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初釀
海上波濤洶湧,拍打著岸邊的礁石。
獨居吉陽軍(海南三亞)一隅的趙鼎,靜靜聽著遠處的濤聲和鷗鳴,淡然地等待著死神的降臨。
絕食多日,他知道死神就在附近,馬上他就可以逃離紅塵苦海,去向自在天庭,給家人留一條生路,使其免受秦檜殘害。
01
北宋末年,趙鼎(字元鎮)生於山西解州聞喜縣,父親早逝,頗有才華的母親獨自將其撫養成人。許是來自母親翰墨詩書的薰陶,他從小就才華橫溢、志向高遠。孤兒寡母,自有一份艱難,但生活沒有磨去他的銳氣,反而給了他一份難得的堅韌和不凡的見地。或許,他本非凡人,所以才會有這不凡、動蕩的一生。
崇寧五年,他進士及第,開啟了仕途生涯。初為洛陽令,時任宰相的吳敏聞其才名,提升其為開封府士曹。此時的北宋,已處於窮途末路之時,金軍鐵騎日日南逼,徽宗手足無措,急急傳位於欽宗。可欽宗亦非明主,只知重用阿諛之徒。終落得國土難守,二宗被擄,演繹了一場史無前例的「靖康之恥」。
靖康之變後,金人擁立張邦昌為帝,趙鼎一身正氣,怎甘心與偽帝為伍,做不忠之臣。於是與胡寅、張俊等愛國之士逃到太學中,拒寫議狀,不歸附張邦昌的偽朝廷。幸而,劫後餘生的康王趙構,憑著「泥馬渡康王」的傳說,在應天府被擁為帝(即宋高宗),南宋正式拉開了序幕。
一心忠於大宋的趙鼎,聽說朝廷後繼有人,即刻趕去,被任命為戶部員外郎。然而時局動蕩,金軍南侵的步伐日漸加急,根基未穩的高宗,只好倉皇出逃,從應天、杭州、直至江寧,猶如驚弓之鳥,滿眼草木皆兵。
慘結秋陰,西風送、霏霏雨溼。悽望眼、徵鴻幾字,暮投沙磧。試問鄉關何處是,水雲浩蕩迷南北。但一抹、寒青有無中,遙山色。天涯路,江上客。腸欲斷,頭應白。空搔首興嘆,暮年離拆。須信道消憂除是酒,奈酒行有盡情無極。便挽取、長江入尊罍,澆胸臆。《滿江紅·丁未九月南渡泊舟儀真江口作》
陰雲慘澹、秋風瑟瑟,悲涼湧上他的心頭。江上雁隊南飛,明春自會北歸,而自己遠離家國故土,隨高宗倉惶南渡,不知何日才能踏上歸途。怎奈國難當頭,必當竭心盡力,即使為此青絲變白首,定不能負君恩。一首《滿江紅》愁緒縈懷,訴出了他憂國憂民的愛國之情。
02
趙鼎雖為文人,韜略戰術亦不遜色,為躲避金軍的搜捕,他為高宗出謀劃策,「陛下車架駐足之處稱為行在,挑選精兵充備儀仗衛士,其餘的軍隊分派於江、淮之間,讓敵人不能猜到陛下固定居處。」高宗採納了他的建議,果然行之有效。之後,高宗多次求教於他,皆是成效卓著,高宗說:「唐肅宗在靈武中興時得到一個李勉,朝廷才受到尊重。現在朕得到你,無愧於古人了。」於是,升任他為殿中侍御史,後又高居相位。他在任上,推崇「洛學」,竭盡全力鞏固南宋政權,被人稱為「小元祐」。
人常說,帝心難測,小人難防。他為大宋朝廷殫心竭慮、鞠躬盡瘁,卻忽略了這個道理。他親自推薦、後出任相位的秦檜就是那個讓他陷入萬劫不復的小人,他親手為自己培養了一個掘墓人,葬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趙鼎宦海中沉浮半生,終不改其忠貞之心和耿直之性。紹興八年,金人遣使議和,趙鼎在議和問題上為大宋利益據理力爭,諸多意見與秦檜相左,秦檜心生恨意,便派人屢進讒言,致使高宗對其心生疑慮,趙鼎只好稱病罷相。
秦檜妒其才能,又懼其剛正,擔心他被重新啟用而危及自己的地位,於是又多次派人誣陷彈劾於他,終使得趙鼎被貶興化軍,後又遷移漳州、潮州,直至吉陽軍。仕途不順詩途順,沒了官職,反而使他有了閒暇賦詩填詞,被貶在外的幾年,他寫了眾多的詩詞佳作。
寂寂柴門村落裡,也教插柳記年華。禁菸不到粵人國,上冢亦攜龐老家。漢寢唐陵無麥飯,山溪野徑有梨花。一樽徑籍青苔臥,莫管城頭奏暮笳。
這首《寒食》是在潮州時所作,清明郊遊,看著枯墳荒冢,他有了一絲的釋然。人生無常,最後都只能歸於荒冢一座,還是得醉且醉吧,天下之事不是自己都能去管,該放手時就放手,也許這是苦悶之所極的一種宣洩,是無奈的感嘆。
客路那知歲序移,忽驚春到小桃枝。天涯海角悲涼地,記得當年全盛時。花弄影,月流輝,水晶宮殿五雲飛。分明一覺華胥夢,回首東風淚滿衣。《鷓鴣天·建康上元作》
趙鼎被貶到海南,當時的荒涼之地,既無法為君分憂,又無法為民解愁,心中倍感孤寂愁鬱。憶起北宋時的繁華勝景,再想想南宋的動蕩烽煙,國之不安,終是忠貞之士的心中鬱結。可是他如今身在異地,漂泊無依,又能如何?恨往事不堪回首,浮生夢醒,只有衣衫上的淚痕和滿屋的悽涼。
03
莎士比亞曾說過:「魔鬼把人們造得這樣奸詐,一定後悔不及;比起人心的險惡來,魔鬼也要望風卻步。」是啊,人心是世上最可怕的,尤其是小人之心。秦檜可以算得上小人中的極品,趙鼎已流落到天涯海角之地,他仍不罷休,或許趕盡殺絕是他的一貫作風,就像他冤殺抗金英雄嶽飛父子一樣,他對趙鼎亦是步步緊逼。
在趙鼎前去吉陽軍時,曾上謝表:「白首何歸,悵餘生之無幾;丹心未泯,誓九死以不移。」秦檜見後說:「此老倔強猶昔。」秦檜派人監視趙鼎在吉陽的一舉一動,使得原來的門生故吏都不敢前去問候,只有廣西主將張宗元時時送些米食,亦被秦檜調離。趙鼎明白,他已成為秦檜的眼中之釘,只有他死了,親朋好友才能平安,也只有他死了,才能保全自己的兒孫不被殃及。
他請人轉告兒子趙汾:「秦檜必欲殺我。我死了,你們則無後患,我若遲死,必將禍及全家。」之後絕食而死,享年六十三歲。死前,他自書墓銘曰:「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即將離世,仍忘不了他付出一生心血及至性命的大宋江山,其忠心可謂日月可鑑。故《宋史》評價他說:「論中興賢相,以鼎為首。」後世把他與李綱、胡銓、李光並稱為「南宋四名臣」。
05
宋孝宗即位後,追贈他為「太傅」,並賜諡號「忠簡」,追封豐國公。
淳熙十五年,又得以配享高宗廟庭,為昭勳閣二十四功臣之首,子孫皆授官職。
自古文人更重其名,這些許慰籍,或許可以讓一代賢相安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