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奔著吃烤鴨來的，結果你端了一隻烤雞，我知道你這烤雞做得可好了，也許比那烤鴨還精緻，但是我今天來吃的就是烤鴨……我覺得現在大部分的觀眾的評價來源於期待值錯位。」
就在今晚，《河神2》將要播出大結局。儘管花費了比第一季更多的心思和心血，《河神2》的播出卻沒有預期中火熱。對於這部蟄伏三年交出的作品在市場上的遭遇，導演田裡有著清晰的認知。
2016年，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田裡、攝影系王博學、管理系常犇在工夫影業的支持下合夥成立了一家公司——閒工夫。三人各挑了一張最喜歡的電影的海報，掛在公司的牆上。田裡選的是科恩兄弟的《老無所依》，王博學是《神聖車行》，常犇是《低俗小說》。
這個極具文青氣息的企業有著鮮明的個人色彩，但似乎並不足以成為打開兩部《河神》詭奇絢麗密碼的鑰匙。與絕大多數網劇不同，《河神》是一部在美術和視聽上非常有辨識度的劇集。其中，「點菸辨冤」時幻化出的「鏡花水月」意象，是《河神》的招牌動作。
記者首先向田裡求證了一個猜想：「鏡花水月」的場景設計靈感是不是來自美劇《怪奇物語》或英國電影《皮囊之下》？原來這其實是個巧合。
「在非現實的虛幻的空間裡邊去表現煙和水，同時又帶神秘感，自然而然就會想到一個黑色的水面、飄著煙的意象，然後就定了這樣一個視覺方案。正好我又看到了《怪奇物語》和《皮囊之下》，於是就拿著做參照去跟特效解釋。」
「換代」的《河神2》
在外人看來，《河神2》最大的挑戰可能是換了主演。但如果了解田裡給自己挖過的坑，換主演這件事就幾乎不值得一提了。
「小河神不是在水裡誰也拿不住嗎？那我把河給封了，讓你下不了水；遇到了案子，郭得友一「點菸辨冤」不就知道真相？那我把你這門絕學也給封了，你用不上了。」
小河神一不能下水，二不能使用「點菸辨冤」，那麼案件還能不能破？河神還是不是河神？這多少有點自己跟自己個較勁兒的意思。事實上，《河神》第一季結尾雖然留了個扣，但對於當時的田裡而言，故事已經講完了，那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局。由於第一季表現不俗，這才有了第二季的規劃。
田裡
田裡不想拍一個「第二季的第1集是第一季的第25集」的劇。他在個人趣味上更偏向於《真探》《冰血暴》這樣一季換一班人馬、換一個故事的「詩選劇」。在做第二季的時候，他也想到換一撥人，故事也不在天津了，講另外4個年輕人遭遇很多離奇案件的故事。
但在中國，這樣做步子邁得就有些大了，他最終退而求其次：不只升級，更要換代。用同一班人馬拍一個「哪哪都不太一樣」的續集。「光升級對我來說沒有意義。縱使老用戶會不習慣，我也不在乎，這個對我才有意義。」
《河神2》的「換代」主要體現在兩點，一是世界觀的拓展，二是視聽語言的革新。
第二季的故事格局更宏大，極大擴充了原來的世界觀。不僅走出了江湖草莽的小圈子，還融入了政治驚悚的一些元素，甚至納入了類似共濟會的神秘組織——「古登堡協會」這樣的國際元素。
在田裡看來，第一季更多是段落式地展現一些奇觀，比如百具浮屍、殭屍大戰，在一些抓眼球的符號背後，看似貫穿著一個個案件。「第二季要做系列化，肯定不能滿足於讓小河神繼續跟連化青再打24集，編一些稀奇古怪的案件。」
第一季的反派是魔古道，順著這個線索再往上就到了打洋人。「魔古道其實只是棋子，背後是古登堡協會。而以老河神為代表的老一輩人是『引古入津』的始作俑者，他們內心有不少愧疚。這樣故事前史也能砸得更實在一些。將來如果要做前傳，都可以隨時做延展。」
在美術設計上，《河神2》封了「點菸辨冤」，卻引入了「銀鈴封」。「點菸辨冤」在視覺上相對平面一些，而「銀鈴封」則更加立體，黑白色調的對照，也象徵著「銀鈴封」對決「點菸辨冤」。
《河神2》展現出來的視覺奇觀有兩種。一種是人物心理幻象的外化，對此田裡表示，諾蘭的《盜夢空間》、今敏的《紅辣椒》、塔西姆辛的《墜入》都給了他不少靈感。
「我喜歡這種從視覺上完全顛覆你認知的特效設計，我們傾向於把特效貼在人身上走，而不是純粹給你展現一個好看炫酷的漫威式特效，一直打就完了。」
另一種則是開篇「九牛下海」的大場面，這是純技術性的探索。動物、毛髮、水特效這三大難題，有毛髮的動物在水裡面，怎麼攻克？「這就是所謂的挖門檻或者說摸天花板。我先嘗試一下，然後告訴你中國網劇拍大特效、大場面可以做成這樣了。」
田裡認為，把一個90分的東西提高到92，所花費的力氣遠遠大於把60分的東西提升到80分，但是還是要有做這樣的事。而《河神2》提升的這「2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收得到。
《河神》的「範兒」
要想在中國的類型劇中給《河神》系列找一個合適的定位，這並不容易。《河神1》初生牛犢不怕虎，奇幻色彩更強，恐怖元素也更集中。某種意義上，它和《靈魂擺渡》《無心法師》在類型上比較接近，不妨稱之為靈幻驚悚劇。
而所有的「靈幻驚悚劇」在做續作時，都會逐漸「走樣」。一方面為了適應新的政策環境需要做出調整，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更多觀眾接受——驚悚、靈異元素做到極致，在中國也是個小眾的品類。
田裡客串陸老闆
《河神2》換代，雖然也有其他因素影響，但根本原因還是創作者跟自己較勁。《河神》系列的靈魂與核心——「貼地飛行」，並沒有改弦更張。田裡表示，天下霸唱的小說多少都帶有類似的氣質：所有東西看似邪乎，但又好像有一些合理的地方存在。
「這是《河神》一定要抓的特質，也是說最難抓的一個點。我們討論劇本時，經常會說，這個太過了，成奇幻了；那個又太實了，成普通探案劇了。踮著腳尖走路，剛剛飛起來一點——這就是《河神》。」
基於這樣的認知，田裡始終把《河神2》放在探案劇大的框架下。每次不管玩什麼花樣、做什麼樣的人物、設計怎樣的視聽，最終的依託點都是案件。「民國傳奇探案劇，我一定會把探案放在最後。不管多民國，不管多傳奇，你玩多大的花，最後都是為了案件去服務。」
在「貼地飛行」的同時，《河神》還有自己的範兒。「《河神》融入不少民俗與民間傳說，會有一些講究、一些規矩，你必須在一個框架裡邊去創新，去做更深層的探討。不是說我把這框打破了，隨便瞎編亂造。」
說到民俗範，《河神2》中的「祖師爺降罪」傳說比較典型。每個行當的祖師爺該如何「清理門戶」？劇中設計了棺材匠為「自封棺」——81根釘子把棺材封得嚴嚴實實的，到了地府閻王都打不開；妓女是「逍遙遊」——用春藥灌死；倒鬥的叫「填墓道」——在後庭用一寸木堵死。
這些東西全是編的，但要在一定範式和語境中去創作。既要像一個離奇的案件，又要符合人們對於這些行當的一些想像，說出來讓觀眾有可能相信。《河神2》在這方面下了不少工夫。
另一個例子是全劇「九牛二虎一雞」的高概念設定。據了解，這則讖語最早源於順治年間民間治水的一種傳說，用神獸鎮水，是古已有之的一種說法，正好也符合劇的一種氣質。《河神2》將其放大並融入各種「歪理邪說」，最終它像「黃道十二宮」「七宗罪」一樣，變成反派作案的一種儀式化符號。
民俗與民間傳說讓《河神》能夠「飛」起來，那麼它也有不少設計是為了「貼地」。雖然講的是傳奇故事，《河神2》卻鑲嵌進來不少時空信息，比如「阿古柏」「于右任」「十月革命」「李中堂」等。劇中開篇的自燃案死掉的外交官叫顧唯良，而民國時最著名的外交官叫顧維鈞。
「我們有一個嚴格的時代背景，是1921年。中間有一個劇情是女子學校舉辦中秋晚會，我們甚至看了1921年的中秋節具體是哪一天。原來劇本裡寫的不是中秋節，後來發現前後時間對不上，有個漏洞，就改成了中秋節。」
當你感覺一切都似曾相識時，《河神2》又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劇中並不是每一次的臺詞都把這座城市叫天津，有時候說的是「津城」。田裡表示，其實是在有意迴避，太明確是發生在天津其實也不準確。這樣的處理，類似DC漫畫中的半虛擬城市——哥譚。
「私貨」與「快半拍」
如果說「範式」是為了圈定框架，「換代」是為了大膽革新，那麼《河神2》還有一個關鍵詞——「私貨」，即導演個人趣味的展現。
《河神2》設計了一個黃金大劫案的案件，講述一群民間手藝人如何利用自己的專業技能偷走一箱黃金。不少網友在彈幕中都表示，這段情節有點像《驚天魔盜團》。其實，田裡寫這個故事有兩方面考慮。
其一，展現民國時期手藝人的生存風貌，並且通過案件折射出天津軍警的混亂；其二，田裡2013年曾經拍過一個短片——《一箱黃金》，講述民國時一群人偷黃金後因分贓不均而大打出手的故事。《一箱黃金》後來獲獎，田裡因此開始被業內關注。他在《河神2》中將這個故事複雜化之後組合進來，這是他的一個情結。
在《河神》系列中，農業文明與工業文明、科學主義與神秘主義一直相互碰撞。事實上，蓋·裡奇導演的《大偵探福爾摩斯》是田裡很大的一個參照。「福爾摩斯探案用的是科學，包括華生用的是醫學。但是在英國維多利亞時期，有許多類似黑魔法之類神秘主義的東西，加上倫敦是一個港口城市，你會覺得南來北往什麼事情都會發生。」
在第二季中，《河神》的世界觀被放大，為了設計出更大的反派與陰謀，科學的元素勢必會更凸顯一些。於是，這部主打民俗傳奇的探案劇中，出現了古登堡、瓦特、卡爾本茨等看起來不搭的人名。事實上，類似「古登堡協會」這樣的陰謀論，也是田裡個人趣味的體現。
在《河神2》中，有一個香港演員袁富華飾演的都督一角。儘管他去年拿了金像獎最佳男配角，但大部分內地觀眾很難喊出他的名字，而這個角色其實是田裡定的。
袁富華曾在電影《喜劇之王》中演了一個配角，結尾一句「我不是送外賣的」成了田裡的童年陰影，當他為一個大惡人選角時，一下子想到了他。田裡翻了演職表，挨個百度，最終找到了那個——「我不是送外賣的」。
田裡與袁富華
公司成立之後，只播出了兩部《河神》。其實閒工夫的項目一直很多，但因為三個合伙人——一個導演一個製片一個攝影，都是劇組屬性很強的人，都自己跟自己較勁，一些項目不斷推倒重來。儘管《河神2》的「換代」有些費力不討好，但是田裡對此並不以為意。
第一全在意料之中。「我一直在強調做的不是小眾，而是精眾、分眾，我只是儘量讓本來喜歡的人更喜歡。我不是一個合家歡式的導演，我不想去做計算題——只要這麼做了就能保住哪些人，但我只保住最核心的那一部分人。」
第二沒有遺憾。「如果當時做了一個這樣的選擇，會不會現在效果更好一點呢？也沒有。現在回想我當初每一個關鍵節點去做的選擇依然是合理的，而且很多時候並不是說給了我好多條路讓我去選。」
就拿不少觀眾意難平的換角一事來說。李現當時身體有傷，吊不了威壓，拍不了打戲。「那就少寫動作戲？少寫水下戲？或者用替身？在我看來這就不是一條路。我堅定地在選一個我認為正確的路，所以既不意外也不遺憾。」
作為一名青年導演，田裡對自己的創作有著高度的自信，也對當下的網劇市場有自己的判斷和認知。他在接受界面新聞採訪時，曾對「2017年網劇三傑」做出這樣的綜述：
「《無證之罪》和《白夜追兇》之所以出色，並不是因為創新，而是因為用心，各方面都不湊合，這是好作品的前提。但是在規格制式、講故事的方式和技術上，算不上很大的突破。這麼說也許有點自誇，我覺得《河神》是在創新。到現在，網劇這三年，還是沒有太多新的東西出來。」
這個評價，某種意義上是客觀的。《河神2》這匹野馬，確實在跑在了觀眾的前頭。按慣例，續集多半是在吃前作和IP紅利，而《河神2》卻不惜「以今日之我，攻昨日之我」。國劇需要這樣的革新意識與死磕精神。
【文/楊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