊塗了:「怎麼把一些簡單的問題複雜化了呢?簡單來說不就是年輕人的東西嗎?」
他強迫過自己看熱播的《麻雀》。男主角剛出場他就很鬱悶:「他怎麼適合這個角色呢?沒有一點智慧。」他也很好奇《三生三世十裡桃花》為什麼這麼火,看了兩集,「畫面很美,但故事空洞又蒼白」,又棄。
他看不慣一些年輕演員「說臺詞的舌頭還沒捋順」就帶著助理擺譜,也對資方「連男女主角第幾場戲出現都要幹預」感到無奈。流量時代滾滾而來,如東方聞櫻所說:「歐陽現在遇到了很難的時期,大部分錢給了明星,真正留給劇本和製作的錢很少。」而一個難以迴避的現實是,目前活躍的諸多「流量」明星恰恰是2010版《紅樓夢》貢獻的:「寶玉」楊洋、「晴雯」楊冪、「邢岫煙」趙麗穎……
三年前,歐陽奮強曾憑藉三十年前「做演員太被動」的經驗讓女兒報考了中戲導演系,後來父女關係一度因此緊張。歐陽雯鑫想做演員。康莉猜測,女兒的心態更多是受了社會影響,「一出名,什麼都來了。」父女倆僵持一年多,歐陽奮強最後服了軟,有次在重慶拍戲就想找女兒來演。結果康莉在電話中跟他轉述:「我這學期有編劇課。這種四川方言劇不會很火,這個機會我可以上,也可以不上……那就去上課吧。」
「我沒出息,就只能被動。」歐陽奮強苦笑,「我現在也不能再做演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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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初在成都,歐陽奮強和劉雪松吃了一次飯。酒過三巡,他對劉雪松說:「我之前很排斥提賈寶玉,但可能《紅樓夢》這個項目就是屬於我的吧。」
「當時他的語氣有一絲悲傷。」劉雪松回憶,「這麼多年他已經不是為經濟問題在拼搏了,而是為一口氣。」他將「賈寶玉」稱為歐陽奮強心裡的「小魔怪」,「不是鬼,怪有點善意。」在他看來,資本對歐陽奮強態度的轉變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原來『賈寶玉』只能給他帶來心理包袱,最好的解脫方法就是拍一部牛逼的戲、證明我是個好導演,可是現在有各種渠道……如果高手運作,動漫、周邊產品,帶來的經濟效益或社會影響,和他以前厭惡的東西已經大相逕庭了。」
2015年起,陸續有幾撥投資人到成都找歐陽奮強談《紅樓夢》的IP開發:導演《紅樓夢》的網劇、做舞臺劇、做87版《紅樓夢》的衍生產品……他們提醒著歐陽奮強:只有做賈寶玉該做的事,他才有不可替代的優勢。
「我還能幹什麼?」對於當時糾結的歐陽奮強來說,這等同於新的曙光。他無意將這些橄欖枝與傳播《紅樓夢》的使命掛鈎,事實上,30年來他從未完整地看過自己演的電視劇,他更願意將這些邀請視為未發掘的文化商機和自救的路徑——「在娛樂圈說掙扎也好,叫養家餬口也罷,做來做去,最後只剩這個東西了。我沒得選擇了。」
歐陽奮強和太太康莉、女兒歐陽雯鑫一家三口的合影
年過五旬的歐陽奮強開始轉型。
他在車公莊附近租了一個十多平米的工作室,開始運作《紅樓夢》的網劇項目。在最初和投資方、播出平臺、紅學專家的接觸中,只要刷臉卡就能獲得通行證的歐陽奮強是自信的:都是我的粉絲,都有紅樓情懷,大IP,高投資。後來進入到「讓人投資」的階段,《紅樓夢》當代傳播的悖論終於現出了原形:在「尊重原著」和「營造網感」之間,他很難找到一條兼顧的路。
「官方和專家都希望你尊重原著,可尊重原著能超越87版嗎?網絡平臺希望你做一個符合年輕人口味的產品,可專家會答應嗎?官方不認可,這片子連播出的機會都沒有。」歐陽奮強感覺自己被架了起來,「大家的擁戴點燃了希望,實踐過程中卻發現到處都是『此路不通』」。
正當歐陽奮強又不知往何處去時,一個新的機會出現了。「薛蟠」扮演者陳洪海在策劃「《紅樓夢》三十周年音樂會」時突然生病,攤子就落到了歐陽奮強身上。身為歐陽奮強合作夥伴的韓小北是這樣分析這件事的可行性的:「三十年還沒有第二部電視劇能做大聚首,86版《西遊記》也實現不了,只有《紅樓夢》的女演員年過半百還風韻猶存;王立平的作曲、陳力的演唱完全撐得起一場音樂會,況且陳力三十年沒登臺亮相,她站上舞臺就是成功。」
歐陽奮強心裡猶豫,但一想錯過「三十年」的時間點,「四十年」時人就很難聚齊了。他咬牙接下這個任務,又開始循環往復找投資、找合作——起初的回覆總是積極的,談到一半對方又總會拋出一些難以回答的問題:年輕人會喜歡嗎?你的商業價值在哪裡?
今年3月,歐陽奮強開始藉助眾籌平臺籌款。但和《西遊記》音樂會眾籌一上線就井噴不同,歐陽奮強並沒有引起多少關注度,數字上升到50萬時就不動了。活動開始前,作曲王立平有過一個預估:人民大會堂的音樂會沒有500萬下不來。歐陽奮強心急地找媒體做宣傳,沒人理他;相反,網上的攻擊頻頻出現:你們聚會,憑什麼我們出錢?
當時的歐陽奮強在重慶接了戲,每天只能睡四小時。因為要湊海外演職人員的時差,他天不亮就得起床和別人對接當天的工作計劃。他遇事脾氣急,沉不住氣,最討厭的就是處理瑣碎事務。瀕臨崩潰時,他氣急敗壞地告訴康莉:「我不想做了。」
「你到了這個歲數,做了這個選擇,不就是為了這口氣嗎?不就是為了最後搏一把嗎?」康莉激他。她也委屈:「我拋棄在四川的舒適生活跟你到北京創業,為什麼啊?」
歐陽奮強覺得自己陷入了騎虎難下的境地。「與其說我在堅持,不如說是康莉在堅持。」
「要他去扮演一個管理者、經營者,對他來說完全是新的。在四川那麼多年,他不像在北京那樣一直高速運轉。他到這個年齡,精力又是有限的。」韓小北理解歐陽奮強的處境。他為歐陽奮強策劃出版過《記憶紅樓》《1987,我們的紅樓夢》兩本書,是歐陽奮強個人品牌方面的合作夥伴。在他眼中,歐陽奮強不是一個有商業頭腦的人,「不然早做生意去了。」
4月18日,被逼到懸崖的歐陽奮強在公眾號上發表了名為《聚首不是一場秀,是要和你一起隨歌入夢》的推廣文章。出乎意料的是,閱讀量很快破了兩萬,眾籌金額也迅速上升到58萬——活動起死回生。在那之前,他給王扶林寫信,疑惑自己是否應該堅持下去,王扶林跟他說:「忍字為先,只要路子對,就堅持下去吧。」依靠微信公號的一篇篇推文,活動最終累計籌得171萬元。6月17日,「1987,我們的紅樓夢」主題音樂會成功舉辦。
歐陽奮強的創業之路取得微小勝利,可對於接下來做什麼,他又陷入了新的困惑。他坦承自己缺乏勇往直前的精神,崇尚中庸又太善於妥協。
「融資環境一般,之前合作夥伴的承諾也沒有兌現。」康莉說,歐陽奮強情緒反反覆覆,時常流露出想放棄的念頭。她知道歐陽奮強一直在強撐著做一件他不擅長的事——「他太透明了,第一次和人談事兒就會把底全露了。」
歐陽奮強也知道自己缺乏商業手段,相比經營工作室,他更享受做導演。他不喜歡北京那種無時無刻不在誇誇其談的氛圍,「像以前華人回國,說普通話時老要夾雜英語,顯得特別時尚,但一聽,又覺得好像哪兒哪兒都不對。」因為「不知道公司會做到什麼時候」,他謝絕了記者對工作室其他人的採訪邀請。
2016年年初那頓「有點悲傷的酒」過後,劉雪松只見過歐陽奮強幾次。他無法判斷北上之後的歐陽奮強到底過得開心還是抑鬱。他能做的推測是:「如果他只是一個導演,以他現在的經濟狀況已經可以在各地度假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身處漩渦之中。是賈寶玉這個身份,一直在主動或被動地推著他走。」
「歐陽奮強迷茫嗎?」
「大雪紛飛啊。」
8
2016年10月那個算命師傅的話,歐陽奮強沒有全聽。他實踐了一半:微信名、微博名改成了「歐陽寶玉」,身份證沒動。
成都書房的牆上,歐陽奮強掛了一幅朋友送的國畫,上面是篳路藍縷的苦行僧和一盞將滅未滅的油燈。這是他的寫照,歐陽奮強說。他也把自己比喻為在路邊經歷過風吹雨打的小草,沒有長成參天大樹,但也還沒有死去。
「不管怎麼說,我都在做一件我願意做的事。很多人這輩子為了養家餬口,都沒有這個運氣。所以人要知足。換句話來講,就看你怎麼想,你往左想就會很開心,往右想就會很沮喪。」歐陽奮強將阿Q精神視為重要的行為參考,「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退後一步自然寬的時候,你就很難想到前進一步會怎樣了吧。」
康莉說,歐陽奮強這種「知道自己的問題,但又無力改變」的自知是他痛苦的來源。她讀過心理學,時常覺得歐陽奮強身體裡裝著一個被壓抑的、內心破壞性極強的小孩:小時候成都街邊有涼粉攤,放學後沒事幹,他會去將別人要賣的食物全部打碎,「就為了開心」,父親管教嚴厲,他回到家經常被一頓毒打。
「他內心一直很頑劣,但沒有釋放。從心理學上講,小時候疏導了,長大後就會養成一種好習慣,否則就會形成心理病態,要麼變得收斂、懦弱,要麼就會爆發,呈現對抗。」康莉認為歐陽奮強變成一個「不直接面對問題」的人與此有關。
問歐陽奮強:「阿Q善於開導自己,可從負面看,他不是很可憐嗎?」
太陽落下來,暖色的光打在對面方方正正的玻璃上。歐陽奮強脫口而出:「我也有我的可憐之處啊。」
(感謝陳照剛協助聯絡,實習記者張宇欣、趙逸凡協助整理錄音及資料;感謝1987《紅樓夢》劇組;參考書目: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曹雪芹《紅樓夢》、馮其庸《看電視劇<紅樓夢>及其他》《1987,我們的紅樓夢》《記憶紅樓》)
本刊記者 徐雯 發自北京
編輯 翁倩 rwzksta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