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陝西米脂低矮的瓦房，到巍峨的紫禁城，直線距離800公裡，李自成足足走了18年。
現在他要到那些顯赫一時的宮殿裡去，做一次華麗的冒險。
以一個政治暴發戶的名義。
與紫禁城對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有那些衣冠楚楚、身份尊貴的人，或被皇帝邀請的人，才能一睹芳顏。
絕大多數人，只能遙望著它，揣摩著裡面的故事和細節。
在宮殿的前半部分，運轉著帝國的權力中樞，很多決策過程都是秘而不宣。
後宮更是閒人免入的禁區，在這裡群居著皇帝的女人，她們只對皇帝負責，並以被寵幸為榮。
成千上萬的太監為皇帝提供詳盡的家政服務，他們都被閹掉了。
每天，環繞皇帝周圍的，是「聲不絕於耳，色不絕於目」。
皇帝可以縱慾，太監必須禁慾，這是深宮裡最大的不平等。
權力、奢華、美色、歡笑、攻訐、殺戮……在幾百年的時光裡，迷宮一樣的建築見證著這裡發生的一切。
這裡陰魂從未斷過，即使皇帝們的背影早已遠去，它已成為遊客熙攘的故宮。
入夜，這裡成了名符其實的鬼城，陰風陣陣，鬼影踵踵，據很多當事人反映，他們聽到了冷宮裡的哭泣。
……
紫禁城的每一磚、每一瓦、每一根立柱、每一顆鐵釘，都來自全國不同的地方。
為建造這座輝煌的宮殿，無數工人死亡，沒有一個名字出現在功勞薄。他們降生到這個世界上，似乎只是為了修造宮殿，完成這個使命，他們就緊趕慢趕去了另一個世界。
至於他們人生的價值和意義，當然是無關緊要的。
穿梭的公文裡提及最多的，只有皇帝。
原本平凡的土地被鋪滿了金磚，工人的屍骨和鮮血為它打上了最初的底色。當工程完工的時候，一座天堂赫然在目，遮蓋了它的暴力色彩。
皇帝們權力無限，卻無法控制時間的進度，這也是歷代帝王拒絕死亡，熱衷長生不老藥的原因。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站在高高的城樓上，皇帝們會產生一種錯覺——自己擁有這宇宙中最大的空間。
以空間換時間，是皇帝們的無奈選擇。
現在，歷史的交接棒到了李自成同志的手上。
作為非專業運動員，他能跑好這一棒嗎？
請讀者朋友不要誤會，上文之所以用如此大的篇幅介紹紫禁城，不是在做景點介紹和廣告宣傳，而是這個地方對闖王的革命之路至關重要。
一個人，如果還沒有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讓他去掌控如此複雜的局勢，面對如此巨大的權力，不僅是危險的，而且是不厚道的。
這杯苦酒，歷史上很多人都品嘗過。
李自成之後200年，出現了一個偉大的義軍領袖，他的名字叫洪秀全。洪利用人們對超自然力量的畏懼和對現實的不滿，在南方的密林裡，成功向清朝發難。
但是當他打到南京的時候，革命就到了終點。那個溫柔之鄉成了他的縱慾之地和沉重行囊，義軍的腳被拴住了，鋒芒被磨禿了。
清軍應該好好感謝南京的美女、美酒和紙醉金迷，天王在享受的時候，他們在養傷，然後發起瘋狂的反撲，南京城破，秀全身死。
……
客觀上說，李自成能一路打到北京城，沒有嚴明的紀律做保證，幾乎是不可能的。
「不想腐」比較難，但大順軍的軍令之嚴，能讓官兵「不能腐，不敢腐」。史料記載，闖王要求全體指戰員「不得藏白金，過城邑不得室處，妻子外不得攜他婦人，寢興悉用單布幕綿」。
他還規定，「軍令有月犯淫劫者立時梟碟，或割掌，或割勢」（想想都殘忍），甚至「馬騰入田苗者斬之」（這一招明顯是跟曹操學的）。
入城之初，大順軍做出了榜樣，他們睡在霓虹燈下，對百姓秋毫無犯。趙士錦《甲申紀事》裡記載，「賊初入城，有兵二人搶前門鋪中綢緞」，結果被軍隊紀檢的同志「釘手足於門前左棚欄上，予目擊之」。
請注意，這裡引用的史料，真實性都很高。
但當紀律遭遇人性，便顯得不堪一擊。
長年的戰爭生活和高強度的精神緊張，在闖王進城後不久便開始惡性釋放。
就象山間的溪水被大壩阻攔，年深日久，一旦壩潰，洪水將以驚人的速度爆發。
第一關，是美女關。
闖王乃鐵血男兒，正是38歲年紀，他顯然不是一個禁欲主義者。
當他來到崇禎的後宮時，整個人完全迷失了。
上千名來不及逃走的妃子和宮娥，就象數不清的花朵和蝴蝶，撲到他的眼睛裡。
原來這就是對成功和權力的獎賞，闖王陶醉了。
寬大的武英殿建於明初，與東邊的文華殿相對稱，一文一武。這裡也是崇禎倒臺前的起居之所。
現在它成了闖王與後宮婦女同志充分溝通談心的地方。
他多年舞槍弄劍的雙手，在宮娥們溫熱白皙的肉體上又摸又揉，那些可憐而恐懼的女人們，根本無法準確區分崇禎和闖王，她們只知道，這是兩個可以主宰她們生死的男人。
他的身體，就象一條蟒蛇一樣纏繞在宮娥們身上，當身體裡的某種液體噴射而出的時候，闖王強烈意識到，那種感覺比徵戰沙場鮮血噴湧的痛感相比，要美妙得多。
紫禁城，曾是他咬牙切齒痛恨的地方，現在成了他欲望的庇護所。
在那些女人中，他最愛的是竇氏，甚至找到了久違的愛情的感覺。
他以新皇帝的身份，封她為竇妃。他總覺得這位眉眼如畫的美女，讓他想起陝北故鄉的曠野。
他開始沉緬於紅顏綠鬢，愛欲纏綿，難以自撥。
入城之初，曾有一幕畫面深深刺激過他——數百名不願受辱的宮女，紛紛跳河而死，她們著五顏六色的華服，就象盛開在河裡的花朵。
闖王內心是不高興的，覺得自己並不受這座城市的歡迎，至少這些宮女們對他投了否決票。出於報復，他將一部分宮女賞賜給劉宗敏、李過等創業元老。
無數美女的臉龐，遮蔽了闖王曾經深邃的目光。
大順軍有樣學樣，他們不僅霸佔了大明高官的別墅，而且完全接管了他們的妻女。普通士兵從娼妓下手，後來膽子越來越大，遍尋良家女子，如遇不從便狠下殺手。史料記載，僅安福胡同，一夜就砍死370名女子。
別以為這些女子手無寸鐵，便無力反抗。屈從的背後，這些明朝的女人們，正在為闖王和他的軍隊編織一個囚籠，既華美壯麗又巨大無比。
其中一個女人，註定會對闖王的事業起決定性作用，她的名字叫陳圓圓，明朝戰神吳三桂的妻子。
進城的第三天，正如太子朱慈烺預料的那樣，1300餘名明朝舊臣集體來跪拜闖王，但在寒風凜冽的宮門外，他們一站就是一整天。
闖王正在行歡作樂，沒有時間理會他們。
如何處置這些軟骨頭，他內心早有打算。
義軍之前的口號「迎闖王，不納糧」不是喊著玩玩的，數十萬人正面臨無糧可吃的境地。
要吃飯，首先要有錢，他決定讓劉宗敏搜搜這些舊臣的口袋。
大順軍進京時，接收的崇禎私房錢達白銀3700萬兩，黃金150萬兩。
但闖王覺得不夠。「大王，這事包在我身上，」劉宗敏拍拍自己的胸脯。
闖王知道劉宗敏這人一向殘忍，以前經常幹一些殺俘虜的事，但是他很明白，這種殘忍有時候能派上用場。
劉宗敏即刻傳令，連夜趕製了5000副夾棍，用來逼迫明朝的幹部們交錢。
夾棍是特製的，上面有鐵稜，膽小的人看了，估計馬上就會尿褲子。
根據官階，義軍制定了嚴格的繳納標準：內閣10萬，部院、京堂、錦
衣衛將帥7萬，科道5萬、吏部郎3萬，翰林1萬，而且事先聲明，一律謝絕打折。
估計那時候，每個前明的官員都在後悔，自己當初太努力，太鑽營，導致官位太高。
有很多人根本交不出來，被現場夾成殘廢。
色能使人嗜，財能使人貪。
闖王曾去觀摩過一次，他看到那種慘景後，提醒劉宗敏不要太過頭。
劉宗敏點頭稱是，心裡卻想，之前已經夾死了1000人，我會告訴你嗎？
39歲的魏藻德是最後一任內閣首輔，典型的明代文官。他剛提拔重用一個月，正準備大展宏圖，救帝國於水火，崇禎就在煤山自殺了。
此時，他十指盡斷，被迫交出白銀萬兩，但劉宗敏根本不信這樣一個大幹部只有這麼點錢，他親自出面做這位首輔的思想工作，軟的不行，繼續來硬的。
5天5夜，只要是個人，在體力上和精神都會崩潰。但實在沒錢，他又沒學過變魔術。
「你們這些賊子，」魏藻德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道，「只怪我當初沒有為主盡忠，才落得今日下場！」旋即腦裂而死。
義軍比較講人道，他們不想讓魏藻德在黃泉路上太孤單，乾脆將他的兒子當眾斬首。
義軍的辛苦加班沒有白費，軍隊總收入從白銀3700萬兩，直線上升至7000萬兩。
社會比較亂的時候，別有用心的人總是特別多，明朝官員的悲慘下場，被他們添油加醋，口耳相傳，很快京城一片愁雲慘霧，先前還對闖王存有幻想的吃瓜群眾人人自危。
無數的冤魂，停留在北京的上空，注視著闖王和他的軍隊。
他們都想看看，闖王是什麼下場。
（待續）
來源：微信公號「歷史的囚徒」（lishideqiutu2017）
編輯：孟靈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