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伎是日本女性極致美的體現,是柔情與嫵媚,端莊與佻達的結合,是神秘不可言的藝術。在過去,藝伎曾風靡一時,致使無數少女對其心嚮往之,渴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在舞臺上大放其彩。而現在,藝伎風光不再,對此感興趣之人,寥若晨星,而依舊堅持著所謂傳統者,也不過是形式大於內容,藝伎真正的精粹已隨歷史長埋地底,我們是再也見不著了。
何謂藝伎?
三百多年前的今天,藝伎是日本街頭一道最為靚麗的景致,她們身著華麗和服,腳踏木屐走著細步,臉上塗抹一層厚重白粉,將臉上的瑕疵全數遮蓋,如此在還沒有電火的時代,蠟燭照耀在她們臉上,如一朵金黃色的花兒在臉上盛開,燦爛美麗,猶如夜幕中,閃爍的星群,嘴唇上塗抹著紅玫瑰的顏色,嬌豔欲滴又魅惑人心。那一張張精緻的臉龐,顏色分明,白是純白如雪的白,黑是濃重如墨的黑,紅則是鮮豔如血的紅,是不摻任何雜質的最純粹的美。只消一個眼神,她們就可輕易俘獲男人的身心,倘若那日有誰貪玩,對你魅惑一笑,你就得遭殃,輕則離不開眼,直撞眼前人,重則一場事故就即發生,端的是「紅顏禍水」。
日本藝伎起源於17世紀,初時藝伎皆為男性,在鼎盛時期,男性藝伎人數多達600名。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越來越多的女性藝伎出現了,至18世紀中葉,藝伎這一職業逐漸被女性取而代之,如今世人提及藝伎,想到的便只是女性。男性藝伎徹底淪為配角,已悄然退卻歷史舞臺。早期的藝伎社會地位並不低下,因她們多潔身自好,加之技藝不俗,人們都對藝伎敬愛有加,甚至連日本國會議員也曾有過藝伎出生的。
藝伎並非如世人所想像中的那般風騷入骨、賣弄情色,待客作藝是她們的主要工作。她們服侍客人餐飲,為客人表演歌舞樂器助興,調節飯桌上的氣氛,但絕不會出賣自己的身體,不潔身自好的藝伎,為人所不齒,沒有客人願意為這樣的女子花錢,所以在從業期間,她們不能戀愛婚假,為了保證其「純潔」性。真正的藝伎,琴棋書畫、歌舞奏樂、茶道插花等諸藝皆有不俗造詣,上知國家大事,下曉娛樂八卦,又善察言觀色,待人體貼入微。這等周到妥帖的服務,自然不會用於市井之徒,初時她們的客人僅限於達官顯貴,巨商富賈,而這些人,也樂意擲千金,來換取一夜歡喜。
沒有男人會不喜歡柔情似水又知書達理的女人。藝伎自小便經歷嚴格培訓,舉手投足皆講究,她們在置屋之中,專心學藝數年,全然不管人間世事。穿精緻的和服,化精美的妝容,食精細的食物,她們以精妙絕倫著稱,完美似不是人間客,而是從畫中跳出來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無人不喜愛她們。只是她們的命運卻不多為人唏噓。除卻知名的一流的藝伎,大多數的藝伎並沒有能夠選擇的權利。她們就如同一件盡善盡美的藝術品,被窮人遠處觀望,被富人近處把玩。從一人傳至另一人手中,從一處抵達另一處房屋。歡聲笑語中,隱藏著各自寂寥,如同櫻花。
《藝妓回憶錄》
《藝妓回憶錄》由章子怡、鞏俐與楊紫瓊主演,這是一部講述日本藝妓的電影,卻由三個中國女人擔當主要角色,導演團隊均為美國人。這樣的組合實在新奇,不同文化背景間的差異,是否能碰撞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這些日本之外的人員,究竟能否真正理解藝伎之魂?帶著獵奇之心,我隨鏡頭步入戲中,見證女主角從一個弱小無依的小女孩,成長至最出色的藝伎,但最後她終於擁有一份夢寐以求的愛情。這樣的人生實在再好不過了,有過艱辛困難的低谷,也有過光鮮亮麗的時刻,如過山車般刺激,如迷宮般有趣,人生才有趣。一條大路筆直走到終點,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思呢?
可是我並不滿足。在這部電影中,導演給我們講述了小百合的前半生,而我想要看到的是一部述說日本藝妓史的史詩大作,我想要了解的是,藝伎究竟是怎樣一種文化藝術?當二戰來臨時,藝伎是以何種姿態存活於世?又是什麼原因使曾經盛極一時的藝伎逐步走向衰落?但導演更多的側重在女主角與其他藝伎間的感情糾葛上,小百合的艱苦的成功經歷與少女心事。他花了太多的筆墨在感情線上,也就淡化了其歷史背景,有些遺憾。
中村喜春
影片一開始就講述了女主角的父親因無力償還債務,將姐妹二人當做物品抵押給債主。我們常說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可是在任何一個時代,容貌都為其首。因千代相貌姣好,被收入置屋,準備培養成藝伎,而稍遜一籌的姐姐,則淪落至青樓,成為一名妓女。藝伎這一職業,除卻窮苦人家女孩為求生活,不得已而為之,不少有錢人家的小姐也被藝伎的靈動優美所吸引,比如歷史上著名的藝伎中村喜春,她家境富裕,父親是有十分有名望的醫生,但她自小就迷戀舞臺上那些濃妝豔抹,美麗妖嬈的藝伎,十五歲那一年,她不顧父母的強烈反對,毅然地離家學藝,因為打從心底熱愛,所以全力以赴。最終,她憑藉天資聰慧與刻苦訓練,成為家喻戶曉的藝伎,甚至連著名的影星卓別林、棒球巨人巴布·魯思和法國畫家吉恩·科克託等,也曾慕名前來拜訪,為她的美貌與表演所傾倒,可見其影響力之大之廣。
說回電影,千代得知姐姐淪落妓院後,借著幹活之隙,在屋頂上眺望遠處,欲尋姐姐,可是這一望,卻使這個來自偏遠海島的孩子震驚了。外面的世界如家鄉大海的浪潮,一浪接過一浪,延綿不息的房屋,不知何處是盡頭。在藝伎的鼎盛時期,藝伎曾多達兩萬名。無數少女因喜愛因窮困等緣由紛紛,踏入此行,其中艱苦,常人亦無法想像,她們多是十歲左右開始學藝,每日十幾個小時的培訓,基本禮儀、談話技巧、琴瑟鼓樂、詩歌繪畫、鞠躬斟酒、起立轉身,她們的一言一行,均有嚴格要求,絕不能有一絲魯莽粗俗之處,高貴優雅是藝伎必須做到的。
《藝妓回憶錄》小百合原型巖崎峰子
印象最深刻的是鞏俐所飾演的初桃,她沒有半分藝伎的模樣,倒像是個潑婦。這是一個人物性格鮮明的角色,卻不是一個合格的藝伎人物。倘若說小百合如水般清澈寧靜,那麼初桃就似火,囂張凌厲。她一出場,就以一副女王的姿態睥睨眾人,不可一世的神情,笑起來邪魅如妖姬。那年她二十歲,正值人生最美好之際,她是當時最為有名的藝伎之一。初桃擁有最好的一切,本該心滿意足,但她卻因為愛而不得,求自由不得而變得乖戾,不可捉摸。
她生性妒忌心重,第一次見到千代湖藍色的眼睛時,她略微一怔,隨後以笑來掩飾內心惶恐。初桃知道,這個小女孩日後定會取代她,她太與眾不同了,她有一雙人人見之難忘的眼睛。而她絕不能讓她得逞。起初,初桃只是嫉妒千代,她處處嘲諷、打壓、誣陷千代,甚至讓千代逃走。嫉妒使她的心變得如內裡腐壞的蘋果,外表一切如初,依舊鮮亮紅潤,可惜已不能食矣。後來她恨千代,恨千代使她失去了情人,使自己步入難堪之境,她不能忘記。於是她受資質較差的南瓜為妹妹,因知南瓜愚鈍,才訓練南瓜。她只是利用南瓜當傀儡,然後得到置屋的繼承權。這個有野心的女人,卻不聰明。她四處傳言小百合的浪蕩與不堪,不錯失任何嘲諷小百合的機會,她刻薄的嘴臉,與日漸衰老的面龐,就已註定了她是永遠贏不了小百合。她只知道一味嫉妒、誣陷對手,卻不肯使自己更得優秀,以技贏人。當對方變得越來越好,愈發襯託出她的惡劣。最後她用一場火結束了她的前半生。她心中的欲望之火,嫉妒之火,藉由這一場火全部釋放出來。她才三十歲不到,可她的一生已燃燒殆盡。
而千代因有貴人相助,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裡刻苦訓練,一舞成名,成為當時最紅的藝伎。而此時,她有了一個全新的名字,名喚小百合。只是沒有風光多久,第二次世界大戰便來了,日軍終於為自己曾做出的惡行感到恐懼,他們害怕會被報復,因此緊急將婦女們轉移至鄉下勞作。小百合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曾經的紙醉金迷,恍然如夢。如今只有無盡的種田、洗衣,做世上最粗重的農活,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指,也因整日的農活而變得粗糙不堪。風華絕代的藝伎們,在戰爭的面前,渺小的如螻蟻,只得委曲求全,苟且偷生。
她們過著平淡而乏味的生活,也許某個夜晚會想起從前精緻的日子,想起與姐妹快樂玩笑的日子,想起頗有好感的恩客,如今不知身在何處。風花雪月的生活好似已與她們無關了,當青春逝去,往昔風採不再,她們與所有普通女子無異。再嬌豔的花,終究會枯萎。在美麗的人,終究有老去的一日。而她們只能隨波逐流,如往日沒有選擇的藝伎生涯一樣,至如今,她們依然沒有選擇的權利。
藝伎勞作間隙照
二戰後的藝伎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日本慘敗。大和民族的想法向來詭異,由於日軍擔心美軍佔領日本後,會肆意奸淫擄掠,因此招攬大批慰安婦為美軍提供性服務,以此來減少美軍對平民女子的侵擾。「儘管日本的『慰安所』配備了保險套,但美國兵使用的卻寥寥無幾,而佔領軍的淫威又無法抗拒,結果,造成了RAA慰安所中性病的盛行。RAA的慰安女中,有性病的超過了90%。」
不少日本慰安婦回憶,美國士兵不將她們當做人看,隨意擺弄她們的身體,以各種姿勢,三五好友一起輪姦是常事,一個女人一天會遭受五六十個男人的折磨,而年紀稍幼者,因沒有月假之時,導致沒有一日可休息。與之對比的是在飯桌上,與外國士兵飲酒玩樂的藝伎。當戰爭結束,不少藝伎陸續重操舊業,像外國人展示精緻而神秘的東方文化。而粗糙的美國人也被日本傳統的藝伎文化所吸引。在當時,無論談論大事小事,藝伎相伴是必須的。多少齷齪勾當在藝伎的歡聲笑語裡,在觥籌交錯間,已悄然達成。
可惜好景不長,日漸西方化的日本,對這類傳統而古老的文化已不復興趣。直至而今,可以說真正的藝伎已不復存在,更多的人只是為了存在而存在,許多人只認其形,卻不知其魂。藝伎是日本女性極致美的體現,是柔情與嫵媚,端莊與佻達的結合,是神秘不可言的藝術。在過去,藝伎曾風靡一時,致使無數少女對其心嚮往之,渴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在舞臺上大放其彩。而現在,藝伎風光不再,對此感興趣之人,寥若晨星,而依舊堅持著所謂傳統者,也不過是形式大於內容,藝伎真正的精粹已隨歷史長埋地底,我們是再也見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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