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幕上刀光劍影的武俠片多得很,柳白猿到底是只什麼神通廣大的猴子呢?
新民國的烽煙裹挾著舊武林的紛爭,人和事情就這樣掉進了這段滾滾紅塵,然後,斷絕。
徐浩峰以獨特的美學了一個「逝去的武林」,這裡的招數普通人可能一時看不懂,那麼我們需要這樣一份關鍵詞——
文 | 宋洋
「柳白猿是我的天命,這輩子只守著這件事,我不能出意外。」這是一個受人敬畏、身份顯赫的武林仲裁人對自己說的話,冷酷卻悲涼,這樣的武人只會出現在徐皓峰的小說和電影裡。
曾遇媒體要我形容徐導,久思,打了個有信息量的比喻,「一個民國時期大家族的繼承者,偏偏不愛生意愛文藝。」他的氣質、規矩、才華、學識、智慧和執著,都含在比喻裡了,太白話了點不著睛。一位相熟的長輩曾戲稱,「如果皓峰不當導演而從商,一定會是胡雪巖式的大家,他太懂中國的人文了。」
評價一部電影,最好絕對客觀。《箭士柳白猿》,我是一名全程參與者,傾注個人情感太多,這樣大的命題,有些無從入手,那就想到什麼寫什麼吧。
每個男孩都曾有一片心中的「江湖」,那是片只供打鬥不擔後果的樂土,英雄生來就有仇要報,養家餬口並不困難,打敗所有人才是終極目標,快意恩仇浪跡天涯……那是兒時耳濡目染的武林,在那個年代,引人入迷;時代發展,藝術形式與時俱進,流行唱法由字正腔圓音潤空靈衍生至真實自然訴說情感,大眾看慣了高於生活,已逐步追求源於生活,徐導的武林大門將開,武人也再不是兇狠武夫的形象。
武術在民國時稱為國術,是中華傳承的一脈,何等悠遠。武林仲裁人是柳白猿的獨家身份,無組織幫手,獨斷武行糾紛,何以服眾?老中國人重禮重面兒,武人更有過之,大家身份高,守住規矩如護住臉面,撕臉耍狠是街邊混混的行為,大家服理,是守武館文化,這在當時人文中是成熟體系。但凡事兩面,自有不服之人,他們要麼被柳白猿空拉弓弦展示的拳勁震懾,要麼進行暗害,固主持公道難保善終,若後繼無人,就要像逃犯一樣生活。這個心靈受創的少年,還未修復人格又成仲裁繼承人,似脫胎換骨即再世為人,實卻要以另一種方式繼續躲避世人,還要守業。柳白猿在被動的命運裡拖著殘缺的身心踉蹌前行,他拼命掙脫、尋找自我,卻逢冷熱兵器時代變遷,何安何下?這是他的宿命。「守」與「尋」成了柳白猿一生的主題,也是上一代柳白猿臨終的牽掛。
演徐導的人物,創作方式不同以往,不能僅局限於劇本或年代事件,因為要展現的是大眾現下難見而他曾獨見的特殊人群,是有跡可尋的。他會跟演員講述大環境,很具象,我如聽書般入迷,周圍都明亮了,自己就容易找到立足點了。受徐導啟發,新認為的俠,大概是落破的貴族流落到了民間。就算不是貴族,也一定品德高貴,受過高等教育,不是市井混混打架厲害就能成俠。過人的見識和知識文化的貯備,使他在民間容易成為領袖,出身高或學識高導致他品性也高,使他可無欲則剛。
徐導的電影還原中國古兵器是一亮點,兵器選擇上更是寓意深遠。弓、象徵人的精神和內心,槍、象徵人的事業,同是槍字,長槍代表武行、手槍代表軍界,手槍又是冷熱兵器時代變遷的代表武器。戲中匡一民握手槍企圖震住柳白猿,他也勉隨軍界企圖扶一人得天下,以成就自己事業大器晚成。最終紅塵來去一場空,空懷了一身即將新時代中逝去的功夫,他哀嘆世風投機取巧,宛如於老(註:劇中匡一民扮演者)一生。最後和柳白猿的古兵器對決就是冷兵器的絕響,心哀。念起於老,更哀,《箭士柳白猿》亦是于承惠老先生的絕唱。
徐導的電影乍看亮點在普及內家拳招式及古兵器形態,在我看來普及得更多的是民國人文狀態下人的狀態,及逝去的武館文化下武人的形態。用徐導的話來說,他希望通過他的電影來尋找中國人失去的容貌和名分、展現人性的風骨及末世武人被時代碾壓之前的體面。觀眾會從他的電影中得到一些東西並能在生活中延伸下去,是一種電影觀應該完全不同的電影類型。
我認為電影所傳達的價值觀即是「即便你經歷再大的痛苦,但還是要有方向,找不到方向就做個定位,付出多大代價都不動搖。」在現下,能做到的人已經不多了。一部電影引起了觀眾的思考,眾議和總結,這是最好的結果了,作為創作者。票房似乎是投資方和發行方第一在意的事。
《箭士柳白猿》殺青後確實有段日子走不出來,但時間是永恆的良藥。作為演員,本就該深入淺出,不停變換人物類型,這很正常。我現在正在臺灣高雄拍攝一部電視劇,很負責任地說,是一部好戲。值得開心的是目前拍攝的劇中人物也承受了傷痛、躲在武裝的外殼下,讓我憶起柳白猿,那段讓我難忘又神往的日子。能接到柳白猿那麼豐富又痛苦、又能稱得上承載著傳承的角色,是我的幸運。
就是這樣的一部作品,那麼我們來聽聽「大家聲音」:
中國電影資料館節目策劃、北京國際電影節策展人
《柳白猿》是介於《倭寇》和《師父》間的完美過渡,有趣的是,它卻是三部影片中最後一部被世人看到的影片。它強化了一種新的「武行電影」的美學形態,讓徐浩峰在當代動作片導演中卓爾不群。
《虹膜》電影雜誌主編
作為徐浩峰的第二部作品,比《倭寇的蹤跡》好很多,依然體現了他對武林和武學的獨特世界觀,最終用非常棒的運鏡和剪輯呈現出來。把功夫片當藝術電影來拍的導演,臺灣侯孝賢,香港王家衛,大陸徐浩峰,就這三家。
電影策展人、上海國際電影節選片顧問
依然是強烈而固執的徐浩峰式的形式、哲理、世界觀,以及惡趣味,缺點很明顯,但不可否認確實獨樹一幟。作為《倭寇的蹤跡》和《師父》之間的過渡作品,可以從中看到導演成長與轉變的軌跡,而在《師父》之後才看這部作品,也增添了些許趣味。
電影文化工作者
徐浩峰武林三部曲第二部,也是三部曲中真正意義的承上(改進了不少《倭寇的蹤跡》中的不足)啟下(民國背景、門派之爭、蛇蠍美人)之作。相比武打設計,片中兩位女性的刻畫和演出似乎更具銀幕奇觀之效,在武林武術武俠電影中獨具一格。
導演、影評人
徐浩峰的對白仍然不說人話,女人露出大長腿白絲襪;攝影蒼勁暗藏古老世家,剪輯跳酷有如箭來驚詫;那高手過招刷刷刷轉眼就掛,那少年看似冷漠其實戀她;感情突兀要生要死你就笑笑也罷,擦身而過閱人情世態看跳牆和尚是他。
電影學者
熟悉了徐浩峰的風格再去看這部作品,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美術,比《倭寇》講究許多,也沒有《師父》那麼重的影視基地感。宋洋的演技在這部裡發揮得比較充分。這邊的問題在於主題不如另外兩部那樣集中和明確。
影評人、電影媒體從業者、藍光收藏愛好者
女人依附於男人,男人依附於江湖,江湖依附於規矩,規矩卻因時代在慢慢瓦解,徐浩峰的電影已經定義了自己的風格,但也缺少了可能的驚喜。
電影媒體人,曾任《電影世界》主編、時光網及《大眾電影》副主編,現為「人間電影大炮」製作人。
依然是讓人「不明覺厲」和「WTF」交織的一部古怪電影,可以領略到徐浩峰獨樹一幟的那些本事,但你又很難不去懷疑,是不是其中也有很多夾生蹩腳、望文生義的成分。不過,功夫三部曲之後,徐浩峰無疑變成「一個字頭」了。
電影類書籍譯者
對武行、習武人的價值觀、生活方式、行事風格有了比較有趣的呈現,能動手儘量別說話。人物蘊含了豐富的內心世界,但徐老師選擇讓觀者自行補充那些留白,有的很細膩值得玩味,有的很粗糙讓人尷尬。劇情有一定複雜度,拍攝太土了,節奏讓人受不了。某些人根本不在表演。看看《師父》,演員方面判若雲泥。片中那些好點子還是交給更好的導演用更恰當的電影語言呈現吧。
影評人
帶著幾分《倭寇的蹤跡》的實驗性,預示了《師父》的向觀眾審美妥協。電影學院徐老師的動作場面終於開始有了鏡頭魔術,而非只玩弄語言魔術。但冷場還是經常的,各種拗造型的「一擊必暈」,略矯情。柳白猿踢館一場最好。
詩人、譯者、隨筆作家,執教於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
儘管幾年來時不時有信得過的友人向我安利《箭士柳白猿》,但看完這部片子我還是覺得它被過度高估了。徐浩峰獨特的電影風格,尤其是他對武術從文化定位到視聽呈現上的獨特理解,包括那些看上去很厲害的對白,在這部片子裡的確也都能感覺到。但和後來的《師父》比起來,這部影片更像是一部怪咖養成過程中缺乏控制力的古怪習作。劇情不必要地破碎,鏡頭不必要地生硬,這是「拗風格」,不是風格。個人最無法忍受的是這部片子的原聲配樂,活生生把一部本來有點想法的片子往B級片拉。
歐美老電影愛好者和DVD收藏發燒友
在《倭寇》和《師父》之間承上啟下,武戲好看,文戲裝逼,技術層面尷尬,笑點依舊奇怪。和《師父》的陳識、鄭山傲一樣,柳白猿與匡一民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武林尊嚴」,皆因時代的變遷走向失敗。
影評人(常用筆名LOOK)、《虹膜》電影雜誌編輯總監
動作場面繼續保持了新意,但是敘事節奏過於混亂而且沒看出如此混亂的必要性。
影評人、CCTV6《電影報導》(前身為《中國電影報導》)策劃
徐皓峰的電影往往只剩下一個很難成型的風格,本片還妄圖說點人和事,但仍語焉不詳。為新舊時代的輪替去抒懷,早成陳腔濫調。而其中裹挾的具亂倫意味的故事,最終還是沒有形成奇特的力量。
電影文化研究者、選片人
許許多多無意義的枝節堆砌,到水果店之亂盡顯頹勢,但剪輯與武學意識仍具備相當程度的清醒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