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詩書一生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
珍珠如土,黃金如鐵,一句話足以形容薛家的富貴。
作為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不僅是金陵首富,富甲一方,也是書香世家,詩書傳家。
薛寶釵出生的時候,正是薛家鼎盛的時期。
相比於不愛讀書的哥哥,薛父更加疼愛聰慧的寶釵。
教她讀書寫字,十分注重培養她的學識涵養。
寶釵也十分喜歡讀書寫詩,沉浸其中,自得其樂。
薛家的生意遍布全國,薛父又十分開明。
閒暇時,還會帶著寶釵走南闖北,拓寬眼界,見識民情。
除了閨中女子的知書達理外,寶釵身上還有著閨中女子少有的才智遠見。
可以說,不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寶釵都是被富養的。
也像所有幸福的孩子一樣,幼時的寶釵也是個淘氣頑皮的主兒。
家裡姐妹弟兄聚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
弟兄們不知道從哪得了些「雜書」,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
大家背著大家,各自偷看。
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這才作罷。
她會瞞著大人看些雜書,也會闖一些不大不小的禍。
事後,母親會不輕不重地責備她,父親則有意無意地偏袒她。
她也不放在心裡,仍是乖一陣鬧一陣,鬧一陣乖一陣。
日子無憂無慮,她在天真爛漫中慢慢長大。
哥哥是母親的心頭肉,她是父親的掌上珠,嬉笑逗趣,一切都是歲月靜好的模樣。
不出意外,她會像李清照的一樣,在豆蔻年華找一個心意相投的人,結百年之好。
兩人賭書潑茶,弄詩怡情,過著詩情畫意的日子。
一夜長大
可惜天不遂人願,厄運很快降臨到薛家。
寶釵8歲那年,薛父突然身亡。
對於薛家來說,這無異于晴天霹靂。
薛母和寶釵沉浸在喪夫喪父的傷痛中無法自拔,兩人日日抱頭痛哭。
薛父死的這一年,漫長得像一生。
她的笑容不再明媚,她的悲傷早已乾涸。
父親一死,薛家更是日薄西山。
作為皇商,薛家的錢依皇權而生,父親走後,卻沒有人可以接父親的班,左右逢源,走動宮門。
薛蟠有心接管家庭生意,可各省中所有的買賣承局、總管、夥計人等;
見薛蟠年輕不諳世事,便趁時拐騙起來,京都中幾處生意,漸漸都倒閉了。
昔年點頭哈腰的人,這會落井下石。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寶釵這算是領教了。
薛蟠自此熄了做生意的心,終日混跡歡樂場,專與一群浪蕩少年尋歡作樂。
寶釵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薛家今日的榮耀是父親和祖上辛辛苦苦打拼下來的,怎麼能至此衰敗?
哥哥不學無術,母親沒個主意,寶釵不得不扛起大梁,做薛府的定心骨。
父親如山一樣守護著薛家,庇護著妻子兒女。
父親不在了,就讓她代替父親,守護母親,盡力守住薛氏一族的榮耀吧。
她脫去一身稚嫩,一夜長大。
她放下詩書,一心侍母,時時幫襯母親當家主事。
她也不以權壓他們,言語上恭敬有禮,帳上又是火眼金睛。
說話做事,她都要細細思慮,盡力做到周全公道,免被人尋了錯處。
慢慢下來,倒有些人真心服她,贊她頗有薛父的風範。
她也只微微一笑,不驕傲、不大意。
素日打扮本不留心,又眼見著坐吃山空,寶釵未雨綢繆,行事越加簡約。
她就像薛府的「家長」一樣,對外管理家族企業,對內讓母親心有所依。
客居賈府
很多事,薛寶釵可以幫忙。
但唯有自己的親事,她不好出頭。
她希望嫁的好,能幫襯著薛府,又不想遠嫁,照拂不到母親。
按她自己的意思,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才是好男子。
可婚姻大事,自有父母作主,她不便開口,任由母親安排。
因著商人出身,寶釵入宮選秀,也只是走了個過場。
失利後,薛母和舅舅商量後,決定帶著她,來京城覓一樁良緣。
一行人先在賈府暫住了下來。
薛母和王夫人是親姐妹,暮年相見,自然有說不完的體己話。
寶釵見母親歡喜,也十分安慰。
賈府姐妹眾多,寶釵行事大方,穩重豁達,與眾人相處和睦。
大家每日說說笑笑,倒也愜意。
大事未定,在賈府的暫住也變成了長居。
偏哥哥是個不省心的主,寶釵生怕他惹出點麻煩來,叫大家都難堪。
到底是客居,寶釵處處警醒自己,不可佔人便宜,不可失了禮數。
她玲瓏心思,一邊盡力幫助姐妹,一邊不給別人帶來麻煩。
王夫人抄檢大觀園,寶釵有意避嫌;
又因為哥哥薛蟠娶妻在即,寶釵要幫母親料理家事,便從大觀園搬了出來。
誰知,哥哥娶進門的嫂子夏家千金,竟是個不折不扣的「潑婦」、「攪事精」。
不尊母親,不重丈夫,隨意打罵下人。
薛家內宅被攪得雞犬不寧,薛母經常被氣得只能暗中落淚。
寶釵也受不少氣,可還是故作鎮定,耐心安慰母親。
原想著,有嫂子幫著當家,母親能省下心,如今卻是比以前更要多操幾倍的心。
哥哥不中用,躲了出去,可因打死人命,一直被關在獄中。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寶釵心苦,只有更加盡心撫慰母親。
衝喜
日子久了,寶釵也看出來,母親是看中寶玉做女婿的。
只因元妃一事,賈府水漲船高,寶玉身價倍增。
賈府不甚樂意,薛母不願放棄,這事便一直拖著。
直到後來,寧國府出事,賈府也被抄了家,一大家子人都被下了獄。
遭了這一番罪,再出來時,賈府家計蕭條,日漸敗落。
賈母得病,一日重似一日,寶玉瘋瘋傻傻。
為救寶玉的命,想借寶釵的金鎖壓壓邪氣,賈母做主安排了寶玉和寶釵的婚事。
沒有明媒正娶,沒有八抬大轎,不請親友,不擺筵席。
薛母都應下了,回來告訴寶釵。
寶釵知道了,也不說話,只狠狠地哭了一場。
為了薛母、為了薛府,到底是與寶玉拜了堂。
寶玉瘋言瘋語,竟將她認作了黛玉。
寶釵心裡委屈,更不願多言。
嫁過來後,寶釵也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
死的死,散的散。
瘋的瘋,傻的傻。
偌大的榮國府,再不復往日繁華。
好在寶玉似是懂事了,決定和賈蘭一起參加科舉。
不料科舉完,寶玉人卻不見了。
寶釵慌了,忙派人四處尋找。
到放榜那天,捷報傳來,寶玉和賈蘭兩人都中了舉,可還是不見寶玉回來。
寶玉父親賈政回家途中,船頭偶見寶玉,算是決別。
賈政告知家人,認為是天上星宿下凡,不必一味悲傷。
寶釵明白寶玉了斷塵緣,當下也不再執著。
好在寶釵有了喜,日子雖孤清,也有個寄託。
寶玉的事傳到天子耳中,也引為奇談,特下旨降恩賈府。
賈府一掃多日陰霾,迎來了新的曙光。
薛家這邊,薛蟠被釋放。
吃足苦頭的他,決定改過自新,將秋菱扶了正,一家人和和睦睦地過日子。
薛母總算是苦盡甘來。
寶釵放下心來,她知道秋菱一定會善待母親的。
幸得知音
寶釵通達而圓融,照顧每一個人的感受。
可是,她的感受又有誰知呢?
薛母不懂她,知道她孝順體貼,可也說她性子古怪。
哥哥不懂她,她一片忠心為這個家,哥哥卻說她看上寶玉,為著私情護寶玉。
唯一能懂寶釵的,大概只有黛玉了。
兩人都是幼年失親,從此改變了一生的命運。
黛玉回到了賈母身邊,賈母對最心愛的小女兒留下的唯一子嗣傾注了足夠多的關愛;
這讓黛玉找到了親情溫暖,找到了依靠。
除了初入賈府的各種不安謹慎,慢慢地,黛玉又做回天真的小孩子。
而寶釵卻不得不做懂事的「大人」,在各色人之間不動聲色地周旋。
但對於黛玉,寶釵是不同的。
同受親人離世的挖心之痛,寶釵像心疼年幼的自己一樣心疼黛玉。
她盡力安慰黛玉,真心希望她早日走出悲傷。
初時,黛玉以為寶釵心中藏奸,不願親近。
日久相處下來,黛玉才真正懂得寶釵的苦心。
黛玉一番剖白,承認自己的錯誤,主動與寶釵修好,兩人盡釋前嫌。
黛玉和寶釵的修好,無疑是紅樓最讓人熱淚盈眶之處。
第一次,兩個孤女敞開懷抱,擁抱另一個孤獨的「自己」。
對著寶釵,黛玉不用處處小心;對著黛玉,寶釵不用故作端莊。
她們情感上相互慰藉,才情上相互欣賞,以親姐妹互稱,成為彼此為數不多的內心溫暖。
兩人頑皮打鬧,沒有小心,不用忐忑,不自覺地流露出來的溫柔,一如多年前的無憂模樣。
兩個人一體兩面,在人生的分叉口上,一個向左走,一個向右走。
林黛玉選擇了愛情,活出了真性情。
薛寶釵選擇了親情,活出了最努力的模樣。
兩人求仁得仁,黛玉全了愛情;寶釵全了孝心。
詩人顧城這樣評價寶釵:
「她會生活下去,成為生活本身。」
確實,她明白生活,所以從不抱怨,盡力活好當下。
她生活簡樸,內心豐盈。
她明理又包容,自強而不剛強。
她是《紅樓夢》裡最不像少女的少女。
同時,她也是最體貼的女兒、最省心的妹妹。
她的懂事,讓人心疼。
年少不懂薛寶釵,看懂已是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