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聽說醉香樓來了個新姑娘,長得極美,性子卻有些冷淡,並不常對客人們笑。身為神威將軍府二公子的我自幼體弱,資質愚鈍,文不成武不就,平日就愛做些吃喝玩樂、鬥狗遛鳥的閒事,是京都城內各大風花雪月樓的常客。友人的話引起了我的好奇心,讓我決定立刻去見識一下醉香樓的這位新姑娘。
當天夜晚,我便出現在了醉香樓這位寸真姑娘的房裡。
我搖著紙扇上下打量她,臉確實生得極美,朱唇皓齒,螓首蛾眉,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臉上神情過於冷淡,少了一份「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美好。只有離得近了,才能看到她眼角嘴角處細細的皺紋以及有些下垂松垮的臉頰和脖頸,顯示她已經不再年輕了。
我直勾勾地看著她,不說話,她也沒有說話,只垂著眼睛站在我面前,任我觀賞。
「會彈琵琶嗎?」終於看夠了的我收起紙扇坐了下來,為自己斟了一杯茶,問她。
「會的。」回話的聲音亦是清清冷冷的,一如她臉上的神情。
「那來一曲吧。」
緊接著,一陣琵琶聲便響了起來。琵琶曲聲委婉柔美、如泣如訴,一點也不像尋常青樓女子們彈的曲子那般悅耳靈動、伶俐可人。
我雖然有些好奇她為什麼會選擇一首這樣的曲子,卻還是靜靜地聽完了整首曲子,留下了些許賞銀,然後離開了醉香樓。
02
自那以後,我便常常去寸真姑娘那裡聽曲子,有時是琵琶,有時是古箏,還有的時候是簫、是笛、是壎,只要是我提出來的樂器,她似乎都會。我對她的興趣越發大了,往醉香樓跑得更勤快了。
我們之間的相處一點也不像是妓子與恩客,反倒像是朋友。日子久了,我們聊得話題漸漸多了起來,詩詞歌賦,古人今事,寸真姑娘都能說得頭頭是道,讓我覺得驚喜的同時,也更加好奇她的曾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容貌傾城、才華出眾的女子淪落風塵的呢?
可惜的是,寸真從來不肯說起她的曾經,哪怕我一再追問,她也只是閉口不答,不肯回話,我無法,只能通過她不經意在話語間透露出了隻言片語,暗自思索和猜測著她的過往。
我以朋友之禮對待她,尊重她、理解她、關心她,日子久了,她也漸漸對我卸下了心防,開始偶爾說起她的曾經,我也因此對她更為了解,相處得甚是愉快。
03
因為我往醉香樓跑的次數太多,銀錢也花得比從前多了許多,在我爹眼裡已是荒唐之舉,我因此得了一頓訓斥,甚至還被關在將軍府裡一個多月。
我再次來到醉香樓見到寸真時,已是隆冬,白茫茫的大雪覆滿了人間,醉香樓裡的姑娘們卻依舊穿著薄薄的衣裙,抖著身子扯著笑,討好著那些抱著她們的男人。
「許久不見,寸真姑娘可好?」我像從前一樣,逕自坐下來為自己斟了一杯茶,飲了一口,暖暖的茶湯下肚,驅散了一路走來的寒意之後,才向寸真問好。
「自是無恙。」寸真坐在桌子的另一邊,微微頷首回答。
「那就好。」我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我們又說了一會兒話,彈了一會兒古箏,一曲罷了,寸真突然打開了窗戶,窗外的大雪依舊紛紛揚揚地飄落著。
「好大的雪。」寸真輕輕地嘆了一聲。
「是呀,看來我這一時半會還不能走,得多叨擾寸真姑娘一會了。」我也看向了窗外的雪,說道。
「無妨,公子再呆久些也是可以的。」寸真關上窗,坐回了我對面。「既然公子還不走,那我講個故事給公子聽,打發一下時間,可好?」
「好呀,洗耳恭聽。」我為自己續了半杯暖茶,微笑應下了。
「說不清是前朝的哪一代了,某一年的除夕夜,大將軍府的嫡小姐降生了……」寸真清清冷冷的聲音在房內響了起來。
04
將軍府的嫡小姐浸月在除夕夜出生了,碰巧,皇宮裡的三皇子守一也是在這時候生的。因著這「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緣分,後來三皇子又開始跟著大將軍學習拳腳功夫、兵馬戰術,兩人時常一起學習、玩耍,可真算得上一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等浸月到了豆蔻之年,少女情竇初開,看著身邊的守一日漸俊朗,神採飛揚,少年之姿初顯,慢慢地,別樣的情思開始在她心裡滋長。
浸月心裡暗藏著情思,時光飛逝,她與守一又一起相處了兩年。二八年紀,大好芳華,浸月對守一的情意越發深了,她看守一對她的所作所為,對她似乎也不是毫無好感。浸月心中暗喜,卻又不敢確定。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某一年的暮春時節,守一來到將軍府,要約浸月去京城郊外的香積寺去賞桃花。浸月自是十分欣喜地答應了。當天早上,浸月起了個大早,精心地梳妝打扮,只為了要以最美的姿態,去與那豔麗的桃花爭輝。
經過精心打扮變得更加嬌豔動人的浸月在家裡焦急地等著守一,好容易才等到了依約而來的他。浸月帶著雀躍與期待,與守一一起來到了香枳寺。
在踏入山門的那一剎,有個人撞了浸月一下。
「呀!」浸月驚呼了一下。
「不好意思,衝撞姑娘了。」那人伸手扶了一下浸月,讓她穩住身形。
「不打緊。」浸月對那人微微笑了一下,回了一句話,很快地和守一離開了。匆匆的幾眼對視,浸月並沒有記住那人是何種模樣,只依稀記得,那人似乎有著一雙飛揚濃密的眉,以及一雙漆黑深邃的眼。
那時候的浸月還不知道,這個只是輕輕撞了她一下的人,會對她未來的生活產生多大的影響。
05
「後來呢?」我追問道。
寸真卻不願意再往下說了:「外面的雪小了許多,公子茶也喝夠了,該回去了。」
「你的故事還沒講完呢。」我不肯回去。
「下次吧,公子下次來,我再說給公子聽。」
「一言為定。」
我著急著聽寸真那個故事的後續,沒幾天便又跑來了醉香樓,曲也不聽了,就追著寸真講故事。
「我來了,你繼續把那個故事講完吧,可不能講了個開頭就不講了。」我催促道。
「好。」寸真淡笑應道。
06
香積寺連綿的桃花林迷亂了浸月的眼,粉色的花瓣隨風飛揚,連陽光似乎都變成粉色的了。浸月穿梭在桃林中,臉上的笑容一直未曾淡去。守一跟在浸月身後,亦是滿面笑容。
「春賞繁花秋賞月,夏聽蟬鳴冬聽雪。」待兩人行至桃林中的一處涼亭處時,守一望著這漫天的桃花,詩興大發。
「四時風景幾變遷,與君共看皆稱絕。」浸月小小聲地應和著,她不知道守一有沒有聽見她這隱秘的告白,只是看見守一臉上的笑容突然又深了許多。
這是浸月第一次向守一傾訴自己對她的情思,她以為他臉上加深的笑容,便是對她的回應。
賞完桃花回去之後,不知是什麼原因,守一很久都沒再出現在浸月面前。浸月想著那天守一的笑容,心想著,等守一再來找她的時候,一定要好好問問他,他對自己可有意。
可守一卻一直沒有出現。
浸月的心情慢慢地由雀躍欣喜轉為糾結,最後變成失落。
難道他……是對我無意,所以在躲著我嗎?浸月的心漸漸涼了。
又過了一個多月,浸月正在房間裡練琴,突然有下人過來喊她去接聖旨。
浸月一頭霧水地跟著下人來到了前屋大廳,不明白自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怎麼會有聖旨要接。
「江浸月接旨。」皇宮內監細高的聲音響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孤聞大將軍之女江浸月慧麗非常,知書達理,才貌雙全,太后與朕躬聞之甚悅。特封為長寧郡主,賜予楚國太子赫連名,允其成婚。一來為成佳人之美,二來為兩國連誼,特將汝許配於楚國大皇子為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操辦,擇良辰完婚。欽此。」
賜婚?楚國大皇子?浸月被這則聖旨驚得連接旨謝恩都忘了,心裡一團亂麻。
「謝主隆恩。」在父親的拉扯下,浸月終於回過神來,顫抖著聲音接下了聖旨。
浸月一直在等守一出現,想問一問他,他對自己有沒有動過心。她甚至想過,若他也對自己有情意,她就去求皇上收回成命,不要把自己賜婚給楚國大皇子。
可守一一直沒有出現。
到了前往楚國的前一天晚上,浸月等了一個晚上,一直等到天都亮了,守一還是沒有出現。浸月心灰意冷地登上了前往楚國的馬車,離開了她的故國。
07
「今天就說到這裡吧,時間不早了,公子該回去了。」寸真說到這裡,就停住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瞭然。在離開前,我垂著眼睛瞥向寸真的腰間,那裡墜著一個淡綠色的流雲紋玉佩,中間刻著的好像是一個字,但那字體並不是現今的文字,我認不出來那是什麼字。玉佩上還暈著絲絲紅痕,在淡綠色的玉面上,顯得有些怪異,又有著別樣的美感。
不知道為何,我有些莫名地在意寸真的這個玉佩,在意玉佩上的那個字。認識寸真這麼久,我都沒見寸真戴過這個玉佩,今天卻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腰間,實在有些奇怪。
我在家裡的書房翻找了好幾日,終於知道了,那是一個篆體的「守」字。
「守?會跟那個故事裡的守一有什麼關係嗎?那個故事裡的守一和浸月,難道和寸真姑娘有什麼關係嗎?」我在心底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