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哥曰:
今天的談股論金,回復「0921」查看;
博主:吳小平 作者為資深金融人士。
轉自:財新網
一
他是一家泰國著名投行的高管。她是一個曼谷私募基金經理。
他們都在休假。在紐約一個共同朋友家的後院酒會上認識了彼此。
那天,他應邀作了遠東宏觀經濟主題演講。來賓中有人喊道:你們太喜歡出口了。他回應說,所以我們才攢了你們那麼多國債。然後就有人接著說,是的,你們很喜歡存錢,看,我們就不存錢。他一笑:誰不希望花錢?請你們給國會寫信,讓我們更多進口你們的工具機。還有人問:你們國王更喜歡布希還是川普?他一臉壞笑:我估計國王更希望你們選川普當總統,讓你們也嘗嘗高房價會給社會帶來多大麻煩。
她靜靜地在草地邊看著他。他穿著布克兄弟藍色條紋西服,笑容如加了蜂蜜的朗姆酒,忍不住讓人想多接近一會兒。
他在人群中也看到一個美麗臉龐,牙齒閃閃放光,還有一個克拉戀人裡女主角戴的圓頂毛呢小禮帽。
草坪旁,樂隊在奏著《The Girl from Ipanema》,主唱賣力的搖擺著。
兩人微笑著凝視了幾秒鐘。依帕內瑪的女孩走過去了,又奏響了一曲紐約紐約。於是兩人好像得到了信號,把手裡的香檳一飲而盡,向彼此大步走去。
二
他們依偎在中央公園西南角哥倫比亞圈的一個高層公寓裡。從落地窗向下看去,無盡車流,就像時間的循環。下雨了,地面積水倒映著霓虹燈和月光,不斷閃爍,就像莫奈的畫。
他們整天在床上躺著,靜靜擁抱,緊緊親吻,一刻都不想離開。這麼說也不精確,因為兩人也會跳下床,搶著跑到洗手間,用橙味李施德林漱漱嘴,然後又急匆匆跳回床上,再次擁抱,接吻。
他不接電話,她也不接。他給她念所有能記得的詩歌,從順吞蒲、泰宋蓬到中國詩人李白。她唱臺灣人莫文蔚的歌兒,從陰天、他不愛我和當你老了。
他說李白是其實不是中國人,是中亞人。她說你肯定錯了,我在中國留過學,他是中國人。他立刻用谷歌查,你看你看,李白生在中亞,不是中國人!既然你錯了,要懲罰你。她笑著,你怎麼懲罰。他環抱著她,很使勁兒的抱她。她咯咯的笑:我快呼吸不過來了。於是他把嘴對著她的嘴,做人工呼吸。
完全呼吸著他肺裡送過來的橙味空氣,她覺得自己快和他融為一體了。
利用短短的假期,他們還自駕去了波士頓。他們在公共草地上看書,在哈佛校園的大百葉窗下講自己的人生故事,在查爾斯河上划艇,在芬威球場上為紅襪隊加油,和當地朋友沿著馬拉松線路騎車郊遊,在奧爾科特的故居裡聽藝人朗誦《小婦人》。
在哈佛,他們還趕上了一場中國詩人北島的詩會。瘦弱的北島,不知所措的站在哈佛階梯教室裡,慢慢念自己的詩歌名篇。身旁有兩位金色頭髮的姑娘,一位為他翻譯,另一位用小提琴來伴奏和詮釋。
他說:中國人北島,真是個孩子。她說,你也是我的孩子。他瞪了她一眼,你是我永遠的小婦人。
三
休假,很快就結束了。就像夏天的暴雨。
她得趕回去,還有好幾億客戶的資金要照顧。泰國資本市場太好了。暴漲,一再暴漲。數百萬新的帳戶被開立,數十萬億資金前赴後繼。
他送她到甘迺迪機場。星巴克裡,她問他,你看這股市要漲到什麼時候。他說,不知道,也許好幾年吧,上一次牛市是2008年,大家憋屈好久了。她說,好啊,真希望我管的基金能夠再翻一番,那我就成了泰國最有名的女基金經理了。他說,何必出名,出名不好。你看,最近曼谷有個什么女一姐,那麼張揚,有什麼意思,遲早摔跟頭。投資這個事情,只要發財,不要出名。她說,也是啊,以你的本事,早該出名,可從來不見你們投行宣傳你。他說,宣傳我?那就更不要提了。我們投行是泰國最大的投行,可也是人事最複雜的投行,和你一言兩語說不清啊。
她說,什麼說不清啊,你不就是領導嗎。
他看著咖啡杯裡的奶沫,一笑。什麼領導,領導很多啊。太複雜了。也許哪天,我就辭職了。不說了不說了,乾杯。
在甘迺迪機場,他和她,再次緊緊擁抱,親吻得無法呼吸。
四
回泰國後,股市漲得更快,時間變得更快。
兩人還會見面。但次數少了很多。因為,她其實很早就有了婚約,只是她不很喜歡對方。
對象是父親戰友的小兒子。他是個官員,因為祖父曾經是這個國家非常重要的高級官員,和國王也關係很好,所以,他的孫子,當然也很有前途。
但是這位年青官員對她管理的私募看不上眼,認為對他仕途不利。也曾委婉向她和她父親表達過。
她不高興,還根本沒什麼呢,就想管我,憑什麼。她父親則對未來的親家說,這事兒,我不方便發言,那是年輕人自己的事情。
但是,如果她要完全對這個婚約說不,那也是兩家人的天大的事。很難。
有次去給母親掃墓,父親說,我知道你不太喜歡小X,不過這是你母親的心願。小X人不壞,也很上進。他希望你不做私募,也是為了你好,這工作太累了。是不是適合女人,你們年青人自己看著辦。不過,要慎重。
是的,要慎重。父親的意思,就是不要說不。
所以,她花更多的時間在工作上。也不想見年青官員,也不想見他。
回國後,她曾經去他在曼谷東四環的公寓。公園1872,多好聽的名字。屋子裡的擺設,和哥倫比亞圈公寓幾乎一樣。都有竹子,巨大的魚缸,慄色沙發和白檀佛像。
他們還會擁抱,接吻,親熱。但是,她漸漸覺得,橙味的李施德林不好聞了,緊緊的擁抱太難受了,使勁兒的親熱,有點太疼了。
他反覆問怎麼了怎麼了。她看著他的雙眼,就像看著中國人北島。
五
對於他打的電話,發的微信,她回復得越來越少。
她對自己說。感情,也要像投資股票一樣,理性,理性,理性。重要事情說三遍,不要把這事兒搞得不可收拾。
他似乎懂了。他那麼聰明。
彼此電話和微信越來越少,偶爾他會發一張查爾斯頓河照片過來。她看了,也哭了。也許,發照片時候,他是快喝醉了。
六
泰國股市暴跌。跌停再跌停。幾十萬億的錢,灰飛煙滅。
曼谷私募圈裡,不斷有壞消息傳來。有人清盤,有人抑鬱,有人跳樓。
父親來電話,她說沒事兒。年青官員也來電話了,她沒接。她的組合表現非常差。有好幾隻股票毫無節制的跌停,而且交易很少。再過幾天,她可能就要清盤了。她喝了不少酒。
突然一天,他來了。
這是兩人之間,第一次沒有談及感情的對話。他問了問她的投資組合,然後給她打了打氣,說這幾隻股票,沒事兒,肯定沒事兒。你放心拿著。千萬別賣。
她說,好,我再堅持幾天。堅持不了,就清盤。我就不做私募了。也許結婚更適合我吧。
進電梯的時候,他默默看著她,揚手告辭,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七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國家救市了。股市得救了。她的組合也徹底得救了。那幾隻股票瘋狂的上漲,就像春天的竹筍,半夜裡都能聽到破節生長的聲音。
好光景,又趕上了她的生日。在曼谷國貿中心的辦公室裡,她和同事們開派對,喝香檳,地毯上全是蛋糕和彩帶。
他發來祝賀簡訊。只有幾個字:「開心,莫爾斯電碼」。
她喝醉了。靠著沙發,她拿著香檳瓶子看了看,和那天紐約草地上喝的,是一個牌子,Perrier-Jouet,巴黎之花。
她掙扎著站起來,迎著同事們的模糊笑臉,走到落地窗前,看著腳下的Silom大街。
她愛的,是他。
仰首,她又喝了一杯。等明天醒了,就去找他。去波士頓,去結婚,去划船,去親吻,李施德林,無法呼吸。
八
她醒了。發現自己躺在辦公室沙發上,細心的秘書給她蓋了薄薄的鴨絨被子。
32了,又老了一歲。不過沒事兒,愛,就在眼前。應該給他一個驚喜。前一段對他太不好了。
不過,她知道他還在。他是個極端念舊的人。喜歡去吃曼谷府右街的延吉冷麵,一吃就是二十多年;喜歡布克兄弟西服,於是連襪子也是這牌子。
她輕輕吹著口哨。打開彭博終端。
好像有點不對。她揉了揉眼睛。
彭博信息終端上閃爍著一條信息:泰國幾位知名投行家被要求協助政府調查,其中據說有XXX,XX,XXX。
其中,有他的名字。
她雙手插入亂發,深深陷入深思。這不會是真的,他那麼低調一個人。她衝向沙發,抓起行動電話。哆哆嗦嗦的撥打他的號碼。
電話上顯示了一張他正在草地上演講的照片。
但是,一直沒有人接聽。
後來幾天,她繼續撥打他的電話,至少100次。但電話後來顯然是關機了。她拜託了一切關係,從警界到軍界,一切有能力的朋友。但關於他的近況,一點信息也沒有。
她不回家,天天坐在辦公室裡等著。同事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覺得有點奇怪:基金淨值表現很好啊,已經是這次股災中的奇蹟。老闆到底怎麼了。
只有秘書不說話,她似乎猜到了什麼。偶爾的鮮花,快遞的禮品,以及老闆回國後異樣的神態,似乎都在傳遞一個信息。
九
終於,他在泰國國家電視臺上露面了。
面對著幾千萬觀眾,他說,我錯了。我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我不應該利用別人對我的信任。我希望得到政府和人民的寬恕。
她含著眼淚,一遍遍的看。他還是穿著藍色條紋衣服,只不過不是西服。他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只不過如此沙啞。他的面容還是那麼英俊,只不過憔悴異常。
她把電視錄了下來,反覆的看他。辦公室看,吃飯時看,白天看,睡覺也看。每次看,她總是微微的笑,然後又痛快的哭。
有天晚上,又看視頻時候,突然,她覺得,有個火花在心裡爆閃了一下。
拿了一根筆和紙,她看著他眼睛的眨動。一邊計數,一邊哆嗦著寫下:
滴滴(空空空空空空空)滴嗒滴滴(空空空)嗒嗒嗒(空空空)滴滴滴嗒(空空空)滴(空空空空空空空)嗒滴嗒嗒(空空空)嗒嗒嗒(空空空)滴滴嗒。
.. / .-.. --- ...- . / -.-- --- ..-。
這是莫爾斯電碼的:我愛你。
出身軍人世家,她懂。抱著沙發靠枕,她難以遏制的失聲痛哭。
十
故事是這樣。股市不斷暴跌,已經威脅到泰國整個金融市場的穩定。雖然泰國財政部和央行態度冷漠,但經過一夜秘密談判和協商後,泰國總理府最終決定突然出手救市。
作為泰國最重要投資銀行的高級管理人員,他參與到救市決策,並得到了巨大的買入股票的權力。
第二天,他沒有通知她,就到了她的公司,問了問組合的細節。回到國家救災中心後,他考慮了很久,最後指示交易員們,大筆買入她組合中的絕大部分股票。
原來是沒事兒的。但是,這個組合有一隻股票,是泰國創業板股票,在救市數日後,公司發表公告,宣稱國家已買入本公司股票,並成為第一大股東。於是整個泰國瘋了,股價毫無邊際的上漲。曼谷第一證券大報的社論說,這個公司的股價邊際是天空。
但整個社會的輿論同時也譁然:為什麼國家要買入這個虧損沉重的股票?為什麼國家會成為這個公司的第一大股東?為什麼要用公帑、稅款和國有資產,來挽救這個私營上市公司?
一封封抗議信飛向總理府。反對黨也開始自行成立調查組,並發表了一系列結論非常負面的新聞報導。
後來,事情就發生了。
十一
泰國政府股市救災兩年後。
加拿大,大溫哥華,列治文市,八佰伴市場。
她推著購物車,緩緩走在菜檔間。蔬菜被塑膠袋分門別類裝好,三文魚又大又新鮮,咖喱熟食散發著熱騰氣兒,牡蠣們則沉默地堆積在一起,等待識貨老饕帶走。
她喜歡牡蠣,也喜歡腥味。對她而言,牡蠣不僅僅是種食物:用柔軟舌頭去接觸柔軟貝肉和海水,會讓她感到興奮地難以自持。這個小秘密她保持得很好,只在紐約幽會時,告訴過他一個人。
他聽到後,雙眼放光:我也很愛吃。男人最好朋友是牡蠣。你知道嗎,風流才子卡薩諾瓦在約會前,一次要吃50個牡蠣才覺得夠勁兒。
50個算什麼愛好者。那段相會的日子,兩人經常叫樓下義大利餐館送上12打敦刻爾克牡蠣,就著醬汁,各自吃上6打。每一口,都如同F1賽車進站加油。他總是用食指擦擦嘴角,微笑看著他。一旦她眼神暗示,兩人就摟抱著,在洗手間用橙味李施德林漱口。公寓的燈熄滅,維納斯在泡沫中誕生了,海倫在河邊赤足奔跑著,野花兒帶著露珠恣意搖曳呢。他比卡薩諾瓦還強健、還迷人。
「小姐,您需要幫助嗎?」她醒過神來。八百伴一位工作人員不解地看著她:「您衝著這堆牡蠣微笑半天了。」
「啊,是嗎,對不起,我出神了。」
她急匆匆結帳走人,推著購物車到停車場,把菜品、牛奶和熟食放進凌志450後備箱。合上門,車內一片寂靜。她誤觸了按鍵,雨刷譁譁擺動起來。如同甘迺迪機場分別時,他衝她揮手。
她緊緊抱著雙肩,眼淚毫無節制的淌流下來。
你究竟在哪裡?
十二
當年股市救災,他被警方從曼谷國貿辦公室帶走,戴著鐐銬的雙手上披著一件西服,轟動全國。
法庭上,他什麼也沒有說。不作辯解,全部認罪,甚至拒絕了法庭為他指派的兩名律師。泰國最有名的檢察官諾猜素恨不能置他於死地。這正常,整個泰國都知道諾猜素明年會競選曼谷市長,太需要政績。
他從不目光直對公訴人,只是執著地凝視著法官胸前的紅色門襟。泰國法庭沒有陪審團,國家可以隨心所欲決定他的命運。他不想多說,多說也沒用。救市已經失敗,民心大亂,牽涉太廣。為了全局利益,他得獨自扛下罪責。條件已經談好,他必須閉嘴,連國王萬歲也不可以說。
法庭最終認定他觸犯了內幕交易罪、濫用職權罪、受賄罪和背信罪。判他十年有期,沒收一切非法所得,罰款1000萬泰銖。
10年。雖早已料到結局,他還是感覺有點窒息。十年間,哥倫比亞圈那棟公寓裡的大魚缸,誰來幫著換水?十年後,她42,他51,人生還有什麼交集?
曼谷金融圈裡,再也不會有這麼一號喜歡穿著單層布克兄弟黑色西服的人物了。
入獄後,他非常識做,花錢毫不吝嗇,因此有權不勞動。每次放風時,別的囚犯喜歡在草地上扎堆閒扯,他只是坐在高牆邊的水泥臺階上,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指尖頂著額頭,一次次回憶她、查爾斯河和北島朗誦時倔強純淨的眼神。當微風吹過,他使勁兒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那股她肺裡傳來的橙味空氣。
半年後的一天,他被通知出獄。深夜,他走出曼谷提籃橋監獄側門。一輛車正等著他,警察總署副署長宏瓦差力中將站在車邊。
「車裡有500萬美元,新的身份證,護照。離開這個國家,或者不要亂說話。你懂規矩的,我們都懂規矩。」
他懂的。從此消失在人海。沒有通知任何人,也沒有通知她。
十三
她解散了自己的股票基金。給員工的遣散費很高,所以沒有剩下什麼錢。她開始不喜歡曼谷的一切,在家裡也總是不說話。
父親心疼女兒,問她要不要出國散散心。「無處可去」,她說。那位和她訂有婚約的年青官員也時不常上門問候,但總是被她冷落。
女人的心裡有人了,往往就裝不下第二個人,而男人的心胸則寬廣得多,於是,半年後,這位官員終於放棄了她,轉和清邁一位成功女會計師結婚了,結婚啟事,配著鮮花框,就登在各大報紙顯眼的地方。
聽到這消息,父親臉色很陰鬱,她挺開心。但開心到一半,想到失去聯繫的他,又沉默下來。
寒風十裡,不如壞消息。意外總是突如其來。父親在馬來西亞旅遊散心時,遭遇車禍。把父親靈柩埋葬在母親身邊後,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她。
她賣掉曼谷別墅,清算所有債權債務,向加拿大申請移民。獲批後,她搬到溫哥華的列治文市,住在幾十萬華裔、印裔和泰裔人中。溫哥華有雪山,有峽灣,有Costco,還有一份幼兒園老師工作。
這足夠了。她的心早死了,但生活還要繼續。愛情不是一件謹慎的事情。她要謹慎地把剩餘人生靜靜過完。
十四
有天,在後院收拾孩子們玩具時,她一抬眼,看到溫哥華松雞山頂,飄著一朵奇怪雲彩。雲似乎在微笑,如同一個佛頭。
好像那尊白檀佛像呢。
她若有所思:他在哥倫比亞圈那棟公寓,還沒有人去打掃吧?
第二天,她請了假,飛到紐瓦克機場,用UBER black叫了一輛車,開到哥倫比亞圈。
打開公寓門,屋子裡還是老樣子。魚缸早就幹了,辦公桌、慄色沙發和米色地毯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白檀佛像靜靜端坐角落,依然神秘微笑。
擦窗,洗地毯,屋子明亮了很多。牆上還有一張她和他的合影。他作怪的摟著她,而她在使勁兒咯吱他。她把鏡框取下來,坐在辦公桌前,用手指輕撫鏡面,歡喜不已。
桌上電話傳真一體機不斷閃爍,電一直沒有斷,有留言。這麼長時間,留言確實不少:公寓收費的,電話募捐的,他們一些共同朋友的節日問候。
其中,有兩段男性留言有點特殊,聲音似乎很熟悉。這個聲音說,資金已經安排好了,等著合適的機會,就可以交易。並說已經作通了經濟部管理層工作,隨時可以發動。
第二段聲音,還是這個男人,讓他趕緊回國。並且非常清晰了指示了如何從輿論、技術上控制交易,並對可能出現的幾種意外情況做了應急預案。
看來,救市期間,他從曼谷回過這個公寓。還在這裡辦公過。他沒和她提過這事兒。
她又仔細聽了幾遍錄音。徹底明白了:有人利用泰國經濟部的影響力,一筆神秘巨款,幾十個特殊股票和期貨跨境帳戶,還有操控救市的權力,在國家股市救市期間不斷的操控輿論而尋機內幕交易。
她大腦裡瞬間充斥了太多信息,幾乎無法思考。拿出黑莓手機,她查詢著幾年前的股票指數變化和新聞報導,並一點一點對照著電話留言。
沒錯兒。他只是一個前臺執行工具。有大人物在背後操盤。
他不應該在法庭上沉默,他不應該承擔全部罪責。有人必須付出代價。她要講出來。
紐約哥倫比亞圈的一個高層公寓裡,一個憤怒的女人,直直地看著牆角的白檀佛像。
十五
曼谷郵報的記者Noon一邊接聽電話,一邊圓睜雙眼。放下手機,她使勁兒朝空中揮舞下手臂,好料!
兩年前的股市救災中,竟然有這麼多驚天秘密,涉及到曼谷這麼多上層人物。她要跟進一個系列報導,這將成就曼谷郵報,成就她。就像當年水門事件裡的深喉,成就了華盛頓郵報和鮑勃·伍德沃德。
她一路小跑進主編辦公室,朝外探了探頭,把門一關。然後坐在主編對面,把故事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聽完,主編眉頭緊緊鎖著。他問,誰報的料?Noon說,這我不能說,得保護信源。
主編深深呼吸。「郵報如果要捅出這麼大簍子,我不知會有什麼後果。你知道你剛才提及的那幾個名字的政治地位嗎?你知道他們家族和國王的關係嗎?如果沒有確鑿證據,我要替郵報一千多員工前途著想。」
「好,我去把證據落實。深喉爆料了很多,除了錄音留言,現場還有一個裝滿了內幕交易文件的USB,估計是被當事人遺忘了。這絕對能夠交叉驗證爆料的真實性。其實,主編,我跟您老實說吧,我認識信源,這姑娘絕不是一個說謊的人。咱們報紙,這回可真要露臉了。」Noon一邊朝外走去,一邊興奮地說。
好,等你好消息。主編舒張著眉心,衝著Noon,豎起了大拇指。
等Noon走出辦公室,主編合上門,一屁股頹坐在角落沙發上。姑娘?深喉?他思忖了好一會兒,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號碼上沒有記錄任何名字。
十六
這天,她正在溫哥華Costco買咖喱和雞肉。黑莓響了,是個國際電話。對方用泰語通知她,父母合葬的山頂公墓可能要整體遷移,一幅公事公辦的口吻,請她立刻配合處理。她一聽,心急如焚,立刻在電話裡約定見面時間和地點。地點是墓地的管理辦公室。
她緊急請了假。飛回曼谷素萬那普機場。租了車,一路駛向墓地。還沒進入公墓陵園,就被一輛黑色SUV和一輛無牌休旅車逼停。車上衝下來幾個勁裝壯漢,蒙上她的眼並拖她進休旅車。
蜷曲在角落裡,她聽到一個沙啞的中年聲音問她:證券交易文件放在哪裡了?這聲音真熟悉,就是留言機中的那個人。對方又問了幾句,她始終拒絕回答。
對方冷冷說,你是不是聯繫了郵報記者Noon? 她感到萬分驚愕。「Noon已經不在人世了,佛祖也保佑不了她。別害怕,只要你交出文件,我不會把你扔到湄南河裡。」
完了。有人洩露了她和Noon的電話交談。
沙啞的聲音又追問了她幾句。她始終沉默。最後,有人衝著她面部連續踢了幾腳,她應聲昏厥過去。
我想和你相擁睡去
十七
眼前的人影模糊而躍動,如光圈沒有調準的鏡頭。頭疼得厲害。她漸漸醒來。黑色遮目布早已被拿了下來。
竟然看到了闊別多年的他。他在屋子的另外一角,被兩個壯漢阻擋著。
是他。心中百轉千回的他。後院燒烤晚會上的他。演講的他。查爾斯河上的他。甘迺迪機場熱吻的他。
他凝視著她,她回望著他。
主事的男人,雙鬢灰白,坐在一把行軍椅上,看著他和她。是他!警察總署副署長宏瓦差力中將,紅衫軍事件時,她在電視中經常聽到他的聲音,怪不得如此熟悉。顯然,這個男人有著絕大的能量,當從這裡她得不到什麼有效信息後,立刻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讓他來說服她。
「疼嗎?」 他大聲問她。
「你出獄後,為什麼不見我,不聯繫我?」 她也大聲問道。
他不說話。
如此沉默了好久。他說:「人生很多事情太麻煩。我不想再麻煩你了。」
中將站起身,舉著槍,走過來,冰冷槍口頂著她的左胸,斜視著他說,「你再問她一次,USB在哪兒。要是不說,我立刻開槍。一會兒我就把她的屍體扔到她父母身邊去。」
他一邊使勁兒努力想衝破壯漢們的阻攔,一邊嘶聲高喊:「親愛的,你說吧,求你了!那個材料是要命的!他真的會開槍的!」
「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今天,無論我說不說,他也不會讓我活著離開這個地方。只有我才知道這個USB在哪兒,讓我閉嘴,你們就都安全了。就算我答應以後再也不說,也來不及了。」
中將沒有說話。只是凝視著她美麗而削瘦的臉。
「你真的不說?」
「不說。說了,你也會開槍。」
中將點點頭:「你說對了。」
槍響了。她胸前綻放出一朵紅色,笑容永遠凝固。維納斯的泡沫乾涸了,海倫驚愕著停止了奔跑,野花兒再也不會帶著露水綻放。
他大喊一聲,撲到了她屍體旁,緊緊親吻著她,間或仰天大喊。
十八
中將和壯漢們走了。他趔趄著走到了她的車旁。裡面被搜查得很乾淨,雜物被散亂扔在地墊或車旁空地上。
地上有她的絲巾,手包,口紅,一隻被踩碎的手機。
還有一瓶橙味李施德林。
十九
過了兩周。曼谷網絡上出現了一份非常詳盡的電子文件,揭示了當年股市救災過程中,有一筆神秘的巨額資金。這筆錢總是能在國家公帑買入前而買入,在壞消息公布前早早抽身。這筆錢不僅活躍於股市,債市、匯市、期市裡也有它的活動蹤影。國家扔下十萬億泰銖救市的那兩個月,這筆錢竟然增值了120倍,最後去向不明,消失無蹤。
電子信息裡的所有線索,都指向宏差瓦力中將,經濟部部長及大批官員,以及幾位王室成員。
整個泰國社會都沸騰了。無數當年金錢損失慘重的百姓們走向街頭,拉起橫幅,要求政府回應。反對黨們立刻組織大批黨徒集會,戴上紅色頭巾,佔據首都關鍵路口,阻塞交通,要求政府下臺謝罪。總理官邸和警察總署被無數旗幟和噪音包圍,大量西紅柿和雞蛋在烈日下臭氣燻天。在曼谷正在舉辦的G25峰會被迫提早結束。
兩周後,國王接受了內閣總辭職。總理換人。反對黨在臨時選舉中獲勝。
二十
這個電子材料是他揭發的。
他抱著她的屍體親吻了好久,如同他們躺在哥倫比亞圈的公寓裡。唇齒之間,他聞到了熟悉的橙味李施德林。仿佛是上天指引,他跌跌撞撞走到車旁。車旁空地上,有一瓶幾乎沒有使用的橙味李施德林。他擰開瓶蓋往裡看,一個防水USB就靜靜躺在橙味漱口水裡。
當年,電視裡,她看著他雙眼閃爍,讀出了莫爾斯電碼「我愛你」。
現在,車旁空地裡,他緊緊地握著這瓶李施德林。
愛情,從來不是一件謹慎的事情。■
(謹以此文向美劇《絕命毒師》致敬,關鍵橋段大家一定如此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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