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凱歌》這本書,我很早前就知道了,但一直無緣去看。
前不久,陳凱歌在《演員請就位2》節目裡,不爽李成儒批判《無極》,於是孩子氣地護崽,一頓夾槍帶棒,回懟了李成儒。
這才讓我重新想起了《少年凱歌》這本書,試圖一探大導早年的生命痕跡,純屬好奇。
電子書和某當網已經找不到正版了,我是在某寶買了影印版。書很薄,200頁不到,兩個晚上就能翻完。
內容跟我看書之前的想像不太一樣,因為陳凱歌花了很大篇幅和筆墨,寫的是wg時候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我這才恍然大悟,明白為什么正規途徑都買不到原版。
在這本書的後記,陳凱歌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這本小書的寫作實出偶然,卻是我許多年來高興做的一件事。它使我有機會誠實地面對自己。
林奕含曾提起《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痛苦的書寫,或許,創作《少年凱歌》的過程,對作者而言,也有一絲舔舐傷口的痛楚吧,正如他在後記透露的那樣:寫得很慢,因為觸及了舊事。
帶著一絲痛意的書寫,總是很難一氣呵成,大多是需要寫寫停停,就像待在沉悶的牢籠中,時不時要出來透口氣,才能繼續寫下去。一邊回憶往事,一邊整理思緒,一邊舔舐傷口,一邊自我療愈。
《少年凱歌》,就是這種帶著絲絲痛楚、卻極盡真誠的往事記錄,將他13歲到20歲的生命軌跡,如畫卷般緩緩攤開。
這本傳記,結構很清晰,分為五個章節。
《天國》,相對而言,是整本書裡不那麼沉重的篇章,甚至透露著絲絲懷念與眷戀。
陳凱歌出身電影世家。父親是電影導演,母親最先在國·家電影局工作,後來改做電影劇本的編輯。抗·戰勝利之後,他們都曾是南京國立戲劇專科學校的學生。
父親忙碌且嚴厲,但母親永遠如和風細雨般溫柔平靜。
從小學開始,母親就時常靠在四合院的藤椅上,手握一卷《千家詩》,念給陳凱歌聽,不讓他背,也很少給他釋義,只是讓他去聽,去體會。這些詩在腦海中烙印成了圖畫,對他後來的電影創作,也是影響深遠。
家裡的保姆,滿族人,是陳凱歌少年記憶裡不可或缺的一抹色彩。他叫她奶奶,一個沒落的貴族之後,家裡曾管過御製宮畫的買賣,婚姻不好,所以離開男人單過。陳凱歌形容她是「體面自尊的北京人」,是「有貴族氣派的勞動者」。
奶奶唯一的一堪,是大饑荒時,偷吃陳凱歌和妹妹的麵條,被陳凱歌母親訓斥。
這樣一個體面人,被逼到偷吃主人家小孩的麵食,可想而知,當年的大饑荒,究竟有多殘酷。
那些時光夾縫中,他的童年記憶,他衣食住行的印記,他的家庭和生活背景,都在這一章裡被描繪得美好且浪漫,就像陽光下被照耀得五彩斑斕的泡沫一般。
或許,是他知道此後漫長的艱難與失落,所以才特別回味這早年的繁華。
《降臨》,是黎明前的黑夜,是預警苦難的吹哨人。陳凱歌用了很多筆墨,描繪那所四中裡的暗潮湧動的歷史。那是一所高·幹·子·弟扎堆的重點學校,ZF副部長以上的幹·部·子·弟就有20%,更不用說職位稍低的了。
陳凱歌用寫人物小傳的方式,把身邊的幾位同學,描繪得栩栩如生,極其生動。一個人,就是一段故事。
他翻開記憶的長河,從一個中學生的視角,去呈現wg發生之前,學校裡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動蕩,去刻畫那個hong·衛bing 被攛掇出雛形的歷史時期。
他從小品學兼優,師生讚譽,家境不錯,衣食無憂,用他自己的話說,除了「一些陽光下的浪漫和感嘆,真正是『少年不識愁滋味』」。
這樣一個滿載理想與浪漫的少年人卻因為父親沒有入dang的問題,被班主任叫去談話,在人群中羞愧地抬不起頭。
那個年代給人心靈上的傷害,只有當時身處其中的人,才能體味。
回想那段時光,成年後的陳凱歌是解脫釋懷了一部分,可他仍然在書裡寫下「但在當時,我卻被過早地深深刺痛了。」
理解和原諒,釋懷和放下,從來都不是一回事,那是兩碼事。
他知道,為了「天國」的降臨,一場集體的祭祀活動正在預熱,而祭祀,就要有被犧牲的祭品。
這祭品,是誰?
《群佛》,是最沉重的章節,也是最痛苦的書寫。因為殘酷的往事,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奔湧而來,曾經經歷的那些艱難、羞辱和無奈,需要一遍遍去反覆回憶,再從筆尖像血一樣流淌出來。
「風起時,樹葉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這是個體在時代洪流中的縮影,也是陳凱歌的家庭在wg時期的精準寫照。
整個人群都瘋魔了,在人群中浮沉的個體,都逐漸失去理智,像一陣肆虐的狂風,燒殺搶掠,整個北京城再一次陷入黑暗,陳凱歌的家庭也像折翼的風箏,急速下墜。
父親被批·鬥,陳凱歌是人群中那個批鬥者,用盡全力讓自己像人群中的每個人一樣,去推搡自己的父親。那是一段恍惚如夢境的記憶。
後來,這段記憶,被他以藝術的形式,鑲嵌在《霸王別姬》結尾處,段小樓和程蝶衣街頭批鬥的那場戲裡。
時隔多年,回首往事,陳凱歌不禁寫下一句質詢:「當一個孩子當眾把自己和父親一點一點撕碎,聽到的仍然是笑聲,這是一群什麼樣的人民呢?」
是時代刺痛了他,在他心裡留下一道傷痕。
父親被批鬥,居住的四合院被抄·家,病中的母親被一群hong·衛bing 拉出來站在牆根處,面壁,整整三個小時。
他卻沒有勇氣去保護母親,甚至不敢為母親爭取一張可以落座喘息的椅子。
每每想起當日的情景,他也捫心自問:「當孩子尚小,母親的期待中,一定包括著勇敢。那麼,她那時是失望了嗎?」
或許,抄家那天,他的不作為,時常如螞蟻般噬咬他的心口,因為自己沒能站出來保護母親,只是沉默。
翻書的過程中,我常因書中的文字,起一身雞皮疙瘩,比如這句:「抄家那天的情景,在母親和hong·衛bing面前的雙重羞愧,使我像一棵樹,太小就被一刀砍翻,斷開來向著世界。」
「砍翻」這樣的字眼,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太沉重。
如果說,《群佛》記錄的是陳凱歌一家在wg的遭遇,那麼,《狂灰》記錄的就是他在《降臨》裡提到的那幾個同學和他們的家庭在wg的遭遇和結局。
很慘烈,不管你曾經是翩翩美少年,還是名門望族,幾乎沒有一個能保全,他們的人生,全都被時代攔腰砍斷。
他用幾個身邊人的際遇,便讓你看到了整個時代的扭曲。
《青山》是wg的尾聲,記錄的是知識青年上·shan·下鄉。17歲的陳凱歌,下鄉去了雲南。
最為辛酸的一幕是,朋友打開地圖,手指在上面走了很久,才找到他要去的地方,問:你肯定那兒還是中國嗎?
從小在北京城牆根、四合院裡長大的陳凱歌,在這場浩浩蕩蕩的洪流中,去了西南邊陲,上山砍樹。
前腳經歷了wg,後腳踏進了下鄉。少年的陳凱歌,坐在遠行的火車上,看著窗外陌生的風景,心中萬般滋味,都難與人言,只有書中一句話,可以稍抒胸臆:「我不知道前面是什麼,而來的地方已不堪回首。」
大好的年少時光,正是該坐在教室、飽讀詩書做學問的年華,卻被迫遠走他鄉,日復一日上山砍樹,把充沛的時間精力,荒廢在了青山裡。
心中怎能不遺憾?
下鄉的兩年,他中途回過一次家,再次出發前,北京的朋友們把普希金的詩寫在他的本子上:不要說玫瑰已經凋謝,要指給我們看,百合花正在開放。
陳凱歌默默收下,但卻沒好意思告訴朋友們「我的日子和玫瑰、百合都不相干」。
與媒體呈現的陳凱歌所不同,這本《少年凱歌》裡,你能看到不一樣的陳凱歌。
他用真誠優美、甚至帶著鏡頭感的語言,像個赤誠的少年,將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給你娓娓道來。寫出對早年平靜生活的懷念,寫出對那個時代的不解和思考,也寫出對社會大背景下的個人命運的剖析和慨嘆。
《少年凱歌》,不僅是在回首年少的陳凱歌自己,它更是在祭奠一整個動蕩的時代。
作者簡介:若初,寫作培訓師,單篇文案入帳3W+,在這裡分享讀書、思考與審美,一個動不動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博主。關注@若初的星辰大海,私信「諮詢」,領取諮詢入口。
附件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