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摳鼻少女夏不綠。少年時喜意氣用事，把光陰浪費，也曾莽撞到視死如歸。現今雖未懂事多少，但願與紅塵作伴，和世界好好相愛。
感謝雲中漫步（yuno2o）授權轉載。圖：微博@朝陽晝伏夜出
「真羨慕你現在的生活」
L打開微博看到這條評論的時候，剛吃完煲仔飯，走在大理十二月明媚的陽光裡，腦子裡正盤算著荷包裡剩下的錢還夠她生活多久。
L，女，21歲，無業游民，之前在某文化公司做過一段時間編輯，給她評論微博的正是以前的同事。L和那個同事並不熟，點頭之交而已，除了微博上互關外，再無其他交集。她評論的是昨晚L在古城拍照的微博。L笑了笑，想回她「窮屌的生活有什麼可羨慕」，最後只發了個笑臉。
電影《不求上進的玉子》裡，玉子大學畢業後每天待在家裡，沒有朋友，沒有工作，也沒有男友，除了吃和睡，就是躺上椅子上看少女漫畫。父親讓她去找工作，她總是懶洋洋說，還沒到時候。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這也是L現在最困擾的問題。
辭職後拖著二十四寸的行李箱直奔大理，沒有談好的新工作，沒有同伴的友人，沒有富足的存款，連明天要做什麼都沒想好，一根筋到了古城，和客棧老闆砍價還價，用幾百塊的價格租了一個月的單間，廁所洗澡的地方都在一樓，她住二樓。和她同層樓的有個四十歲戴眼鏡的男人，和一個齊劉海短髮的年輕女生。雖然常常碰見，可L沒跟他們說過一句話。
L還記得辭職那天，組長問她，「你真的不再想想？」
「不想了。」L說。
不知道的人恐怕還以為L謀得了另一份好差事，或者賺夠了錢要去過她的恣意人生。其實都不是，她連下一步計劃都沒，哪兒還有找工作的閒心，而那些猜測她賺了很多稿費的人更是大錯特錯。L只是覺得累了，每天坐在辦公室，機械地對著電腦，每晚在家寫稿到凌晨，站在陽臺看著馬路上來往汽車的燈光，她想的唯一一件事是，活著真他媽累。
「你辭職後就沒打算？」幫她收拾行李的室友問她，L轉過頭，正好看到室友身後的鏡子裡，自己的臉在燈光的映照下，一片慘白。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任何打算。
L暫時給自己的生活設想了一種烏託邦的過法。去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租一間房子，每天早上自然醒來，然後吃飯寫作讀書，累了去外面散步曬太陽，周圍的人都熱情友好，每個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大家圍在一起，喝酒談天說笑，說不定還能遇到人生中所謂的真命天子。
L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傻樂觀的，所以當她真正去過那樣的生活時，差點沒來個「未長夜痛哭者不足以語人生」。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幾乎沒有在早飯時間醒過，這一切都因為前一晚看了一宿的劇。中午在外面的小店隨便吃點，然後散步、散步、散步。古城就那麼大，幾天下來已經完全走遍。然後晚上洗完澡窩在床上繼續看劇。當初說好的讀書寫作呢？
一連過了好幾天這樣的生活，L覺得再繼續下去她會瘋掉的。可是打開WORD，面對空白文檔，L腦子比它還要空白。既然寫不出東西，那就出去玩吧。
2.
第二天一大早，L去租車行租借自行車，旁邊是一對情侶，準備騎摩託車環行洱海。L瞅著那女的坐上後座，雙手環住男友腰，聲音嗲嗲道：「人家坐好了。」然後兩人像風一樣消失在L眼前。
「美女，一個人租車啊？」老闆娘過來詢問，「租摩託車還是自行車，我們店可是古城裡最老的······」
「自行車。」
L不會騎摩託車，也沒騎過山地車，老闆娘鄙視了一眼說：「那你就當普通自行車騎唄。」
L頗為不爽，踩著車子看到有石頭的地方故意騎上去，心裡一邊忿忿的想，等哪天她學會騎自行車，一定要載著男友來拉風，兩人戴著墨鏡，心裡的表情掛在臉上，吃什麼玩什麼穿什麼，全部都要秀在網上，和世界上所有臭不要臉秀恩愛的人一樣。
最後，L被石頭顛到了地上，光天華日下，差點沒摔個狗吃屎。
自行車騎了一天也沒壞，老闆娘問她一個人好玩嗎。L咧開嘴笑得特燦爛：「好玩好玩，我明天準備去雙廊，你們這裡可以拼車不？」
好玩個屁啊好玩！你一個人騎自行車瞎轉試試，一個人騎迷路找不到方向試試，你一個人被石頭顛個狗吃屎試試。L付完錢想以後再他媽不騎自行車了，兩條腿都快騎得合不攏了馬丹。
然後第二天早上，L背著小包又蹦蹦跳跳出門了。
客棧老闆問她：「一個人出去玩啊？」
「是啊。」L說，「我去雙廊玩。」
「你冬至回來不，我準備煮火鍋請全客棧的人一起聚聚。」
「回來回來。」
「雙廊那邊有家客棧老闆和我是好朋友，你去那住說我名字，給你優惠。」
「好啊好啊。」
「路上小心。」
「小心小心。」L跟個腦殘少女似地笑嘻嘻出了門，等到了路上臉上就沒了笑容。
一個人出去玩啊？
不好玩不好玩。
你冬至回來不？
回來不回來有什麼區別。
路上小心。
不小心也沒人會在乎。
L打開微博，拍照發了條說說，天氣這麼好，沒想過會老。手機屏幕上是一個大大的笑臉。
在去雙廊的車上，L的鄰座是一個健談的大叔。他是雙廊本地人，在昆明上班，有事回家一趟。L本來不怎麼想理他，對於長得不帥的異性她基本沒有搭話的欲望。可大叔滔滔不絕的講著雲南的風土人情，講他走過的祖國大江南北，講他大學時候的各種趣事。L實在不忍心，意思地回了幾句。後來發現大叔幽默風趣，雖然長得不好看，但人性格不錯，就當打發下漫漫旅途時光，和他攀談了起來。L下車的時候，大叔要了她的手機號，說待會帶她到處逛逛，L沒想太多，便答應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讓L發誓此生都不在車上跟陌生人說話。果然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路上也沒有好心跟你搭話的蜀黍。大叔帶L四處逛了逛，時不時地搭一下L的肩膀，L雖然心裡反感，但心想這大叔可能沒有其他意思，便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結果對方得寸進尺，走到一條小路的時候，見四處沒人，竟一把摟住L的腰。
L嚇壞了，直接大叫起來，甩開對方的手，然後頭也不回地沿著小路逃跑。
一個人出去玩啊？
不好玩不好玩。
你冬至回來不？
回來不回來有什麼區別。
路上小心。
不小心也沒人會在乎。
······
L跑累了蹲在路邊，然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為什麼周圍的所有人都有朋友或者愛人，只有她孤獨無依，為什麼她要跑來這麼遠的地方，為什麼她要辭掉工作，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生活的真相原來如此殘忍。我們總是羨慕別人的生活，總是以為生活在別處，可當我們真正去過那樣的生活，去了所謂的別處，才發現事實並非我們所想那樣，如果你本身不做改變，當初想要的東西仍然得不到。
3.
冬至那天，全客棧的人都來了，圍著一張桌子打火鍋。這個客人貢獻一瓶酒，那個買了袋煮花生，L什麼都沒準備，坐在中間，手裡舉著筷子，木愣愣停在半空。大家邊吃邊聊，平時見面也不知道對方是誰的人，L終於知道了名字。那個四十多歲戴眼鏡的男人是來大理擺攤做生意的，下一步準備去西藏，據說那裡更好賺錢。那個齊劉海短髮女生比L大一歲，在古城一家鼓店打工，她準備一直在這裡待到過完年，然後把母親一起接過來。還有客棧裡的義工，他們是一對情侶，在西藏認識，然後到了大理，在這邊做義工做滿時間就準備去下一個地方了。每個人熱情洋溢地說著各自的經歷和夢想，眼睛裡閃著光，他們對生活的熱愛，他們對夢想的執著，對愛人的愛意，那麼顯而易見，即使是剛認識的陌生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L沒說話，默默地吃菜喝酒，然後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繼續看劇。像個機器人一般麻木，每天的生活除了吃和睡，好像再也找不出另一件更有意義的事情。
大姨媽來得突如其來，比往常的時間提前了半個月。所以當L醒來，感覺屁股下面溼溼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馬丹我尿床了？
整個床單被弄得慘不忍睹，更讓她欲哭無淚的是她沒有準備姨媽巾，廁所還在樓下。最後換了褲子，用紙巾草草墊了墊，然後拿著錢去超市買姨媽巾了。最後客棧的義工幫她換了床單，但以前床單上的血印子怎麼也洗不乾淨，曬在露臺上，遠遠的，也能看到模糊的輪廓。
母親的電話就是那個時候打來的。L沒有告訴她辭職的事，因為不用想也能想像出母親知道這件事後氣急敗壞的神情。照例告訴她自己過得很好，工作順心，同事友好，薪水夠用，吃得很好。然後母親開始說自己最近崴了腳，走路上班的時候就會痛。L說你坐車去啊，幹嘛走路。母親說她不會過日子，走路十分鐘就到了還坐什麼車，浪費錢。
聽到這，L的聲音有些啞了，故意提高聲音說：「要是你瘸了不得花更多錢啊。」
然後母親在那邊笑。
那個瞬間，L望著露臺上被風揚起的床單和衣服，在太陽光線裡被曬暈了頭，可那一秒鐘她是真正清醒著的，心裡異常平靜，皮膚被陽光曬得燥熱，L問母親：「你說每天過這樣的生活難道就不覺得沒意思嗎？」
「啥子有意思沒意思，你還不是要每天吃飯睡覺，這些都要花錢，工作不就是為了賺錢，不工作你喝風啊，哪兒還有時間想這些。」
L在電話這頭靜默良久，然後淡淡應道：「是啊。」
很多時候我們只是這個世界普普通通的一個人。既沒有特別的天賦，也不是一無是處，既沒有特別富裕，也不是一窮二白，既沒有傾城傾國的美貌，也不是醜得見不了人。是組成這個世界的普通人，可沒了你世界依然繼續運作著。生活的真相很殘忍，把大多數曾夢想成為超人的小孩，都變成了格子間裡一個再平庸不過的青年人。
是啊。我們要吃飯我們要睡覺我們要老去，我們活著是為了活著，生活的本質裡沒有永遠旖旎的風景也沒有永遠的快樂，無憂無慮這種理想生活連小孩子都做不到，何況她已經成年好久。那一刻，L終於意識到自己長大了。
4.
後來的故事並沒有什麼逆襲啊勵志啊，L回家後，並沒有像書裡和電影裡的主角，在徹悟了人生真相後開始改頭換面成為他人的人生楷模。她重新找了份工作，開始過上早九晚五的規律生活，打開WORD開始重新寫稿。工作上依舊出很多錯誤，稿子依舊被出版社編輯說不夠成熟。
L唯一沒有做的是放棄，沒有像上次一樣逃離。直到某天上司笑著對她說做得很好，編輯通知過稿的時候，L才終於明白，這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便是在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無論身處哪條道路，見過怎樣的風景，到了怎樣的歲數，迷茫這種事永遠不會消失。我們所經歷的漫長時光，無所事事虛妄度日也好，勤勤懇懇工作也罷，都是珍貴且不可複製的。而這些日子，最後都註定像風一樣遠去。即使在什麼也不做的那些時候，L至少收穫了平靜的內心，藍天陽光美景，走過一些路，吃過很棒的食物，也不算完全虛度。誠如某句話，人生中沒有真正所謂的浪費時間，而我們度過的每一天亦是浪費。生活本身就是悖論，所以較真什麼呢。
沒有哪條路絕對正確，也沒有哪條道理絕對無誤。因為生活沒有標準答案，我們唯一能做的便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生活到底給予了我們什麼，不過是一往直前，不要回頭。
在未老之前
度一個無所事事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