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被呼之以狐狸精,其主因便是她有撩撥男人的超強本領,說得更白些,長得出眾,才是先決條件。而狐狸精這種說法,之所以深入人心,蘇妲己要負首責。這位在民間被譴責了三千多年的狐狸精,經過歷代文人和「好事者」的深加工,累積到晚明時期,出現了集大成的章回小說《封神演義》,使蘇妲己的風韻得以流傳千古,成為古往今來,狐狸精的第一代言人。
本來,妲己是人,乃冀州侯蘇護的女兒,因貌美廣為人知,商紂王就惦記上了。這本非壞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更何況乎帝王。可之前,紂王在「女媧宮」進香時,看到神仙女媧的畫像實在誘人,便情不自禁,寫了一首讚美女媧的「淫詩」。這下得罪了「女神」,她就派了手下一位千年的狐狸精,趁機殺死妲己。緊接著,狐狸精自己還把魂魄附在妲己的肉身上,於是一個嶄新的、非人的妲己就此誕生。
原來妲己本是正常的女人,只因有一個實體的狐狸精附體,才造成她具有了一股「超自然」的魅力,然後便紅顏禍水,葬送了一個王朝。其實,如果帝王太過於寵愛一個女人,那麼此女的「原始屬性」,到底是「人」,還是「狐狸」,就無關痛癢了。因為,早已分不清她是人,還是狐狸。或曰,人與狐狸的界線,在她身上已然不存在了。
看來,一個女人,如果有了類似於妲己的容貌與「罪行」,那麼,即便她僅僅只是純粹物種上的「女人」,也早已被認定為某種「實體存在」的狐狸精了。至於狐狸精的靈魂是否附體,似乎不重要了。
但是,如果一開始,妲己就是一個「真」狐狸精所變成的女子,而不是蘇護的女兒,那麼後世層出不窮的狐狸精,恐怕要如白素貞一樣,大都出身於一種真實的「動物家庭」,然後經過艱難的修煉,才終於成了精。
正是「封神」對妲己這麼一演義,反叫人迷糊:一個容顏優秀的女子,是否從一出生,就擁有了狐狸精的靈魂,抑或攜帶了狐狸的天然本性?狐狸精本來可以與蛇精一樣,由動物進化為「人」。可「狐狸精」史上最著名的人物妲己女士,卻偏偏沒走這條類似於達爾文意義上的進化之路,叫人始終模稜兩可,不敢肯定這位毀掉商朝的妲己,到底是人,還是妖精。
如果妲己一直保持 「人」的狀態,從未曾被狐狸精附身,只是蠱惑紂王幹了很多壞事,那麼她是否就可以免除「狐狸精」的稱號呢?答案應該是否定的。
商紂王寵愛妲己,造成一個王朝覆滅的「歷史事實」就擺在後人眼前,這樣的慘劇,總要找幾個負責人。這其中的男人,首當其衝,當然是紂王,但他是男的,不好說他是什麼妖呀怪的,而女人妲己就不同了,她便天然地、無可挽回地被人罵作妖精了。而在所有類型的妖精中,狐狸精大抵是最解恨、最形象、最深刻、最豐滿的一種說法。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妲己便擔此大任了。
更令人困惑的是,如果一個溫良賢淑的佳人,雖有誘惑男人的本錢,但她很少幹壞事,也從不主動「攻擊」男人,那麼她們是否就能避免「淪為」狐狸精呢?反正,至少妲己不管是人,還是妖,都可以用「狐狸精」三個字一言以蔽之。至於別的女人,一般僅僅只具有賢良淑德的品質,才能與狐狸精的說法絕緣,而一旦再添上佳人的韻致,那就極有可能要歸之於狐狸精這類「物種」了。
按照中國人的心理,只要一個女人顏值較高,那麼不管她幹了什麼,成為狐狸精的概率就很大,甚至天生就是狐狸精。這似乎是漂亮女子的「原罪」,上天讓你獲得了遠超她人的容貌,那麼你就必須付出代價,而這個代價便是隨時隨地要被人稱呼為「狐狸精」。或許,有時候,說你是狐狸精,只是調侃,但這個說法一旦成立,可憑資想像的內涵就如長江之水,洶湧不絕了。
狐狸精似乎就是總有天賦慫恿男人,幹點或大或小壞事的某一類女子。這是狐狸精的一般存在方式。但也有特例,少數狐狸精可以不落妲己的窠臼,反而做起了好事,打破了人們對狐狸精的頑固認識。
清代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就講過一隻比妲己的身份要明確得多的真實狐狸精。說浙江寧波有一個姓吳的書生偏執於女色,常以青樓為家。這倒罷了,他還一不小心愛上了一個狐狸精。這位狐狸精很懂男人,便對吳生說:只要你心中能夠想到的各色女子,我都能給你變出來。她還真做到了,吳生當然不亦樂乎,也不再逛青樓了。
可是不久,吳生覺得,這些變來的女子,其靈魂還是那個狐狸精,自己只是把她們幻想成不同的女人罷了。見吳生有這樣的領悟,狐狸精趕緊趁熱打鐵,告誡吳生,不光這些女子是幻覺,就連她自己,還有世上的萬事萬物,都只是幻覺,不要太過分沉迷於其中。
吳生猛然醒悟,把女色看透了。狐狸精完成了這個「救人治病」的光榮使命後,便離開了吳生,而吳生也戒掉了惡習,回歸了「本性」。原來狐狸精也能做夫子,教育走上歧途的書生,真叫人大開眼界。
綜上所述,在中國人的心靈深處,狐狸精這個概念,是一個歧義叢生,含混不清的鬼東西。她似妖非妖,似人非人,時好時壞,時而禍水,時而佳人,令男人們白日糾結,夢中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