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海神尼」看楊過與黃蓉的關係

文/簡書作者：水邊蘆葦

如果用「盪氣迴腸」來形容《射鵰英雄傳》的劇情推進，那麼用「大悲大喜，大開大闔」來形容《神鵰俠侶》的故事發展，好像正合適。看《射鵰》時，我感覺很過癮；看《神鵰》時，我感覺很糾結。

楊過是金庸眾多武俠中，最能俘獲現代女性心靈的一位。在「射鵰三部曲」系列中，女人緣最高的是郭靖、楊過和張無忌。但是如果用現代女性的擇偶和崇拜標準，神鵰俠楊過能秒殺其餘兩位。郭靖郭巨俠專情，只喜歡黃蓉一個，但是不解風情；張無忌張教主濫情，搖擺不定，他的故事要發生在現代，是標準的「渣男」一枚；楊過就不簡單了，他多情，而且痴情！年輕時，他是小鮮肉；中年時，他是大叔！他不光長的帥，武功高，俠者風範，而且還深得眾讀者的同情，簡直是無所不能。

神鵰俠，姓楊名過，字改之。初讀《神鵰》時，感覺楊過風光無限，仔細品味，才發現楊過是個苦命兒！

或許是其父楊康在《射鵰》中造孽太深，導致楊過在《神鵰》中體會了太多的磨難和坎坷。楊過生來就沒了父親，母親在他童年時去世，楊過從小是個孤兒。為了生存，楊過只得流落市井，偷雞摸狗，沾染了不少流氓痞氣。所幸被郭靖郭伯父收養後，帶到桃花島準備傳授技藝，但是卻沒有學到任何武功，還被武敦儒、武修文和郭芙欺負。

被郭靖送到全真派學藝時，又受盡了全真教上下的折磨和打罵。直至遇到了小龍女，才過了一段短暫時間的幸福生活，學到了《玉女心經》《九陰真經》高層武功。但是當他準備要娶師父小龍女為妻時，卻受到了整個武林的笑話和來自郭伯父的反對；楊過中情花之毒和冰魄銀針之毒後，又被郭芙誤會，斬斷了左臂；好不容易機緣巧合，練就一身絕世武功，天下無人再能阻攔他娶小龍女時，倆人卻又被迫分隔了16年。援引黃蓉在女兒郭襄16歲時的對話，「哎，過兒一生孤苦，他活到三十多歲，真正快活的日子，實在沒有幾天！」

關於楊過和小龍女分隔的16年，不得不提一下「南海神尼」這個虛擬人物。「南海神尼」是黃蓉捏造出來的一個虛擬人物，金庸真是厲害，想像力那麼豐富，別人看來難以為繼的故事，卻被他輕描淡寫的幾個橋段化解了，嚴絲合縫，前後呼應！要知道，金庸寫《神鵰俠侶》時，是用了報紙連載的方式，連載三年才完成，現在誰還有這個功力？

小龍女中的冰魄銀針之毒深入內臟，無藥可治，而楊過中的情花之毒卻有一絲希望可救。小龍女深知，沒有自己的陪伴，楊過絕不肯獨活（斷腸崖邊郭靖的白雕不肯獨活，選擇撞崖自盡就是一個暗指！）所以，小龍女選擇了不辭而別，在斷腸崖上給楊過留下了十六個字「十六年後，在此重會，夫妻情深，勿失信約！」

小龍女想著，楊過16年後，或許會把自己忘記，不會再有輕生的想法了。

在讀到「十六年後，在此重會，夫妻情深，勿失信約」時，我再一次被金庸折服了！這話太符合小龍女的性格了。小龍女生長在與社會隔絕的古墓中，不諳人世，心思單純，她不會像黃蓉，甚至不會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懂得善意的欺騙，給楊過編造一個自己被別人救起的謊言。不會說就不說，只是單純地告訴楊過，「十六年後，在此重會」，為了怕楊過胡思亂想，還囑咐一句，「夫妻情深，勿失信約」。在故意留下這個十六年之約後，便縱身躍入絕情谷底。

楊過看到小龍女留下的信約後，喃喃自語，黃蓉怕他想不開，就對這個信約展開了文章，編造出來「南海神尼」這個絕世高手出來。黃蓉生怕楊過不信有「南海神尼」這個絕世高手，或者怕楊過不信「南海神尼」能夠治療小龍女的毒，又故意告訴他，黃藥師就是因為年輕時受到了「南海神尼」的點撥時，才躋身武林泰鬥的。

至此，楊過一人一雕，在江湖上排憂解難，闖蕩出一個神鵰俠的名號來。

「南海神尼」的謊言能不能穿幫，全靠黃藥師一人了。楊過找黃藥師找了十幾年，終於在16年後的襄陽，在給郭襄送三件生日禮物時，才「偶遇」黃藥師。讀到楊過和黃藥師重逢的那一段，我相信萬千讀者跟我一樣，都懸著半顆心。因為，我們都曉得黃藥師不知道黃蓉在自己身上撒了一個「南海神尼」的謊言，他也不會給黃蓉圓謊，後面可能會有悲劇發生。

16年前，黃蓉欺騙楊過時，只需找到黃藥師，讓黃藥師幫著演演戲，就不會出現後來的隱患，可是，黃藥師、黃蓉父女倆卻16年沒再見。

黃藥師閒雲野鶴一般浪跡天涯，用黃藥師的話來說，「我隨意所之，行蹤不定，要找我確是不易」。初讀時，我還尋思，黃藥師也真是的，如果他不玩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就好了，黃蓉及時將謊言告訴黃藥師，這個隱患也就不會有了吧。

可是後來一想，別人找不到黃藥師倒也罷了，黃蓉怎麼可能找不到他？要知道黃藥師是如何在16年後來襄陽的？原著中講，黃藥師在洞庭湖賞月時，聽到有人邀請煙波釣叟去襄陽，他知道煙波釣叟那老頭武功不弱，但是脾氣有點怪，他怕對女兒和女婿不利，這才暗中跟到襄陽來。這說明，黃藥師十幾年，一直暗中關注著黃蓉和郭靖的動態。如果黃蓉讓遍布天下的丐幫弟子發個相見的暗號，黃藥師怎麼可能來不了？

想到這一點，我以為我找到了書中的一個漏洞，心中還一陣竊喜，就仿佛發現一個技藝精湛的大廚，有一次炒菜少放鹽一樣。再思之，卻又完全不是這樣，甚至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是的，黃蓉不是找不到黃藥師，她是壓根就沒找，她沒有想過讓黃藥師去幫忙圓謊，換言之，她就沒把楊過放在心上。

或者，她太把楊過放在了心上。

《神鵰》原著中黃蓉與楊過倆人之間的關係很特殊，兩位都是當世大俠中情商、智商極高的角色，黃蓉對楊過，可謂又恨又憐、又防又愧。

黃蓉恨楊過，這是楊過的命中注定。童年楊過外貌上就與他那作孽的爹爹極為相似。楊康叛變國家、出賣朋友，偷襲郭靖（「密室療傷」一章），給黃藥師嫁禍栽贓，黃蓉恨楊康簡直是恨到骨子裡。而楊過不僅外貌上與楊康形似，他從小油腔滑嘴的樣子更讓黃蓉覺得他與楊康神似。所以，在桃花島上，儘管郭靖收留了楊過，想傳授楊過武功，黃蓉不會允許；郭靖想將郭芙許配給楊過，黃蓉不會同意。

黃蓉防楊過，是因為楊過太聰明了。黃蓉的聰明程度，天下鮮有人能及，黃蓉能夠猜的透很多人的想法，即使自己深入險境，也總能設法逃脫。但是黃蓉卻從來沒看透過楊過的心思，卻又不得不對楊過報仇的誤解設防。正是在這種設防心理的影響下，楊過在桃花島上學藝時，黃蓉對楊過只傳文不傳武；楊過隨郭靖去蒙古軍營救大武小武時，黃蓉要扣留小龍女在身邊為人質；得知女兒郭襄認識楊過後，在楊、龍二人重逢之前，黃蓉不允許郭襄再與楊過見面。

黃蓉憐楊過，這裡面有很複雜的情分。郭靖視楊過如同己出，黃蓉對郭靖夫唱婦隨，因此便想著要讓楊過成才。黃蓉即使對楊過傳文不傳武時，也想著讓楊過有朝一日成為治國經邦的大家。在黃蓉、郭靖、郭芙有危險時，楊過很多次捨身相救，這讓黃蓉意識到，楊過與其父不一樣，本質上是個好人。所以，在黃蓉從小龍女那兒得知，必須得用自己的項上人頭來給楊過換絕情丹時，黃蓉甘願犧牲自己。

黃蓉對楊過感到慚愧，是因為楊過每個重要關頭都能以德報怨。黃蓉知道楊過懷疑楊康的死亡與郭、黃二人有關，但是楊過卻屢次冒生命危險對郭靖一家施以援手，即使郭靖深陷蒙古重兵，楊康也沒有趁人之際，倒戈反向，而是拼死將郭靖救出。楊過對郭靖一家屢施恩德，黃蓉卻甚至沒有主動傳授過楊過武功，而且郭芙還莽撞地砍斷楊過左臂，用冰魄銀針誤傷小龍女，直接導致楊過與小龍女分隔16年。

坦白說，楊過在《神鵰》中的很多磨難，都可以與郭靖一家扯上聯繫。別管是無心，還是一時衝動，郭靖一家的確害的楊過很慘，即便如此，楊過在16年後，也能在襄陽英雄大宴上，以郭襄16歲生日的名義，送上三件解救襄陽重兵圍城危機的大禮。讓黃蓉都認了，對郭襄說，「別說你楊大哥絕無邪念，縱是不安好心，咱們受益匪淺，也是感激不盡！」這句話可以理解為黃蓉對楊過的慚愧吧。

需要說明的是，黃蓉對楊過的關係，是無法用一種感情來簡單定位的。恨之、憐之、防之、愧之，她是真拿楊過沒辦法。

16年前，斷腸崖邊，小龍女不辭而別時，無比聰明的黃蓉在第一時間就明白了那個白雕不肯獨活的故事，「憐之」和「愧之」的感情佔了主導，所以，她編造了「南海神尼」的善意謊言。我想，小龍女當時如果真的死了，她也會感激黃蓉。

16年間，楊過一人一雕去闖蕩江湖，黃蓉卻一直留在襄陽城相夫教子，輔佐郭靖守關拒敵，保護三個孩子平安成長，這裡我借用《倚天》第三章的一句話，「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弟子江湖老，紅顏少女的鬢邊終於也見了白髮。」襄陽是一座危城，16年的時間裡，黃蓉肯定也見了不少刀光劍影，生離死別，愈是亂世，越覺得平安的珍貴，她一心全放到了夫君和三個孩子的身上。

《神鵰》全書四分之三處，即楊過與小龍女分別後，有個16年的時間空白。我無法從原著中判斷，這16年中，到底是「恨之」、「憐之」、「防之」、「愧之」哪些感情因素佔據了主導地位。但我可以判斷的是，在第16年時，是「恨之」和「防之」主導了黃蓉對楊過的定位。

黃蓉得知郭襄那個「心中藏之，何日忘之」的人，是楊過時，黃蓉驚出一身冷汗，「楊過恨我害死他的父親，恨芙兒斷他手臂，更恨芙兒用毒針傷他小龍女……楊過是來報仇來啦！」

16年後，少年弟子江湖老，紅顏少女鬢髮白，終究還是「恨之」「防之」！

當「南海神尼」的謊言終於穿幫時，楊過還是選擇從斷腸崖上一躍而下，16年前，白雕不肯獨活的寓言仍在繼續發生。然而，這一次，劇情卻由悲轉喜，楊過最終與小龍女重逢，想一想，還真是「夫妻情深，勿失信約！」

「南海神尼」是《神鵰》中的一個重要人物，楊過與郭靖、黃蓉一家的親情和矛盾在此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金庸用了一個含蓄的虛擬人物向讀者映射了楊過身上的深情狂放和黃蓉的精明聰慧，以及楊、黃二人的複雜心理活動。全文經歷了那麼多「大悲大喜，大開大闔」的故事之後，我反而覺得《神鵰》在「南海神尼」的橋段迎來了平靜，給讀者留下了一個可供想像的16年時間空白，正可謂，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

《神鵰俠侶》是一部好小說！

水邊蘆葦：簡書原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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