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2年普通心理學評述雜誌的評選中,斯金納位列最著名心理學家之首,蓋過了可能在人們談資中更多提到的弗洛伊德。但斯金納本科的時候就讀的是文學專業,而且在科學學科上的成績一直不那麼好,甚至在投身文學創作後陷入了一些心理疾病的困擾。直到華生、巴普洛夫為代表的行為主義心理學廣為流傳的影響,才毅然選擇投身到心理學的研究之中。
斯金納一生著述頗豐,根據羅伯特·愛潑斯坦的整理,斯金納至1977年為止共發表了131篇論文和13部著作。並且根據斯金納自己的回憶和身邊同僚以及學生的記述,斯金納在專業領域的寫作始終堅持第一遍用手寫完成初稿,再精細打磨最終定稿,耗時之長是可想而知的。但根據前面提到的,斯金納似乎並不是一個科學領域的天才,所以以上的成就我們至少可以說歸功於行為主義對斯金納的影響。
1928年斯金納進入哈佛大學攻讀研究生時期給自己制定了一個嚴苛的計劃,早上6點起床學習至吃早飯,之後馬不停蹄的轉場於實驗室、圖書館、老師辦公室,直至充實而忙碌的一天結束,晚上9點準時入睡。這樣嚴謹的習慣一直保持到1990年他臨終前幾天,上了年紀的斯金納特意安排了一個休息室在辦公桌旁,但不變的是每天早起閱讀、處理郵件、思考學生的提問並整理自己的研究成果。
1904年斯金納出生於賓夕法尼亞薩斯奎漢納,這個城鎮位於紐約的南部邊界附近,被山與河包夾又連接了紐約與伯明罕,所以被稱為大城市的樓梯。這個當時常住人口只有2000人的小鎮上斯金納就住在其中的一個二層小木屋之中,記憶中起居室永遠是父母正襟危坐等待他和弟弟道晚安的一個神聖不容玩笑的地方,兩兄弟一般在小客廳嬉鬧玩耍。斯金納回憶家中經常是很嘈雜的,不僅房屋內的規劃和安排毫無章法,打開門就能聽見街道上孩童們打鬧嬉戲的吵嚷聲,這一切和他在1948年完成的烏託邦小說《瓦爾登湖第二》構想的截然不同。
這本書的出版是異常坎坷的,斯金納自己很陶醉於完成這樣一部文學作品。短短幾周時間就在打自己上完成了定稿,但是當斯金納帶著自己很喜歡的作品去到出版商那裡去的時候卻吃了不少的閉門羹。最後通過達成一個妥協—之後為麥克米倫出版公司完成一部心理學入門教材《科學與人類行為》才得以順利的出版發行。
這的確是一部慢熱的作品,1948年就出版發行的這部書直到1960年也才總計賣了8000本。但是轉過這一年,1961年當年就賣出了9000本,直到1990年斯金納去世的時候,這本小說已經賣出超過250萬本了,它真的很好嗎?閱讀它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這本小說的題目「瓦爾登湖第二」顯然是在呼應梭羅的《瓦爾登湖》。斯金納起初是想用梭羅書中最後一句「太陽不過是一顆長庚星而已」來命名的,但好巧不巧這個名字被人搶註了,所以改名為「瓦爾登湖第二」。這裡的two有兩層意涵,一是指梭羅的瓦爾登湖生活是一個人的實驗,而在斯金納的小說中這樣的生活實驗是屬於兩個人也就是群體性質的。其二是一個諧音梗,two=too,斯金納想說的是他在這本烏託邦色彩濃厚的小說中構建的世界同樣也是瓦爾登湖。
完成這本的書的直接契機是二戰結束之後大批的士兵從前線回到家鄉,被問及到這些士兵應當如何開始新生活時,斯金納泛泛的回答要這些人以實驗的態度像自治社區中的人們一樣探索新生活的可能,只有這樣才能建立起相適應的新的文化。在1948年完成了一篇心理學學術論文《心理學術語的操作分析》之後,斯金納就這個問題的回答展開完成了小說《瓦爾登湖第二》
因為這本書慢熱的緣故,1978年斯金納還專門寫了《重訪瓦爾登湖第二》一文,在這篇解釋性的文章中,斯金納講述了創作這部小說的歷史背景。此時的斯金納陷入了人生中的泥沼,伴隨著大女兒的出生,他的妻子本是立志要做一位文學家的獨立女性,但此時也不得不操持家務忙前忙後,斯金納回憶:「我已經看到我妻子和閨蜜們奮起從家務圈子裡自拔,還看到她們在要填職業的空格裡寫·主婦」時皺眉頭。」但是妻子也還是對斯金納的這部小說很不滿意,甚至表現十分厭惡。
第一次做父母的斯金納夫婦很是焦頭爛額,大女兒的哭鬧徹底擊潰了妻子的心理防線,買尿褲奶粉的工作斯金納不得不擔負起來。妻子不知道如何止住女兒的哭聲甚至打電話向醫生求助,而度過了嬰兒時期又面臨著孩子上學的難題。也正是這種「磨難」,使得斯金納在二女兒出生後不久設計並製造出了「空中搖籃」,用行為主義心理學規避了這種「煩惱」。並且在二女兒上小學期間,對學校的教育模式提出了指導意見,並最終形成了在教育心理學上頗具影響的「程序教學」方法。
由於戰爭和職業路徑上的重重阻礙,斯金納關於各自的研究屢屢受挫,不能如期進行。在工作生活等多方面的壓力下,斯金納拾起了大學畢業後就擱置了的文學創作的夢想,完成了《瓦爾登湖第二》這部小說。
斯金納將理想中的世界和自己都帶入到了這本書之中。不可否認斯金納是個極度自負的人,相應的他的文學作品也無時不透露出強烈的自我意識和掌控欲。他筆下的兩個人物—伯伯裡斯和弗雷澤都是他幻想中自己的一部分。當弗雷澤躺在高山上俯視瓦爾登湖第二時講出自己願意扮演上帝時,也正是斯金納沒有直接講出但不時流露出來的自己是人類救世主的自負情結。
《瓦爾登湖第二》的思想緣起主要有兩個,分別是行為科學與烏託邦的社會思想
斯金納的行為科學是一種技術型的科學。這種類型的科學起源於培根( Francis Bacon),倡導控制自然,與此相對的則是沉思型科學,起源於亞里斯多德,提倡理解自然。斯金納自稱是「一位忠實的培根主義者」。他在中學時,就讀過培根的傳記等作品,並鑽研過培根的《論學術的進展》與《新工具》等作品。他尤其信奉培根的「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他認為,心理學應該是一門行為科學, 採用行為的實驗分析方法,來預測和控制動物和人類的行為。
在理論層面上.斯金納提出行為的操作性條件作用的觀點。
他認為,動物和人類的行為變化,主要由學習之後效果的作用所致。當事人做出某種行為之後,如果得到強化和得到獎勵,該行為會越來越多地出現;如果做出某種行為,得到懲罰,該行為就會越來越少地出現。行為的變化其實取決於當事人所處的環境。這樣,改變環境,尤其是行為的效果,也就可以改變當事人的行為發生情況。在操作層面上,斯金納通過實驗研究,提出強化的具體安排程式。強化可以從連續與否,可分為連續強化與不連續強化。
不連續強化又可從時間上,分為定時強化與不定時強化;從比率上,還可分為定比強化與不定比強化。比如當事人行為形成之初, 可對其採用定比強化,即當事人做出的相應行為越多,獲得的獎賞就越多;當其行為做到一定程度「步入正軌」後,採取不定時的強化就可以了。在價值層面上,行為科學可以達到預測和控制行為的目的,以推動動物和人類對環境的適應。斯金納深受達爾文的進化論觀點的影響,認為動物和人類的最終目的就在於生存。好的物種就是能夠生存下去的物種,好的社會就是能夠生存下去的社會。行為科學要致力於防止不幸,促進人類在世界上更好地生活。斯金納由此在應用層面上將自己的設想推廣到言語行為、程序教學、心理治療以及動物行為訓練等領域。《瓦爾登湖第二》則是他以小說的形式將行為科學應用於人類社會的首次嘗試。
烏託邦的社會思想是《瓦爾登湖第二》的另一思想來源。「烏託邦」( Utopia)一詞是《烏託邦》(1516)一書的作者託馬斯莫爾(St. Thomas More)根據希臘語ou和 topos杜撰的,意思是不存在的地方或「烏有之鄉」,用於形容人類理想中的美好社會。自古希臘的柏拉圖的《理想國》起,不斷有學者提出烏託邦的社會構想。
《瓦爾登湖第二》顯然是斯金納在前人基礎上,構造出來的一個烏託邦社會。1955年,有人詢問斯金納,在小說創作前,是否研究過烏託邦文獻,以理解通過教育形成社區的問題。斯金納說:「我確實在美國社群史中到處尋找過,但從未形成正式的參考書目。」同時,他又提到其他的烏託邦文獻:「我相信在培根的《新大西島》中是有相關思想的,在柏拉圖和莫爾的著作中當然也是如此。
在烏託邦文獻中,有三部作品與《瓦爾登湖第二》關係最為密切。第一部當然是梭羅的《瓦爾登湖》。斯金納早年在哈佛大學做研究員時,就讀過梭羅的《瓦爾登湖》。他認為自己「從那以來就是梭羅的信徒………當我第一次買了車,就在車裡放一本《瓦爾登湖》這讓我想起更樸素的生活。」書中的主人公弗雷澤甚至想像自己「是第二個梭羅」。斯金納在很大程度上是以梭羅所描述的生活為藍本,來塑造《瓦爾登湖第二》的。他尤其認為其小說在如下兩點上非常接近梭羅的觀點:節儉的生活,獨立於政治。梭羅在《瓦爾登湖》中,反對過度的物質享用,倡導儘可能少地利用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在《瓦爾登湖第二》中,斯金納通過弗雷澤直接表達出這個觀點:「我們實踐梭羅的原著,避免不必要的佔有。」梭羅反對當時的政府干擾人民,提倡遠離政治,做自己的國王。斯金納在《瓦爾登湖第二》中也認為小型社區要避免政治行動。「摸索出自己滿意的生活,與政府儘可能少接觸的可能性,是弗雷澤論點中的最大亮點。」
第二部著作是培根的《新大西島》。這是斯金納閱讀的第一部烏託邦著作。培根在這部小說中,坐實了他提倡的技術型科學觀, 他描述了新大西島在物理學、醫學、生物學等領域的科學探索,倡導通過技術來克服自然,使人們過上平和、快樂、生產性的生活在《瓦爾登湖第二》中,斯金納通過行為實驗的技術,貫徹了培根的思路。他在自傳中談到培根的小說時說:「一個更好的世界是可能的,但它不會偶然出現。它一定需要計劃、建造以及科學的幫助行為的實驗分析,通過其特有的本性,產生一種技術,因為它說明了可以通過變化條件來改變行為,我在我的《新大西島》-《瓦爾登湖第二》中,也說了同樣的話。」
第三部著作是莫爾的《烏託邦》。麥高恩(C.C. Mcgowan)和羅伯茨(J.L. Roberts)比較了莫爾的《烏託邦》和《瓦爾登湖第二》兩部作品,發現這兩種社會都提倡面向所有人的公正,財產公共所有,以及快樂、生產性的社區;它們都消除不和諧的因素,保證個體行為有益於社會。具體來說,兩者在以下細節上存在明顯的契合: 在角色組成上,兩者都有三個主人公,且均圍繞其中的一個主人公為主線展開;在工作上,兩者都強調體力勞動,且儘可能降低勞動時間,絕大部分人要親身勞動,且從勞動中獲得滿足;在生活上,兩者都強調鄉村生活,成員在穿著和住宿方面均不存在階層區別,且都是集體用餐。在教育上,兩者都強調實用的學習。在婚姻上,兩者均強調婚姻的神聖性,都允許離婚。在法律上,兩者都不強調嚴格的司法管理。在宗教上,兩者均沒有官方的宗教。不過,斯金納對於前人的烏託邦社會思想是持保留態度的。
他認為,前人重在描述世界,而自己重在創造世界。在這種意義上,他所描述的「瓦爾登湖第二」是可以實現的,並非遙不可及的「烏託邦」。斯金納在1990年接受訪談時說:「柏拉圖不知道怎樣創造出一個理想國』,培根也不知道怎樣創造出一個新大西島卡貝( Cabet)不知道如何創造出一個依加利亞』。在《瓦爾登湖第二》中,我說:我已經有了一些獲得某種東西的方法。為什麼不使用這些方法來創造一個精彩的世界呢?」
《瓦爾登湖第二》一書主要敘述參觀烏託邦社會即瓦爾登湖第二的經歷。全書共三個主要人物,敘述者為赴瓦爾登湖第二的大學教授伯裡斯,主角是引導他們參觀瓦爾登湖第二的弗雷澤,隨同伯裡斯參觀的哲學教授卡斯爾作為對立人物,不斷提出問題,推動全書情節逐漸深入。伯裡斯則在敘述中,綜合二人的觀點。
全書以參觀瓦爾登湖第二為線索,逐步深入,展示斯金納的理想社會設計,表達他對服飾、娛樂、用餐、工作、教育、家庭、醫療、美好生活、政治、宗教、自由等具體主題的看法。全書共36節,分為兩個部分:該書的前半部分,從第1節到至19節,側重具體層面, 講述瓦爾登湖第二在生活、工作、家庭、教育等方面的情況;該書的後半部分,從第20節至36節,側重理論層面,討論瓦爾登湖第二設計中的價值、政治、宗教、自由等主題。
全書自第2節起,開始介紹瓦爾登湖的具體情況。第2至7節主要敘述瓦爾登湖第二的生活情況。第4節通過茶水服務的細節,提出瓦爾登湖第二的主要生活方式,即以實驗的態度,藉助技術的進步,不斷改進生活。第5節主要表達對女性服飾的看法, 強調服飾應在避免浪費的前提下,保持自己的品位。第6節與第11節談到瓦爾登湖第二的休閒娛樂,弗雷澤認為,大規模人群是浪費無益的,提倡小群體娛樂如戲劇、電影、音樂會等。第7節講述用餐情況,瓦爾登湖第二在技術的調控下,將用餐時段分開,並通過機械化的洗碗等手段,達到效率最大化。第8至10節主要討論工作。瓦爾登湖第二的產業主要是農業和工業。社區採用工分制,強調體力勞動的重要性,並避免因工作性質不同而導致的階層差別。社區採取每天四小時工作制,提倡每個人都快樂而創造地工作。第12至15節談及教育。1周歲內的嬰兒住在社區裡類似水族館」的育嬰設備中。1至3歲的幼兒住在集體宿舍中。孩子通過行為技術,從群體中接受積極的情感,且避免了父母的消極情緒的幹擾。因此,這裡的孩子沒有妒忌等消極情緒。第14節通過弗雷澤與卡斯爾的討論,詳細展示了如何通過行為技術,使孩子形成興趣、快樂等積極情緒,而非恐懼等消極情緒。第15節交代3 至13歲的孩子的教育。社區通過行為工程學,對於不同年齡段的孩子,採取不同的強化安排,讓學生按照自己的速度發展。教學主要側重學習和思考的技巧,具體課程則由學生自學。學生在接受教育中,自然地融入社區生活。第16至17節敘述婚姻和家庭。瓦爾登湖第二的成員到了16、17歲時結婚,女性18歲生第一個孩子,22、23歲左右結束生育,投入到工作中。弗雷澤認為,家庭是社會的古老形式,如果不利於社區,那就不是好的家庭,便可以被理想社會所替代。夫妻在社區的指導下,憑個人的感情結合在起,雙方保持自己的獨立性,分房居住。如果出現問題,可以接受心理學家的輔導。孩子則由社區的公共機構撫養。
本書從第20節起進入理論層面的探討。通過對立人物卡斯爾的質疑與主人公弗雷澤的回應,本書逐步展開對美好生活、政治、宗教、民主、自由意志與決定論問題的討論。第20節討論瓦爾登湖第二設計中的倫理與規範問題。弗雷澤通過對美好生活的闡述,表達自己關於善的倫理觀念。他認為理想的好生活應包括四個方面:好的健康,最小不快樂的勞動,鍛鍊天分和能力,放鬆和休息。為了實現這種生活,就需要運用充分的行為工程設計,將瓦爾登湖第二的法典落實到每一個成員身上。第23至27節論述政治與宗教。關於政治,弗雷澤認為,當時的美國政府主要通過權力威脅來管制社會,從行為工程學來看,這是最糟糕的做法,無法實現個體充分的自由與幸福,並且無法良性地完善自身。瓦爾登湖第二力圖建立基於行為科學的政府,採取投票的方式,進行政府決策。雖然政治的設計與推行需要類似弗雷澤這樣的傑出個體,但他們並非獨裁者,並不通過權力來幹預社會。弗雷澤相信,瓦爾登第二社區可以通過推廣,不斷擴大,甚至推動全世界獲得永久的和平。關於宗教,在弗雷澤看來,瓦爾登湖第二通過組織活動,能夠實現成員的希望,因此社區中不存在宗教。對於個別成員的信仰問題,可以通過心理學專家來進行幹預。第29節論述自由與民主問題。弗雷澤認為,自由並不存在。從行為科學的角度看,人的行為是由外界環境所決定的。他提出,通過營造個體喜歡的氛圍,消除其不喜歡的氛圍,就能夠控制個體的行為。傳統觀點認為,可以通過營造個體不喜歡的行為,通過懲罰,來消除個體的不良行為。
瓦爾登湖第二所要做的,恰恰相反,是通過強化,來營造成員喜歡的場景,推動成員朝向好的方向發展。當瓦爾登湖第二建立了滿足所有人需要的社會結構,且成員遵守其規則時,人就可以過上自由而和平的生活。弗雷澤由此得出,民主恰恰是通過強化的控制讓被控制者過一種循規蹈矩卻同時感到自由的生活。在這種意義上,民主是代表多數人意願的權力和統治。第32節表述全書的核心主張:通過行為科學的研究,來改進社會,增進人類的幸福。弗雷澤在此說出一段著名的話:「哦,你對人格設計有什麼要說的? 你感興趣嗎?氣質的控制?給我詳述一些規格的話,我就會給你這個人!你對情緒的控制說什麼?營造讓人們變得最有生產力和最成功的那些興趣?那樣你覺得美妙嗎?這些技巧有些是現有的,更多的可以通過實驗研究出來。想想那些可能性!一個沒有失敗、沒有枯燥、沒有精力重複的社會!」第33節達到全書的高潮。弗雷澤在俯瞰瓦爾登湖第二之後,擺出耶穌受難的姿勢。他道出瓦爾登湖第二設計的精髓所在:「我們社員實際上總是在做他們想做的,他們'選擇'要做的事情,但是我們確保他們將要做的恰恰是對他們自己和對社區最好的事情。他們的行為是被決定的, 但是他們仍然是自由的。」0 全書以伯裡斯辭去教職,回到瓦爾登湖第二告終。書中的最後一句,改自英國詩人白朗寧( Robert Browning)的《皮帕之歌》的詩句「上帝天堂居,萬象皆調暢」:弗雷澤不在天堂,萬象皆調暢。意思很明顯,弗雷澤雖然不在,但瓦爾登湖第二一切皆宜。
《瓦爾登湖第二》出版後,引起了激烈的爭論。批評者的觀點是非常激烈的。當時的《先驅論壇報》( Herald Tribune)評論說在《瓦爾登湖第二》裡,我確定我真正喜歡的唯一的東西就是那臺收音機。」瓦爾登湖第二》引起爭議最多的主題是自由問題。批評者當中最為激烈的一位學者是《生活》雜誌的主筆傑瑟普( John K.Jessup)。他認為《瓦爾登湖第二》中所謂的「自由」,「是巴甫洛夫的狗們的自由,當就餐'的鈴聲為它們引來不願回應的食物時,它們能夠自由地在嘴裡吐泡沫。」同時,他還認為這本小說背離了梭羅的自由精神。梭羅提倡立足當下,充分地釋放自己的可能性而《瓦爾登湖第二》中的居民則是被決定的。「諸如《瓦爾登湖第二》之類的書,是對一個名稱的詆毀,對一種衝動的墮落。所有的梭羅主義者都將完全憎恨這些書。斯金納對此回應說,並非所有的梭羅主義者都同意,《瓦爾登湖第二》是自以為是的。「許多《瓦爾登湖第二》的理念肯定應歸於梭羅。」他認為,自己如同梭羅一樣是強調自由的。
對斯金納的《瓦爾登湖第二》中的自由主題提出激烈批評的另一位學者是人本主義心理學家羅傑斯。羅傑斯認為,人能夠在澘能的推動下,自由地朝向善的方向成長。他反對行為主義對人的控制。他聲稱:「行為科學也成了當代世界的惡魔之一。斯金納的《瓦爾登湖第二》中,對行為科學應用於社會後的發展趨勢最真實、最直白的描述已經或正在引起大量令人最擔心的關注。」1962年6月11日至12日,羅傑斯與斯金納在明尼蘇達大學進行了一場著名的對話,對話的核心主題就是自由。羅傑斯認為,人擁有自由。這種自由是內心的、主觀的,與人的存在有關的。人恰恰通過自由,不斷地成。而行為科學則恰恰通過將人視作可控制的對象, 取消自由。羅傑斯以《瓦爾登湖第二》為例,認為整個瓦爾登湖第二都建立在暗中控制的觀念之上。斯金納對此回應說,他也贊同羅傑斯所說的釋放個人的自由,他認為這意味著要擺脫「明顯的特別討厭的外部控制的自由」。這表現在瓦爾登湖第二的教育時間中,需要對避免當前文化的影響,對環境進行全面控制,以使得孩子形成自我管理和自我控制的技能。羅傑斯也贊同斯金納的觀點,認為在設計文化之前,應該選擇一定的價值觀念。不過,他喜歡的是能體現變革全過程的價值觀念,而非《瓦爾登湖第二》中所體現的中產階級等的價值觀。另外,羅傑斯認為,斯金納混淆了控制和影響,影響顯然要建立在當事人的選擇基礎上,而控制顯然將當事人的主體性置之度外。這實際上涉及下面要討論的人性問題。
《瓦爾登湖第二》引起的另一個爭議主題是人性問題。在20世紀50年代,哥倫比亞大學的作家約克魯奇( Joseph Wood Krutch) 就此提出過批評。他在其《現代情緒》( The Modern Temper)一書中,批判了現代科學在人類生活中的僭越。1948年,他又出版部關於梭羅的傳記。他在其中批評道,《瓦爾登湖第二》將人塑造為由社會決定的機器,是現代科學用於人類最極端的典型。斯金納的這部著作可稱作「可恥的烏託邦」(1 noble Utopia)。相比之下,柏拉圖、莫爾等人的烏託邦設想則是高貴的,因為它們建立在人類理性的基礎上。當弗雷澤在行為科學的基礎上,通過強化來設計社區成員的行為時,人的本性則蕩然無存,這時的人可稱作「微型人」( the Minimal Man)。而這樣則會導致集權社會的出現由於《瓦爾登湖第二〗沒有人的本性,無法反抗假定存在的任何事物,那麼一些其他的實驗者一一可能被條件作用為納粹集中營指揮官之子一可能決定發展出一種以使人受難為樂的種族,並建立一個名為瓦爾登湖三的殖民地。」
在斯金納1955年寫給埃利奧特的信中指出,《瓦爾登湖第二》實際上描述了克魯奇贊同的理想社會:人選擇自己的工作,孩子在教育中面向自己要過的生活,音樂與藝術盛行,且經濟依照類似梭羅所描述的簡樸生活運轉。問題僅僅在於瓦爾登湖第二是由某個人設計的。斯金納認為這是不合邏輯的:「由歷史事件得出模式就是美好的。由某人作為實驗計劃加以嘗試,就是邪惡的。」
另外,種族與性別也是《瓦爾登湖第二》引起爭議較多的話題這是美國文化特別需要關注的兩個問題。《瓦爾登湖第二》中沒有反映種族與性別的觀念,它在這兩個方面是缺失的。沃爾珀特( Rita S. Wolpert)指出,斯金納具有男性中心與歐洲中心的立場。她發現,在種族上,整部書所涉及的角色都是白人,沒有涉及其他種族。「斯金納創造了一個沒有貧窮的社會,但它僅是針對白人的世界。」在休閒觀點上,斯金納所強調的古典音樂與藝術是基於精英主義的價值觀之上。在性別上,雖然斯金納在撰寫此書時,要將女性從家庭生活中解放出來,但並未注意到女性的獨特性。例如,弗雷澤在講到女性22、23歲後可以開始工作時,將女性與男性視作同樣的存在,沒有注意到女性自身的特殊性。在教育問題上,斯金納強調兒童要學會忍耐和理解,並未重視女性所擅長的親社會行為,因而忽視了女性。在強化活動問題上,通常是理智內容豐富,而情感內容卻相對較少。
對於一部作品受到批評是不可避免的,就和有價值的觀點勢必有其反對者一樣。對於斯金納這部作品的批評,我比較贊同的是對於人性塑造和理解上的部分。斯金納似乎缺少相應的哲學素養和基本的人性認知,在他的理想社會中,他所描繪的人仍然很愉快的生活。但是尤其是在我們這個似乎部分遵照了斯金納行為科學與烏託邦塑造社會背景下生活的人們,但凡有些奇思妙想時就會感受到人性的被壓抑。人們遵照要求去行事時就喪失了人性,成為了他人的工具或是奴隸,而為了維持虛假的人性和存在感,這個社會就不得不建構一種榮譽感和使命感。這種虛幻的建構屬於全體的同時又持續強力的作用於絕大多數個體之上,使得面向全體的指令在所有情況下都帶有民主政府所謂的合法性。斯金納似乎沒有意識到他所生活的社會帶有某些他在建構瓦爾登湖第二時遺失了的卻必不可少的東西。
而關於民族主義和女權的問題我顯然不認可後世做出這樣的評價,你無法要求一部作品面面俱到,而且明顯這樣的批評帶有牽強附會的意味。雖然我們很能從斯金納的生平中看出他是一個典型的白人至上主義者,但是作品本身沒有突出白人優越性,就不能因為沒有提及其他少數人種而稱其為種族蔑視。同樣的女權主義者似乎也應該將自己的水準稍作拔高一點,每天都以被害者的形象出來指指點點真的不是自取其辱嗎?代表著近一半的群體怎樣說話都是有分量的,但是是否能贏得尊重和自信就很看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