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沒有一國的國民比我們更加痛恨毒品,比我們更加支持嚴格的禁毒措施,這導致了我們幾乎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一些國家開始施行毒品合法化的政策,乃至一些國家的支柱產業其實是販毒,而國家卻對此束手無策。
畢竟我們從1840年走來,從被傾銷鴉片,到奔赴湄公河抓捕毒販,我們已經成為了這個世界的禁毒模範。
墨西哥,被毒品毀掉的國家
在我國,毒品是一種全民的禁忌,吸毒會被人唾棄、販毒則是一項嚴重的罪行,哪怕是當紅的明星,只要沾上了毒品都會受到最嚴格的封殺,而且還能獲得民眾的堅決支持。
在我們的社會共識中,沾上毒品即是不可原諒的,如果他們都能夠被原諒,那我們對不起的就是犧牲在前線的所有緝毒警察。但在墨西哥,似乎一切恰恰相反,在那裡禁毒的風險似乎遠遠高於販毒,禁毒才是那個「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的高風險活動。
為了禁毒,墨西哥在2006年到12年間,有上百名士兵、四千多名警察犧牲,甚至僅僅在10年,墨西哥就有17名市長被殺害,而墨西哥的毒品事業依舊是「風生水起」。
一份數據顯示,墨西哥作為一個人均GDP8000美元的國家,其毒品事業已經超過汽車製造業,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第二大產業。毒販堂而皇之地入駐各個社交平臺,曬出他們的豪宅、奢侈品、武器、珍稀動物,隱晦地傳遞毒品信息,以吸引年輕人的目光、擴大自己的客源。
這在我國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在墨西哥,毫不誇張地說,毒販幾乎控制了這個國家,這讓禁毒成為了一場涉及政治信任、民主基礎、社會資本的「內戰」。
警察抓毒販,毒販可以殺光警察全家;檢察官提起公訴,毒販殺光檢察官全家;法院判決毒販有罪,毒販殺光法官全家;哪怕毒販被關進監獄,都能買通獄警大搖大擺地越獄出來找司法人員「報仇」……
毒品屢禁不止,反而引發了社會的進一步混亂,這是墨西哥的現實,可墨西哥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日益壯大的毒品卡特爾
墨西哥分處在亞熱帶和熱帶地區,多山地、陽光充足,這個氣候十分適合毒品的生長,因而自從西班牙殖民者到來以後,毒品就在墨西哥生根發芽了。
因為墨西哥長期政局動蕩、無力禁毒,墨西哥的毒品種植和販賣事業就在這樣的「自由環境」中發展到了一個相當高的水平,並開始向美國走私。不過,到了二戰以後,墨西哥的經濟環境也是改善過、擺脫過毒品的依賴的。
當時,墨西哥政府以「進口替代」為主的國民經濟全面工業化方針,大力發展輕工業和重工業,並在上世紀60年代就轉變為一個初步具有現代化體系的國家,GDP的增長率也曾達到8%,創造了一個「墨西哥奇蹟」。
不過,好景不長,因為生產效率低下、缺乏競爭力,以及工農業發展失衡等問題,墨西哥的貧富差距越來越大,有人估計在上世紀70年代墨西哥的失業率高達70%,當地大量農民破產,最終就又「撿起」了毒品種植的生意。
資料顯示,在毒品生產地區,普通農民一天的收入是3美元,而種植毒品的農民一天可以收入20多美元,而且這些毒品還不是由當地人自己消費,而是通過走私渠道運往美國,獲取巨額利潤。很快,拉美地區生產的古柯鹼和大麻就上升到了世界產量的95%以上,佔到了美國毒品市場的3/4份額。
而且因為福特、卡特總統放鬆了禁毒政策,美國毒品問題得到了更大的泛濫,墨西哥的毒販也就因此不斷壯大,甚至出現了「毒品卡特爾」,也就是由多個販毒組織組成的更大的販毒集團,開始進行壟斷的毒品交易。
更誇張的是,毒品卡特爾還將黑手伸到了墨西哥政府內部,在一些地區販毒組織給官員交「保護費」,並承諾抑制其他犯罪暴力行為,以換取政府在一定程度上容忍販毒組織的存在、生產以及交易。
因為毒品帶來的利益實在太大,廣大墨西哥人民紛紛加入了製毒與販毒行業,數據統計顯示,1998年,墨西哥有30萬農民種植毒品、46.8萬人參與毒品貿易,甚至有越來越多的人對毒梟產生了崇拜的情緒,還有各種歌頌毒梟的歌曲產生。
這樣的情緒不斷蔓延,也導致了原本用於出口的毒品逐漸在墨西哥本國泛濫,1976年-1982年,墨西哥吸食海洛因的人數上漲了超過7倍,而到了11年,全墨西哥有1.2%的人吸食過大麻,墨西哥的毒品問題已經發展到了一種十分嚴峻的程度。
毒販處決警察的「奇觀」
因為毒品問題越來越嚴重,墨西哥政府也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2000年,致力于禁毒的總統福克斯上臺執政,決心動用一切力量打擊販毒組織。並且成立了全新的「聯邦調查局」來負責禁毒工作,並加大了反腐、禁毒的宣傳工作,還積極與美國方面加強禁毒的合作。
在福克斯任期期間,墨西哥政府抓獲包括15名大毒梟在內的數萬名毒販,禁毒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真正開展毒品戰爭的是2006年執政的總統卡爾德隆,他年均派遣4.5萬軍人展開禁毒工作,並且清洗了一大批腐敗的官員。
儘管他們的禁毒工作看起來卓有成效,但實際上毒販的「反擊」加劇了墨西哥的社會矛盾。因為毒販已經滲入了墨西哥的各個部分,警察受到的賄金更是其工資收入的數倍。
在墨西哥經常出現的景象是:警察還沒行動,行動計劃已經擺在了毒販的案頭;警察派出臥底偵查,可臥底的上級就是毒販的「臥底」;警察帶著面具抓捕毒販,第二天參與行動的警察名單就已經送到毒販面前……
毒販的武器裝備比警察的更為精良,墨西哥許多警察系統在毒販的「攻擊」下幾乎崩潰:10年10月,墨西哥洛斯拉莫內斯警察局的14名警察集體辭職,因為他們的警局在毒販火併中被打得稀巴爛;同年平安夜前,墨西哥奇瓦瓦州瓜達盧佩鎮的最後一名警察被毒販綁架……
而聯邦警察前往地方禁毒,更是爆出了世界上僅有的兩次「特警全軍覆沒」的案例之一,聯邦特警被毒販「處決」。墨西哥毒品戰爭打了10年,超過20萬人因此喪生、3萬人因此失蹤,不管是警察、毒販、市長、州長,還是普通人,都無法倖免。
而且,毒品戰爭10年以來,政府軍隊數量還是13萬人,但武裝毒販的數量卻已經上升到了10萬,幾乎已經能與政府軍隊抗衡。更可怕的是,因為墨西哥廢除了死刑,2006年被抓起來坐牢的毒販,17年就被刑滿釋放,有著更多的人又再次面臨著毒販的報復。
而儘管墨西哥總統現在仍在推行禁毒戰爭,但力度已經大為下降,因為能夠參與這場戰爭的人,大部分人已經犧牲,墨西哥的脊梁,已經被毒販打斷。
不能得罪的DEA
但其實,墨西哥毒販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們一樣有著自己不能得罪的人,例如DEA。
DEA是美國緝毒局,因為墨西哥長期向美國走私毒品,DEA自然是要打擊墨西哥毒販的。例如現在美國重點打擊的就是一種叫「芬太尼」的新毒品,因為芬太尼在美國十分流行,奪走了美國許多年輕人的生命。
去年,美國緝毒局在一次突襲中發現墨西哥在生產、製造芬太尼,並在墨西哥執法部門的配合下,發現芬太尼背後是毒梟奧維迪奧在操控。
毒梟奧維迪奧
不過,這一次美國緝毒局雖然找到奧維迪奧的藏身之地、並成功抓到了他,但因為毒販的火力太猛,並以平民進行威脅,美國緝毒局最終還是釋放了奧維迪奧。在這一次交火中,一共有7名墨西哥警察犧牲,而這件事情中最為魔幻的是,奧維迪奧竟然對警方表示歉意,並聲稱要對警察進行賠償。
也許這也不是最為魔幻的,因為最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在這次交火中,儘管刀槍無言,但傷亡的都是墨西哥警察,美國緝毒局成員都毫髮無損。這其實是因為在墨西哥的販毒集團中,有一個不能惹美國緝毒局的「共識」——即使發生槍戰,他們也不會向美國人開槍。
毒販會這樣做,當然是有原因的。在美國與墨西哥合作禁毒期間,有一位名叫奇奇·卡馬雷納的美國緝毒特工,因為在墨西哥損害了販毒組織利益,受到販毒組織的綁架並被虐殺。
據稱,當時奇奇被剝了皮、敲碎了頭骨,還被注射了能夠讓他一直保持清醒的藥物,讓他在極度痛苦中被折磨了30個小時,最終被拋屍荒野,一個月後才被發現。
奇奇·卡馬雷納
這引起了美國方面的極度憤怒,並且為了展示自己禁毒的決心,美國人對墨西哥毒販展開了堪稱死刑的報復:他們懸賞500萬美元到墨西哥抓人,並直接繞開墨西哥政府,將毒販帶回美國、判了40年。
這樣一來,導致墨西哥毒販不敢再惹美國緝毒局的人——畢竟在墨西哥殺了警察都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出警區,而惹了美國人就很難翻身了。但毒販這個邏輯導致的後果,就是令墨西哥警察的處境更慘了,因為美國緝毒局要抓毒販他們攔不住,而毒販也只會找墨西哥警察報復。
毒品合法化還是堅持禁毒?
毒品戰爭以來,雖然墨西哥政府剷除了許多販毒集團,但並未能從根本上解決毒品泛濫的問題,毒販們依然每天都在「草菅人命」,這對於墨西哥來說似乎是一場沒有盡頭的戰爭。
因而,墨西哥新任總統奧夫拉多爾在去年宣布,毒品戰爭已經結束,政府不會再優先用軍隊去打擊毒販集團,甚至他還準備將「娛樂大麻」的種植、販賣和吸食進行合法化,這位領導人認為,娛樂大麻的合法化,有利於減少毒品犯罪和其他毒品的泛濫。
毒品合法化在我們中國人眼中,是一件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哪怕那是大麻。畢竟我們曾深受其害,並很艱難地才從毒品這個泥沼中爬出來,所以我們也很難相信,墨西哥這樣一個深受毒品禍害的國家,居然會提出毒品合法化的政策。
這也許是因為加拿大和美國部分州已經宣布了大麻合法,墨西哥的跟進可以讓他們的國家經濟狀況有所改善。但我們還是希望墨西哥和美國都能夠認識到,美國與墨西哥的地下產業鏈,正在實現一種微妙的平衡。
那就是墨西哥向美國輸入毒品,而美國則正在向墨西哥瘋狂輸入武器,這無疑令兩國的狀況都在變得更糟:美國的毒品泛濫問題難以遏制,而墨西哥毒販的裝備更加精良、導致政府也更加難進行禁毒的工作。
而且,墨西哥毒品合法化以及放棄軍隊禁毒的政策,更加會影響美國政府的禁毒效率,畢竟其實對於美國而言,將毒品問題消滅在國門之外才是上上策。因此,美國政府其實應當希望墨西哥採取更加嚴格的禁毒政策,並加強兩國的禁毒合作才對。
但事情似乎並不如我們所願,因為美國的部分州甚至才提出海洛因合法化這樣近乎恐怖的建議。
如今我們只能夠希望墨西哥最終還是能夠堅持嚴格的禁毒政策,找到經濟發展新的動力,最終成功解決毒品泛濫的問題,提升國民經濟和國民生活水平,但這是一項長期的工作、也並非一屆政府就能解決的問題。
如果無法真正下定決心、並找到正確的解決之道,墨西哥可能永遠無法爬出毒品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