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在為閨閣女兒立傳的《紅樓夢》,放眼望去,紅顏滿紙,其中以金陵十二釵最為奪目。在這金陵十二釵中,又以林黛玉和薛寶釵為翹楚,因兩人並列同一判詞,故兩百多年來,為了將二人分出高下引出無數筆墨官司。那麼,按作者的意思,是否薛林二人真的不分軒輊呢?
不可否認,無論從才華或容貌,抑或表面上的品行涵養,林黛玉和薛寶釵是難分高下的,但是,從細微之處中看來,終歸是林黛玉更勝一籌,不信我們看看。
常有人稱,要想深入了解一個人的品行,就去看看他身邊的人,無論最好的朋友或最親的親人。而在古代,一個大家閨秀身邊,常年相伴的就是她的丫環、奶娘和婆子之類,總之都是下人,跟父母親,反而要離得遠一些。所以在不少戲劇中,可以看到丫鬟小姐背著夫人作出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兒來,譬如《西廂記》裡的紅娘和鶯鶯小姐,《牡丹亭》裡的春香和杜麗娘等等。在《紅樓夢》裡,丫頭和姑娘的相處模式,亦是如此。
所以,在《紅樓夢》裡,我們常常可以由一個丫環窺見她主子的品行涵養、為人處世。鴛鴦正直善良、嫉惡如仇,是因賈母為人豁達,喜惡分明;平兒機敏變通、能說會道,是因為她的主子王熙鳳精明過人、口齒伶俐。
那麼,林黛玉的丫環,是什麼樣的表現呢?
如果我們留心,便發現大觀園中住著的主子姑娘少爺們,除了瀟湘館,都曾有丫頭鬧出過事情。
怡紅院的芳官,因為一包薔薇硝,招呼小夥伴和趙姨娘打起了群架,縱然趙姨娘本人「倒三不著兩」,但芳官本身就是奴才,如果能正確認識自己的位置,也不會對趙姨娘出言不遜,一場鬧劇大抵可以避免;而芳官的張狂和放肆,還不是素日有寶玉慣著的緣故?
迎春的貼身丫環司棋,與表哥潘又安私相授受,最後不顧禮制和規矩幽期大觀園後山,無論如何都是大忌。下面的小丫頭蓮花兒,會因為一碗雞蛋羹和小廚房的柳嫂子互懟;更有其奶娘敢偷出姑娘的金鳳去當錢作賭資,整一個錦綴樓,四面楚歌,八面透風。還不是因為迎春懦弱無能?
惜春的貼身丫環入畫,因為哥哥有些財物不便安置,便託人悄悄帶進園子給她藏好,可此舉是不符合賈府規矩的,入畫作為一個貼身丫環,竟然「知法犯法」,焉知不是因為姑娘惜春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緣故?
就連探春的秋爽齋,雖然貼身丫環侍書大有主人之風,但是下面的小丫環小蟬,也不是省油的燈,其亦捲入眾小優伶和夏婆子、柳嫂子等混戰之中。
至於蘅蕪苑,就更值得說道了。
薛寶釵素來被認為是安分守己,「事不幹己不開口」的,其亦自詡「珍重芳姿晝掩門」,但是她手下的丫頭啊,卻頻頻打她的臉。
寶釵的丫頭鶯兒,首次出場就扮演了一個「捧哏」的角色,薛寶釵在和賈寶玉看通靈寶玉,鶯兒便藉機帶出姑娘項上的金鎖來,這才令賈寶玉得知寶姐姐金鎖上八個字,與自己是一對。而為了這齣戲,自賈寶玉進門,鶯兒就沒有主動要為客人端茶倒水的意思。作為一個丫頭,這是不是嚴重失職失禮了?
我們再看看林黛玉的紫鵑,第二十六回,賈寶玉進入瀟湘館,黛玉正好要打水洗臉,紫鵑卻稱寶玉是客,理應先給其倒茶。瞧瞧這素質操守,寶姑娘不知作何感想?
另有,在第三十五回,鶯兒為賈寶玉打絡子時,二人閒談,趁著四下無人,鶯兒竟然跟賈寶玉說起了在家姑娘「旁人不知道的好處」,講道理,這種話放在現在, 一個女孩跟另一個男的說她閨蜜「不為人知的好處」,都是讓人浮想聯翩的啊,鶯兒此舉,和老鴇之流有何區別?幸虧寶姑娘及時進來,止住了話題,不然日後寶姑娘要怎樣見人呢?
再看紫鵑,賈寶玉不過因為見過穿的單薄,正直料峭春寒的,上去摸了下衣服問候下,竟被她正色說道了一番:
「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
此外,鶯兒最為人熟知的,就是在第五十九回的「壯舉」了。
彼時春日燦爛,鶯兒要往瀟湘館去,路上見嫩柳紅花,玩心大起,便坐在山石上編起花籃來。小丫頭春燕看到這一幕,就好言相勸啊,稱這一代花草是自己媽媽管的,素日裡當永遠的基業似的照看著,你趕緊別再摘了,被她看到又得叨叨我們呢。春燕的話,說的在情在理也委婉得體,可是鶯兒聽後怎麼表現的?其道:
「別人亂折亂掐使不得,獨我使得。自從分了地基之後,每日裡各房皆有分例,吃的不用算,單管花草頑意兒。誰管什麼,每日誰就把各房裡姑娘丫頭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的去,還有插瓶的。唯有我們說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麼再和你們要。』究竟沒有要過一次。我今便掐些,他們也不好意思說的。」
瞧瞧鶯兒的口氣,可謂是大言不慚,薛寶釵主動放棄賈府的各種供給,是有眼力見,有自知之明,而且本來她住在親戚家,就已經是很大的叨擾了。可是鶯兒看來,這些都是自己該得的一樣。退一萬步說,即便是有你寶姑娘的份例,你也不該「亂折亂掐」啊。說到底,這鶯兒就是狂妄囂張慣了。
身為一個貼身丫環,鶯兒的素養都能如此低下,遑論其他?大觀園婆子們聚眾賭博,裡面就有蘅蕪苑的婆子,可薛寶釵卻被委託管理大觀園,這不是諷刺得緊嗎?
我們再看看林黛玉身邊的丫頭,即便是個小丫頭雪雁,也知道禮貌得體的拒絕趙姨娘丫頭的請求呢。而那奶娘婆子,何曾在園中鬧出過么蛾子?
所以,作者雖然未提及黛玉的管理才能,但通過其他人下面丫頭婆子的表現,側面反映了林黛玉的調教手段,也由此能看出林黛玉的涵養品性始終表裡如一。只看這一點,便知林黛玉綜合素質,是其他人無法比肩的,金陵十二釵之首,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