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導演金基德因新冠肺炎在拉脫維亞去世,令人詫異扼腕。
無論如何,金基德的電影影響深遠。金基德曾有一次來中國演講,有一年輕影迷對他表達了狂熱的崇拜,稱其為「師傅」,並說自己將來死後想要葬在金基德墓碑之旁。金基德幽默地回答「你可以把墓安在我的旁邊,但是我會努力爭取比你活得久一點。」
如今,他在七千公裡之外異鄉的寒冬中悄然離世了,像一封飄洋過海的信,而收件人不詳。
▲金基德導演電影《春夏秋冬又一春》金基德是韓國乃至亞洲最有名的導演之一,是三大電影節的常客,2004年以《撒瑪利亞女孩》入圍柏林電影節,奪得了最佳導演銀熊獎,成為韓國繼林權澤、李昌東之後第三位在世界三大電影節上榮獲大獎的導演。之後又憑藉2011年的《阿里郎》獲得坎城的一種關注大獎,次年的《聖殤》再次出擊一舉拿下威尼斯的金獅獎,可謂享譽國際影壇。可和同樣聞名世界的韓國導演李滄東洪尚秀奉俊昊等人完全不同,金基德是野蠻生長的荒草,從底層的淤泥裡掙扎著汲取養分,以驚人的勢力散向漫山遍野。▲《春夏秋冬又一春》眾所周知,李滄東作家出身後任韓國文化部部長,洪尚秀出身電影世家是韓國第一代留學導演,奉俊昊畢業於延世大學社會學,都是接受過學院派教育的知識分子;而金基德的人生如同他電影中的主角般孤獨壓抑,掙扎於底層的貧困生活,嘗遍世間冷暖。他出身於韓國的偏遠小山村,初中畢業後便去打工,而後為逃離父權而躲進了一個更為強大的權力壓制之下——他選擇了入伍當兵,退役後他同時在教堂與殘疾人收容所打工以維持生存。但所幸金基德一直都熱愛繪畫,1990年他前往巴黎學習美術並靠賣畫為生,在那受到了一定的藝術薰陶教育但與電影依然無關,金基德自己也曾坦言,在30歲之前沒有接觸過電影。但是就在1992年,金基德在法國看了《新橋戀人》和《沉默的羔羊》後突然深受電影感召於是回國開始劇本創作,第二年便憑藉劇本《畫家與死囚》獲得劇作教育協會最佳劇本獎。《聖殤》之中冷漠的混混對母愛的極度渴望,願意以生命換取這個謊言;《壞小子》中為了得到女主角的混混不惜將其變成妓女拉下泥潭成為同樣孤獨而卑賤的人;《空房間》中更是奇幻地變成隱形人藏匿於愛人身邊相隔擁抱。而金基德也非常擅長於為這樣的愛出逃,設置一個封閉而脫離主流社會的域外空間將男女主放逐於此,《漂流欲室》的水上木屋、《呼吸》中的監獄、《壞小子》中女主隔絕世界只有男主可以透視的房間及最後流浪的篷車等,除了出於節約成本,也更凸顯愛的極致。
所以其實金基德並不是在表現性,而是以性託愛。愛是人的本能而在現代文明中愛被壓抑被扭曲被泛濫,愛也不等於性,性是短暫的快樂時而伴隨痛苦,但愛是更高級的、更持久的快樂,只有愛能夠救贖孤獨的心,但這也是更難以企及的,因而人始終在世俗的路上前赴後繼努力著追求愛的神聖。
▲《空房間》痛苦轉向身體表達之後,人便失語了,金基德電影中另一特色便是人物的臺詞極少,主人公幾乎都是沉默著的,《空房間》中只有三句臺詞。沉默不但象徵著邊緣人的話語權,也以一種更為直白的力量表達著痛苦與對世界的悲觀,正如金基德自己所言:「我一直相信可以用語言表達的親歷的傷痛,跟痛徹心扉無法言說的那種痛相比,程度要相對輕巧得多,那些真正承受痛苦的人,他們會選擇默默結束生命,或者悄無聲息地麻木存活。在我的電影裡那些人們不能言語是意指他們曾經受過很深的傷害。他們對他人的信任不復存在是由於始初的諾言破滅。因為年輕時經歷了種種的失望讓他們失去了信仰和對他人的信任,於是不再言語。」▲《呼吸》「你可以把墓安在我的旁邊,但是我會努力爭取比你活得久一點。」金基德除了在文本層面值得探究,其創作方式也很獨特,因為他長期保持著低成本且高效的拍攝:《阿里郎》的編導及後期製作甚至是主題曲都是由金基德一人完成的,《空房間》只拍攝了13天,他拍攝的設備也很簡單,一個人一臺微單就可以完成。表達是不能被資金限制的,總有一天會很難找到投資,要為以後做好準備,哪怕單槍匹馬作戰也要繼續拍電影。對於藝術創造的追求是難以被阻攔的,這份激情與堅持也是難以熄滅的,因而他才能在艱難處境中貢獻出如此多的作品,實乃韓國電影屆中的「獨行俠」。他的這種創作精神也感染了很多人。曾經金基德來中國講座,有一年輕影迷對金基德表達了狂熱的崇拜,稱其為師傅並說自己將來死後想要葬在金基德墓碑之旁。金基德幽默地回答說「你可以把墓安在我的旁邊,但是我會努力爭取比你活得久一點。」這個想努力活著拍下去的人卻悄然離世了,在七千公裡之外異鄉的寒冬中,像一封飄洋過海的信,而收件人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