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愛奇藝的獨播劇《隱秘的角落》火出了圈,網友紛紛感嘆「我們有了能和美劇、韓劇抗衡的國劇」,如此盛讚,仿佛國產劇自此算是入了門。
隸屬愛奇藝「迷霧劇場」第二彈的《隱秘的角落》稱得上良心之作,但我真正想說的是,把時間往前稍微放一放,用歷史的眼光看問題,你就會發現這樣一樁事實:國產劇其實早就在門裡。當下的所有進步,都只是一個周期裡的相對概念,對應的是上一個階段的渾濁、停滯與倒退。
《隱秘的角落》
能和美劇抗衡不算本事,能把美劇吊打才算本事。
一
有專業編劇稱《隱秘的角落》的劇作水準只相當於網絡時代之前電視劇的及格線,國劇處在行業洗牌後的恢復期,而非外行臆想中的上升期。這番話乍聽起來似乎有博人眼球之嫌,實際上卻是事實。
除了央視版的「四大名著」與金古武俠劇,古早期我們有《大宅門》《西遊記後傳》《北京人在紐約》《上錯花轎嫁對郎》,中生代我們也有《暗算》《北平無戰事》《大明王朝1566》《人間正道是滄桑》,那些昨日的輝煌,至今仍以碎片化的形式閃耀在貼吧、論壇、問答社區與短視頻app的高贊答案與熱門推送裡,對於稍有記憶的觀眾來說,老番裡的角色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北京人在紐約》,1993年
那時的中國觀眾的確看不了美劇,但我們也並不格外需要美劇,就類似「八大菜系」往桌上一擺,你不會再去嘗試法式大餐的味道。美劇、韓劇起初是個調試,後來令我們甘之如飴、欲罷不能,恰恰是趕上了中國觀眾只能吃「珍珠翡翠白玉湯」的時段。
所以,在中國能不能出好劇的問題上,我們應該期待的並不是某一次勝利——因為我們不是沒有勝利過——而是如何從勝利走向勝利,不能妄自菲薄,更不能執著紀錄而忽視土壤。
以足球為例,90年代的甲A比今天的中超更能造星,拿國足曾在韓日世界盃亮過相來看,似乎連「衝出亞洲,走向世界」也已經實現了。可問題在哪兒,問題在於體系不復存焉,僅有的高光記錄永遠在孤軍奮戰。
中肯的實話
國劇的問題也是如此,只是因為文藝作品不存在「亞洲杯」「世預賽」式的橫向對比,常人只能發覺它在高臺還是谷底,卻每每無法捕捉它滑落的速度。
二
《隱秘的角落》的成功足以證明網友眼睛是雪亮的,是騾子是馬,大家嘴上不計較,心裡是清楚的,到了流量藝人淨念1234567的時候,已經觸碰到了國人的底線。
中國觀眾沒那麼好糊弄,除去經典,Netflix和HBO也根本看不完,就算沒吃過幾天豬肉,天天看豬跑了,認為IP運作可以代替內容本身的「網際網路思維」早就應該撤了。
在一部久違的優質劇裡,我們看到了藝術創作的誠意。好的創作與好的創作者就是這樣,寧可接受高估觀眾的失敗,也不願嘗試低估觀眾的成功。當然,他們不介意失敗,不代表他們應該失敗,當時代中還有這種作品的時候,我們應當不要讓它遭遇失敗,否則往後的惡劣局面就都是我們造成的。
請給好作品機會
在此,我不願總結這部劇還有哪些不足之處,尤其在此刻,讚譽比慣性的批判更重要,以故作清醒的筆鋒為自己搏名,不惜傷害一個坦然而立的好作品,向來是一個真正的評論者所應不齒之事。更何況和《我是餘歡水》那種以2倍速快進都嫌慢的「營銷號口碑劇」比起來,《隱秘的角落》委實值得一看。
真要講改進之處,就是攝影方面白天的打光有些單一,影響了視覺概念,如果以「電影感」來衡量一部劇集的優劣,那麼缺乏層次的光線調度就是一個美中不足的減分項。
頂級的攝影指導曹鬱認為,攝影的成敗事關一部作品美學概念的量化,如果一部作品還在乎美學概念,那麼光打多少,攝影機光圈怎麼定,這裡面就不是有講究,而是有大講究。
《八佰》與《醉鄉民謠》的畫風一致
比如對《八佰》的處理上,他特地按照科恩兄弟的《醉鄉民謠》來選擇主題色,為的是降低色彩飽和度,突出綠、藍、黃、黑色來契合「最黑的夜,最亮的光」的攝影闡述——「雖然這是一個30年代的故事,但它是一個冷而現代的色彩。」
攝影是近年國產劇的大問題,改良仍在路上,可想想從前的《少年包青天》和《神探狄仁傑》,包含了多少種不同的幽暗,直讓一部分驚魂未定的90後常年保持開燈睡覺的習慣。
三
《隱秘的角落》雖是今年為止最好的國劇,但要說它具備劃時代的意義,或是為全行業確立了某個類型片的標準,都屬過譽之辭。至少在最近五年裡,這個殊榮屬於去年的《長安十二時辰》,說五年而不是十年,是因為2009年我們尚有《我的團長我的團》這種可以在中國劇集史建立坐標系的超神之作。
《長安十二時辰》是最近五年國產頂級
評論一部劇的層次,首先要看立意,其次才看完成。無論是最近幾年流行的「服化道」,還是大家熱衷的劇情、暗線、腦洞、配樂、構圖、選角以及最先留意到的演員表演,都屬於完成的那部分,但我想講的是,立意比完成更重要。
一個好的立意,從來更考驗完成;一個新的立意,甚至有可能完不成。但即便是一個不能完成的高立意,也遠在一個翻炒萬道的平庸立意之上。
《長安十二時辰》無論是從立意還是完成,在國劇的角度都已臻完美,可惜並不是所有觀眾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如果說它有什麼一眼望穿的短板,並不是那句一傳十十傳百的「劇情拖沓」,而是艾如那張整容痕跡明顯的現代臉實在不適合演一個唐朝人。
《無證之罪》裡姚櫓飾演的法醫駱聞
Netflix前陣子的幾部臺劇,《罪夢者》立意最高,《誰是被害者》其次,《極道千金》完全沒有立意,連一般的臺劇都不如,和恐怖題材的《彼岸之嫁》一樣缺乏熱度。單以話題性來說,《誰是被害者》直追《我們與惡的距離》,《罪夢者》則被甩得找不到北,可見國內年輕觀眾對於立意一節的忽視。
在立意上,原作者的另一部影視改編作品《無證之罪》就比《隱秘的角落》更好,《無證之罪》講的是一個個體(法醫駱聞)被公權力與舊體制忽視和怠慢後,自發用極端手段引起後者重視,轉而為自己與家人討回公道的故事,這個無比巨大的悲劇,甚至不是整個故事中的唯一一個悲劇。
可惜的是,今天的觀眾回頭去看《無證之罪》的時候也未必發現了這一點,本質上講:一整個時代的觀察與表述都太趨同了,沒有人敢於得出一個未經旁證的結論,真正的認知是智慧與勇氣的產物,而這兩者無一例外地正在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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