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王
周某是2012年一條偷電動車民生新聞中的主角。
偷電瓶車被抓後,他戴著手銬接受採訪時展現的「對打工的反抗」和「面對坐牢時無產階級般的樂觀」,再加上對看守所發自真心的、難掩的嚮往,從此被奉為百萬戒賭吧老哥的精神領袖,稱作「竊格瓦拉」。
大家都見過這個2012年竊格瓦拉接受採訪的名場面,但鮮有人知道後來他究竟在幹什麼。
竊格瓦拉最後一次記錄在案的出手是2015年的9月,他與友仔在廣西南寧三塘鎮一人家中偷了一輛五羊牌60v電動自行車,估價2392元。
這次出手對於他來說是小菜一碟。
這次出手的前一個月,同樣是在三塘鎮,竊格瓦拉和兩個友仔在某個凌晨,竟然一次性偷走了五個被害人的五輛電動自行車,價值人民幣10652元。
很多人羨慕竊格瓦拉說出「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打工的」這句話的瀟灑,但他們實際應該羨慕的是竊格瓦拉背後的技術儲備。
如果是盜竊,竊格瓦拉也不必在牢裡從2016年一直坐到今年的4月18號,我翻到南寧市興寧區人民法院的刑事判決書,才發現竊格瓦拉是盜竊 (坐牢一年半,罰款5000) 外加搶劫 (坐牢四年半,罰款5000) 數罪併罰,實際執行四年半外加一萬塊罰款。
偷電動車無人不曉,但搶劫這齣沒幾個人知道,翻到他和友仔關於這次搶劫的兩份判決書,合併後,通過裡面多個證人的講述,我還原了這個很有「精神領袖」風格的故事。
2014年9月,竊格瓦拉和友仔從招待所退房出來,商量出去轉轉去「找車」,於是騎著摩託車帶著友仔在南寧市四處閒轉,最後把車停在了大烏村後門。
竊格瓦拉給了友仔一把小鋼釺,友仔把它插在了腰間,隨即兩人摸進了村。
進村後,竊格瓦拉用一個薄片打開了一間房門,看見裡頭有兩輛電動車,其中黑色的比較新,於是親自出手用剪刀剪斷電源,友仔在外放風。
不料電動車主人黃某和弟弟正打算一塊騎電動車出門,車主一按防盜警示器,卻沒聽見車響,兩人趕緊下樓一看才發現車沒了。
兩人立馬出門找車。
剛出門就瞧見了竊格瓦拉,他正推著自家的電瓶車往外走,剛推了幾米遠,又被站在樓上的車主老婆看見了,喊道:「為什麼要偷我們的車。」
竊格瓦拉一看被發現,趕緊把車一停準備往後門跑。
車主黃某立馬衝上去拉住竊格瓦拉的衣服,沒想到後頭拿著鋼釺的友仔衝了過來,指著車主威脅道:
「你放不放手」。
意識到這兩人是一夥的後,車主和弟弟轉身就往家逃跑,拿防身工具。
竊格瓦拉和友仔趁機順勢一路逃跑到大烏村外面的公路邊,還沒喘口氣,又看見有兩個男子緊追自己,發現是車主和車主的大哥。
竊格瓦拉乾脆跟友仔說:
「要打就打哦!」
然後回頭和車主兄弟打了起來,接著雙雙被制服。
深處絕境竊格瓦拉急中生智,馬上爬起來朝馬路對面逃跑,利用車流攔截了群眾,成功跑到對面菜市,搭摩的跑了。
車主黃某這時被居民提醒,才發現自己後背流血,猜測是被竊格瓦拉用剪刀戳傷的。
友仔一句「你放不放手」,再加上竊格瓦拉的「要打就打哦!」,導致犯罪性質的改變。
所以2016年的竊格瓦拉,一面是因為一個古老的民生新聞在網際網路上成為了四百萬戒賭吧老哥的精神領袖,但另一面是本人實際上正在牢裡接受改造,成為了牢裡漲粉最快的網紅。
一面海水一面火焰。
在偷電動車這個領域裡,竊格瓦拉無疑做到了頭部,在坐牢漲粉這個細分領域裡,竊格瓦拉也沒有敵手,兩技傍身,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贏了太多太多。
今天,竊格瓦拉刑滿釋放,在監獄大門口等待他的將會是MCN機構和直播平臺這個秀場。在流量經濟下,也許我們會很快看到竊格瓦拉帶貨電動車,宣傳防盜功能的名場面。
流量經常會刷新普通人對世界的認識,比如有人產生了疑問,如果竊格瓦拉都能成網紅帶貨,那普通人努力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竊格瓦拉小學畢業、沒有工作,偷車慣犯三進宮,搶劫盜竊數罪併罰關到今天,為什麼可以成為數百萬粉絲的精神領袖,出獄就成網紅?
其實不用擔心或自我懷疑,有這樣的疑問只代表你對流量經濟有很大的誤會。
丑角網紅從來就不是一條容易的路,在被推上流量的神壇後,自己往往遭遇的其實是無路可走。
觀眾對丑角的青睞很大一部分是出於獵奇心理,像是在審視一種反向的行為藝術,又像是從中汲取優越感與滿足感。
觀眾會玩梗、觀眾也會打賞,但僅此而已,只是把新奇當做快樂的源泉。觀眾會因滑稽而關注網醜,但又因為新奇被消耗後又一鬨而散。
比如要帶貨,羅永浩可以一晚帶上一個億,而竊格瓦拉卻不行,因為想帶貨,光會講相聲沒有用,不然帶貨一哥不是李佳琦和小助理,而是郭德綱和于謙。
之所以老羅能帶貨,最重要的還是可以和觀眾建立信任,有了信任才能促成交易,所以slogan是「不賺錢,交個朋友」。
什麼是信任?我天然相信你的選貨能夠保質量、保低價、哪怕我就是買個零食,我都能信任你的口味不會太差,把你當做一個隨便買都不太容易出錯的選擇。
想建立這種信任,是很貴的。
沒有建立信任但又空有流量,竊格瓦拉可以看看當年200萬粉絲的帶帶大師兄孫笑川。那時的他一面要裝修新房,一面還要還房貸,再給母親打一筆養老錢,而他每個月直播的收入只有3500塊。
「真的是,說我膨脹,求求你們不要說我是帶明星了,我覺得你們才是帶明星,你們這些水友、嗨粉,你們是水明星,你們是嗨明星,你們才是明星,我是個錘子明星,我天天被罵我還明星,你們有看過明星一個月3500塊錢嗎?有嗎?有這種明星嗎?」
信任是網醜和網紅之間的天塹,而信任確是促成交易的關鍵。
網醜很難和觀眾建立信任,九牛流量,變現一毛,更像是一個用來消耗新奇感的對象。
同樣是牢裡漲粉的前輩,大力哥新號數據慘澹
甚至網醜的新奇感也難以為繼。
想要維持新奇感,網醜必須在下限裡不斷的突破自我,大家要看的是氣急敗壞的帶師兄,而不是溫文儒雅的孫笑川。而在自己清醒的狀態下不斷突破下線,這是一個尤其痛苦的過程。
Giao哥明白這一切。
Giao哥是河南人,三十歲左右,大齡光棍,文化水平並不是很高。甚至連吹牛時,Giao哥都讓人覺得淳樸地有些好笑。說自己新談了個女朋友,長得像迪麗熱巴和古力娜扎的綜合體。原來也是玩網絡的,現在退網了,大學本科,現在做會計,準備一心一意跟他過日子。
有人在直播中曾經問Giao哥,你這麼大的人,整天弄這玩意跟個猴子一樣,不嫌丟人嗎?
Giao哥回應道自己沒文化,因為快手直播偶然火了,他也知道很多看直播的都看不上他,只是想看他出洋相罷了。
應粉絲的要求,Giao哥參加了《中國有說唱》,他又何嘗不知道邀請他去也是看他去丟人的。但Giao哥坦言,作為一個社會底層的人,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很多人會在生活中強顏歡笑,而只有在自己永遠扮醜的直播間裡,才能毫無忌憚地放聲大笑。Giao哥清醒的扮演著丑角的角色。
古典網際網路流量女王鳳姐,可以精確的告訴的主持人自己擁有551萬微博粉絲,但又直言不諱地表示成為網醜並非她的本意,在她看來她扮演的是醜陋的、反面的形象,沒有粉絲,沒有追隨者,有的只是看熱鬧和消費的人群。
竊格瓦拉的面前同樣擺著這樣一個熱鬧機會,他成為了一個略帶黑色幽默的、年輕人自嘲的符號,讀懂了竊格瓦拉,也許就讀懂了當代年輕人的樂觀、貧窮和反叛。
不過擺在竊格瓦拉眼前MCN的籤約看似光鮮,首要任務其實是得排掉那九成的騙子,其次才是直面一幫人精,他們呼嘯而來,吃完就走,與虎謀皮分食流量,談何容易。
無論是古典網際網路時期的鳳姐還是熊貓52222的藥水哥,再或者是長河中的孫笑川、Giao哥、大力哥、紋眉小吳。他們最終的的走向都無比的雷同:丑角網紅在被推上流量的神壇後,其實一切才剛剛開始。
每個人被輕易推上流量的神壇後都想控制潮水的方向,但新奇感帶來的流量卻很容易褪去,褪去時,觀眾就會看見每個人的褲衩。
如果說竊格瓦拉被捧成網醜前的生活假設是一場夢,也許最好就是不要驚醒他,如果夢醒了卻又無出路可走,便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夢是好的,否則錢是要緊的。兩者必須有其一,如今已在高處的竊格瓦拉只能去解決前輩的問題,否則只會像魯迅口中的娜拉:不是墮落,便是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