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瑞先生有一首詩,讀後記住了一句:「只記花開不記年。」就這一句,讓我浮想聯翩。花開無數,花開的情景歷歷在目。此是何年?當即淚目!老夢見這一幕幕:春日雨後,上學去,或放羊、割草去,路過那個荒草梁,乾枯的草還貼著地皮,嫩綠的芽尖已經戳出地面。韓愈有一句詩:「草色遙看近卻無。」那一望的新綠,只有遙看,才能浮現在眼前。一望無際的綠,真像鋪了地毯,吸引眼球,更吸引魂魄。那是擋不住的誘惑,一定要走到跟前,去彎腰低首,看個一清二楚。草芽嫩生生、毛茸茸,沐浴了露,晶瑩透綠。惦記了那綠,天天遙看,天天走近了查看。枯草被嫩草覆蓋了,荒涼掙脫了「荒」,生機在鮮嫩裡蓬勃,那地面像極了漣漪湧動,宛如爬滿了的綠毛毛蟲。忽一日眼前一亮,那草梁上像落滿了星星,白花花的惹得人瞭望。那是花朵,小嬌,小到微不足道,嬌到動人情處難以用詞兒形容。一瞥,或一個轉身,就見一簇一簇的花朵,「跑」到了一些小女孩的手上、頭上、辮梢上。那些花兒都是有名的,也曾聽說,也曾記著,只是歲月消磨,又都記不清楚了。好在雖忘了花名,卻記得花開,夠了!
故鄉的春天,是花花綠綠的春天,也是水淋淋的春天。一晌雨,一夜風,忽然大晴,開門、開窗,香豔撲面而來。房前屋後、院裡院外,澇池沿沿、道路邊邊,梁上梁下、田間地頭,溝崖、坡塄,旮旯拐角,哪裡花開,哪裡就染了春色。紅的,白的,半紅半白,都是一種新鮮,一種生動,令人驚豔。怦然心動,忍不住回頭,駐足,行注目禮。一樹一樹的花開,一樹一樹的春天。認得哪個是杏花,哪個是桃花,哪個是李花。一夜春風,將花兒吹開,給樹披上了錦繡;一夜春風,將花兒吹落,那錦繡又鋪在了地上。特別是雨後,溼漉漉的地面上,落紅無數,真讓人心疼!於是,愛了春風,又恨了春風。
我故鄉有南、北、西三條溝,都長一溝槐樹,所以又都叫槐溝。槐花盛開的時節,人在高處,那槐溝就變成了玉溝、雪溝,一疙瘩白摞一疙瘩白,鋪排開去,像潮湧白浪,「濤似連天噴雪來」,驚心動魄!說香風列陣,真不是誇張。南溝更特別,向陽一面坡,滿坡桃樹,故鄉人叫桃園。槐樹還未發芽的時候,那一坡桃花,單單想像,就會魂牽夢繞。溝北是官道,東來西去的路人都驚羨了那一坡的桃花盛開。我見過不知有多少桃園,桃花盛開的時節都不能媲美我故鄉的那一坡桃花紅、桃花白。是的,在我心靈的審美深處,只能用元稹的詩句來形容我的感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有一年暮春,穿越大明宮國家遺址公園,偌大的草地上,一位小夥子推著割草機,小心翼翼推進,那全神貫注的樣子令我心生好奇,就順草徑繞行,繞到他背後,眼前一亮,只見割草機過處,總留下了簇擁一團的打碗花,煞是醒目。他的心裡有花啊,我對他不能不刮目相看了。過了些日子經過那裡,那一簇簇粉白的花兒越發吸睛、提神了。被割過的草地,像被閹了似的,失去了生機,唯獨那倖存的花兒能多少給人一點詩意的回味與寫意的安慰。此情此景,恍若隔世。在我的夢境裡,總重複同樣的一個畫面:去梁上割草,遇見花開一簇,肥嘟嘟的白,嬌滴滴的紅,鐮不由自主地繞開去。常常是有花的地方,草最豐美。為了那花,我只能忍痛割愛。可驀然回首,那花呢?不是讓羊吃掉了,就是讓其他玩伴拾了便宜。不悔,我饒過了花,花就留在了我的心房。
還有一年去革命公園,看見了一堆金黃的薔薇花,我故鄉人叫野刺玫,不獨有黃的,還有粉白和粉紅的。故鄉的坡塄、溝塄、崖塄,總能看見開放,花繡成堆,在險要處懸空顯擺。有一年也是割草,去了北溝,看見了崖塄上的花枝招展,一位村姐求我去折,再三囑咐我小心。我卻要顯示自己的能耐,出溜爬上去,腳蹬住崖窩,膝蓋磕住崖壁,用鐮刀鉤折了幾枝,又出溜下去,送給了村姐,她將花順手插在了頭上。她獎賞了我一句話,至今記憶猶新:「看你匪的!」嗔怪裡別有一種民風村韻,使我陶醉。自從有了記憶,便有了花開。春風來,花怒放;春風去,花落敗。花開依舊美,人卻面目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人,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文中插圖均為孔明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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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在哪裡?
誰能擋得住春天?
春之殤
那紛紛揚揚的雪花
寒訪蠟梅記
冬日思春
冬日品秋
落日之美
夢裡那間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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