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西斯是曾經的悲劇,也是當今時代某種揮之不去的陰魂。所以,紀念反法西斯勝利,不僅是對歷史勝利時刻的紀念,也是對現實敲響警鐘。
電影《意志的勝利》(圖片來自網絡)
二戰之所以讓人們至今不斷反思和紀念,是因為,雖然由於貪慾和一些難以控制的因素,某些民族走上了邪惡之路,但是由此反而醞釀出了空前的人類命運共同體,面對法西斯,自由、和平、人道、民主等價值前所未有地突顯出來,成為戰爭中支撐人們的信念,成為人類團結起來走向勝利的武器,也成為戰後秩序重建的基本原則。法西斯的產生是人類的悲劇:一是因為它假借各種美好的價值包裝自己,以換得不正當利益的實現,挑起戰爭者,同時也是這種詭詐伎倆的犧牲品;二是因為它無情地撕裂了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把全人類捲入了一場零和博弈的鬥爭中,開啟了國家和種族之間仇視的模式,以至於二戰勝利後直到今天,一有經濟危機、政治動蕩,一些法西斯主義的元素就開始蠢蠢欲動,這頭人類自己馴養出的怪獸雖然還在籠中,但是總誘使人類走向喪失理智的邊緣。也就是說,法西斯是曾經的悲劇,也是當今時代某種揮之不去的陰魂。所以,紀念反法西斯勝利,不僅是對歷史勝利時刻的紀念,也是對現實敲響警鐘。
說起法西斯的詭詐,不得不提及墨索裡尼的「法西斯美學」,即通過塑造崇高和壯美來宣揚極權政權和國家意志。崇高和壯美雖然極其迷人,但是當被用來整合人的思想時,則往往伴隨著邪惡。德國人對法西斯美學的運用青出於藍,最具代表性的是記錄1934年納粹黨代表大會的電影《意志的勝利》。導演裡芬斯塔爾運用了各種鏡頭語言,成功地宣告了德國復興的意志。大多數生活艱難並懷著戰敗國屈辱的德國民眾,非常容易被納粹的動員所鼓動。軸心國德意日三國,都在對世界資源的攫取進程中來遲了一步,也有通過軍事手段建立帝國的傳統或無限侵略擴張所向披靡的經驗,在無法饜足的欲望驅使下,他們都塑造了自欺欺人的價值觀,比如大東亞新秩序、生存空間優劣種族論等,把邪惡的利益需求包裹在民族意志的高尚外殼中。這樣,所有低於人類道德底線的、反人類的罪行,都可以假高尚之名以行,所有侵略和殺戮都被認為是「意志的勝利」。
然而這種虛假的意志勝利終究不能維持長久,對和平的嚮往和對自由的渴望被戰爭激發出來,這種真正的意志開始蔓延至全世界。開始是中國、東亞、東歐、北非,接著是中歐到西歐、蘇聯、美國、澳大利亞,從亞洲到歐洲,從大西洋到太平洋,兩種意志的較量依次上演。軍事、外交、經濟和政治上的博弈在宏觀上展開,同時,這場較量也席捲了每個人的內心。對於宏觀歷史事件的紀念讓人產生以史為鑑的宏大感,而對於歷史細節和人心掙扎的體會,讓我們更珍視今天和平的美好,也讓我們對永恆人性有更深刻的體味。
去年和今年,有一批二戰題材的電影公映。藝術家和觀眾都在自發地挖掘那場戰爭留下的思想遺產和人性光輝。作為較早遭遇戰爭侵略並最終戰勝日本法西斯的中國,對戰爭苦難記憶的挖掘,對人類共同價值的重申和維護,有著責無旁貸的義務。「讓歷史說話,讓史實發聲」,紀錄片是一種很好的用歷史告訴今天的方式。
最近上映的電影《鐵血殘陽》就是這樣一部大歷史與小視角結合的紀錄片。該電影以70多年前設立在瀋陽的「奉天盟軍戰俘營」為切入視角,通過二戰盟軍戰俘的故事,採訪親歷者,再現他們的經歷,與史料相結合,構建出與眾不同的二戰全景。
這部電影有兩位導演,一位是中國導演沈好放,另一位是美國導演李察·安德森。兩位導演聯袂執導,共同呈現了巴丹死亡行軍、麥克阿瑟重返菲律賓戰場、密蘇裡號受降儀式等著名事件,也通過原初影像資料和演員扮演再現結合的方式,展現了戰俘們經受的無法想像的殘酷虐待和反抗,展示了意志的勝利。
影片通過人物口述歷史和當年影像資料以及日方博物館員、研究者的講述,揭示了二戰期間日軍對盟軍戰俘的暴行。那些當年被迫投降的美菲聯軍將士,在非人類的死亡行軍中僥倖生存下來,又被驅使著關進設在奉天的戰俘營,繼續忍受各種殘暴虐待。一些老兵至今還能清晰地說出當年自己番號的日語發音。他們沒有任何外界消息,有的只是沒日沒夜的軍工廠勞作和隨時而來的毆打凌辱,他們只能通過看守日軍的行為猜測戰爭進程。
電影中有一個細節,看守者中有一個下士,他在日軍中途島戰敗後,變得更加暴躁,後來隨著日本海軍在太平洋戰局中逐漸失勢,絕望情緒開始蔓延,那個下士弄了一截鋼鐵,每天都在那裡打磨,逐漸地打磨成了一把鋼刀。這時一位美國戰俘對他說:這把刀是留給你自己的嗎?被說中了心事,下士暴怒,隨之而來的就是對這位戰俘的毒打,但是這時大家團結起來開始反抗,獲得了一場小小的勝利。這個細節讓人感到,即使是在最肆虐的惡魔前,不屈的反抗和堅強的意志仍有震懾罪惡的力量。電影也沒有止於塑造截然對立的正義和邪惡雙方,而是懷著人道主義情懷看待當年的日本人。在8月15日終戰詔書發布之後,很多中下級軍官選擇切腹自殺,他們想為之前的各種暴行找到一個最後的信念歸宿,但是他們眼中最後流露的是對踏上這條不歸路的絕望。
影片還展現了人間真情的溫暖。比如一位戰俘的女兒,拿出了當年她父親在戰俘營中畫的漫畫,這些漫畫在兄弟們中間偷偷傳閱,可能是他們用來苦中作樂的最大安慰了。有一幅畫中畫了一雙拇指朝天的醜陋大腳,塞進兩隻木屐當中,那形象活像不可一世的日軍看守者。還有一幅畫,畫了戰俘們蓋的被子上,整齊地排列著一隊蟑螂臭蟲列兵,軍容整齊,讓人忍俊不禁,可以想像在那樣殘酷的環境中,靠著對生命的渴望和正義必勝的信念,戰俘們才得以堅持下來,他們用幽默和嘲笑消解了暴力的恐怖,也是一種意志的勝利。還有一個細節,在軍工廠中,除了盟軍戰俘,還有中國勞工。幾位戰俘至今還記得中國勞工冒著巨大風險,偷偷給他們帶蔬菜吃。戰後,一位曾經給美國戰俘偷送過一根黃瓜的李師傅,被美國聯邦政府授予榮譽證書,以紀念他對美國軍人的援助,這也是紀念兩國人民共御恥辱的經歷,紀念苦難中人道主義的閃光。
影片也重現了盟軍在密蘇裡號受降儀式上被後人津津樂道的一些細節,尤其是麥克阿瑟將軍在受降書上簽字所用的筆。他用了五隻筆在五處籤字,第一處籤名結束後,他把那支筆交給了身後剛從戰俘營中解救出來的溫萊特中將,溫萊特中將骨瘦如柴的手和手中握著的那支筆在電影的開頭和結尾兩次出現,既表明那個歷史時刻的勝利,也預示著正義總會勝利的趨勢。就像麥克阿瑟在受降儀式上宣稱的:「槍炮沉了,天空不再降臨死亡,海洋只用來貿易……由此產生一個建立在信仰和諒解基礎上的世界,一個奉獻人類尊嚴、能實現人類最迫切希望的自由、容忍和正義的世界。」(文/曹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