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圈圈
1
白薇收工回公寓的時候,門衛說有位女士等她好久了。
她一看來人就笑了,女士叫黃瑩,是彭豐年的太太。
兩人的關係說起來有那麼一點複雜,說是情敵吧,旁人還會覺得抬舉了白薇。畢竟,黃瑩是彭豐年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太太,進過祠堂,上過族譜的。
而白薇,只是舞廳裡一個唱歌的,就算有那麼幾個人追捧,在旁人嘴裡,也不過就是個賣唱的戲子,搬不上檯面。
一個彭豐年的玩意兒罷了。
還是被他玩過後,又扔了的舊玩意兒。
也不知道正房太太找她這個過氣的舊玩意兒幹什麼。
黃家是舊式家族,黃瑩幼時裹過腳,因此站立要比旁人辛苦那麼一點,也不知道她到底站了多久,白薇仿佛看到她走近自己時,姿勢有些不穩,不過,她不會多事地去同情一分。
黃瑩開口便是,白小姐,冒昧來訪,我有一事相求。
白薇嗤笑,她一個賣唱的,能幫得上大名鼎鼎的黃太太什麼呀?難不成彭家要宴請,需要她去唱幾首助助興?要是價錢開得不錯,她也不是不能考慮。
何必跟錢過不去。
卻不是的。
黃瑩的來意,是彭豐年被抓了。
白薇怔了怔,既而笑起來,他被抓,關我何事?又不是我讓人去抓他的!
黃瑩臉上沒有半分玩笑的意味,她希望白薇能幫個忙。
彭豐年被抓是因為有人說他密謀刺殺日方新來的大佐,這件事日方並沒有證據,可他們辦事,並不論有沒有確切證據,只要是懷疑了,先抓了再說。
彭家祖上是做錢莊生意的,彭豐年的父親是個敗家子,偌大的家業被他敗了個七七八八,但彭豐年自個兒有手段,加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利用原本彭家的關係,他自己辦了兩個廠子。
談不上巨富,但也稱得上是個人物。
日方此次把彭豐年抓了,到底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還是有人因為生意場上的競爭給他下了套子,誰也不知道。
2
白薇在舞廳唱了幾年歌,她不是嫵媚嬌豔型的,音色也偏暗啞,並不是大眾喜歡的那款,但也有人買這款的帳。
白薇的追捧者裡,有一位鍾先生,聽說有留學背景,跟日方的關係不錯。
黃瑩的意思,是希望通過白薇,讓這位鍾先生出面替彭豐年在日方那邊說幾句好話,本來就沒證據,這事兒要是周旋得當,可以化險為夷。
白薇沒同意,開什麼玩笑,她一個活得戰戰兢兢的小歌星,好不容易有個有點身份的人捧她,她腦子進水了才去消耗他的喜歡。
更何況,是為了彭豐年這種負心漢。
白薇推開黃瑩就要進屋,她穿著高跟鞋站了一晚上,腳早就痛死了。
黃瑩歪了歪身體扶住欄杆才穩住。
她說,白小姐,你就不能看在跟豐年往日的情份上,幫他一次嗎?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白薇就氣得渾身發抖,情份?她跟彭豐年能有什麼情份?被玩弄後又被拋棄的情份嗎?那還真是多謝啊,她還沒有下賤到這個地步!
她不耐煩聽黃瑩再說話,直接叫門衛把人轟走了。
進了屋,白薇煩躁地踢了鞋,罵了一句,該死的!
白薇以為,她的態度已經表明得足夠清楚了,可黃瑩並沒有放棄,竟然追到舞廳來了,那種燈紅酒綠喧鬧嘈雜的地方,她呆得並不適應,整個人顯得很侷促。
轉念一想,可不是不能放棄。
黃瑩的兒子年紀尚小,要是彭豐年死了,他們孤兒寡母的怎麼辦?黃瑩一個舊式女子,字都不識幾個,哪裡有能耐守住那兩間廠子。
白薇在心裡冷笑,不過是場權衡得失的算計罷了,哪裡來的什麼深情不負。
3
黃瑩懇求道,如果白小姐肯救豐年,我願意跟他離婚。
白薇一愣,問,你當真?
黃瑩伸出手就要起誓,被白薇一把按住了,她並不覺得黃瑩跟彭豐年離婚後,自己能嫁進彭家,她只是驚詫黃瑩願意用這麼大的代價去救彭豐年。
那個男人,值得嗎?
白薇想起她跟彭豐年的過去。
其實在那個年代,也沒啥離奇的。
她爹原本是個教書先生,正妻生不出孩子,便買了一個漁家女,本來生了白薇的哥哥之後就要把漁家女送走的,但她爹跟漁家女竟然生出了點情份,舍不下了,於是後來又有了白薇。
她親娘是個福薄的,生下她沒兩年就去了。
十歲上下時,她爹惹了不該惹的人,被抓去關了一個月,放出來後人就病了,只會胡言亂語,人也認不清,治了一段時間後,嫡母覺得這麼治下去太費錢了,就讓白薇出去做工賺錢貼補家用。
但她那個年紀能幹點啥,不過一些零碎活計而已。
一年後,白薇爹過世,至死,都沒清醒過。
他一死,那個家就是嫡母說了算。
於是,白薇被賣了。
兒子是用來延續白家的香火,所以白薇哥得留著,那麼一個跟她沒半點血親關係的白薇,她怎麼可能繼續留在家裡。
更何況,白薇長得跟她死去的親娘十分相象,嫡母看著丈夫跟別的女人親密,跟別的女人生兒育女,那種打落牙齒往肚裡吞的苦楚,她再也不想忍了。
白薇哥倒是替自己的妹妹說過幾句,但他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加上嫡母也沒想把他養得多有出息,所以他根本阻止不了。
4
賣的不是什麼好地方,戲班子。
但她音色不好,臺都上不了,就是個打雜的,長得有兩分姿色,再大一些,恐怕也是那個命。
可白薇有個長處,她識字,她爹不因她是個女娃就輕視過,自小就摟在懷裡教,她不算聰明但也不笨,學得不壞。
有次臺柱子被客人糾纏,是白薇衝出去幫了她一把,最後害得白薇被班主打了一頓,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才好。
臺柱子當時沒說什麼,後來慫恿班主把白薇賣給一個女歌星,她想要個識字的女下人。
白薇臨走時,臺柱子神色複雜地看著她說,離了這裡是好是壞,就看你的命好不好了。
比起戲班子雜亂來往的客人,跟著女歌星一個人,仿佛是要安全些。
起碼白薇安全地長到十七歲。
女歌星的性子不算好,脾氣上來了也會打白薇,經常嘲笑白薇白瞎了這麼好聽的名字,嗓子卻暗得像個男人,不過也正因為這樣,她才願意偶爾教白薇唱唱歌。
坦白說,日子不算好,但也沒壞到哪兒去。
女人的綻放是有時限的,女歌星也不例外,她紅的時候,誰都得等著她出場,不紅了,她得求著人來聽,甚至,自甘墮落跟了一些男人,早把往日的清高扔了個乾淨。
可似乎又沒有別的辦法,一個人由儉入奢容易,由奢入儉難啊。
女歌星倒是想過嫁人,可養得起她的,嫌她名聲不好;願意娶她的,她嫌人家供不起她,就只能這麼混著,自我安慰道,這樣更好,老娘自在!
醉了卻哭得厲害。
女歌星以前從來沒讓她那些男人沾惹過白薇,不是多護著她,而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魅力連個男人都拴不住。
可她年歲漸長,姿色確實不如以前了,這時候再有男人貪心地打白薇的主意,她默許了。
5
是個小軍官,牙很醜,又黃又齙。
如果是現在的白薇,肯定能應付過去,可那時候她太年輕了,那麼醜的一個男人強摟著要親她,她忍不住尖叫出來。
小軍官生氣了,一巴掌甩了過來,又抽出皮鞭狠揍了一頓。
白薇臉上身上都火辣辣的疼,女歌星忙著哄小軍官消氣,哪會替她講什麼情,像她這樣的命,無足輕重得很。
彭豐年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他救白薇不是什么正義使然,更不是因為看中了白薇,那時候她狼狽成那樣,有個屁的姿色,他只是單純跟小軍官有些不對付,順手撈了她一把。
可彼時的白薇不清楚裡頭的道道,只覺得彭豐年擋在她面前,跟小軍官對峙的樣子很男人,可以說,她順理成章地動了念頭,她還覺得女歌星以前找的都是什麼男人啊,不,壓根就不能稱之為男人。
於是,她飛蛾撲火般,撲向了彭豐年。
她知道彭豐年有妻,但她早打聽過,那是幼年訂的娃娃親,聽說女方還裹腳。
彭豐年那樣的人物,怎麼能配一個那麼刻板的女人,她壓根沒放在心上。
情到濃的時候,白薇挑釁過黃瑩。
每個外頭的女人,都動過登堂入室的念頭。
但被彭豐年親手打碎了。
他不要白薇了,就像扔一塊用過的抹布那樣隨意地甩到一邊。白薇想不通,他們之前不是好好的嗎?他說愛聽她唱歌,稱讚過她的身體,也說過不少情話啊!
彭豐年不耐煩地皺著眉,他胳膊間挽著的,是另外的女人。
白薇明白了,他看上了新的女人。
她的前半生,雖然吃過生活的苦,卻沒吃過男人的苦,一個彭豐年,讓她狠狠吃了個夠。
那一次,白薇差點死了。
後來,一個舞廳的人找到她,請她去唱歌,她好不容易在那種紙醉金迷的地方有了小小的一席之地。
可她的心上那道傷疤的永遠都在隱隱作痛,她做不到那麼大度。
6
黃瑩向白薇下跪了。
白薇被驚住了,並不是說黃瑩的膝蓋有多麼精貴,跪不得人,而是,她那麼乾脆利落地向自己下跪,確實讓人意想不到。
她下意識想把人拖起來,沒拖動。
黃瑩問,白小姐,你可知道豐年他為何娶我?
當初黃彭兩家是訂了親,可彭家先衰,黃家不樂意被拖累,就提出要退親。十四歲的彭豐年獨自去了黃家,不是為求情,而是腰杆挺得筆直地送回訂親時的玉佩。
黃瑩跑出去想阻止她爹,卻被打了一巴掌關進屋裡。
後來時局難料,黃家敗得更厲害,彭家至少有彭豐年這個爭氣的,黃家卻一個都沒有。
黃瑩一個路都走不穩的舊式女子,一旦失了家庭的庇護,根本不知道如何活下去,而那時候,彭豐年卻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廠子。
她就替自己爭了一條路,去找彭豐年了,問他還願不願意娶自己。
彭豐年說他的名聲並不好,外頭有許多女人,再說,因著以前黃家退婚的事,彭家未必會善待她。
黃瑩卻覺得無所謂。比起惶惶無措的黃家,她覺得那個十幾歲就把腰杆挺得那麼直的男人,能給她安穩,至於其他,是她該受的。
黃瑩說,我知道他心裡沒我,娶我只是感激當年我曾阻止過父親,也是家裡需要女人傳宗接代。可除了他母親對我說過幾句重話,其他人都敬我一聲太太。
白小姐,當初你來找我,我並未放在心上,你並非第一個找上我的人,也絕非會是最後一個。更重要的是,他許諾過給我安穩,不會食言。
黃瑩深吸一口氣,告訴了白薇一件事,你以為,你怎麼在舞廳活下來的?
你當日頹在家中,連豐年留給你的那些錢財都被偷了也不知道,他怕你出事,就去找了舞廳的老闆,請你去唱歌。不然,你以為人家怎麼會知道你?你也該清楚,你的嗓子是什麼樣的,剛去時你被多少人嘲笑過要拉你下臺,你可還記得?
7
黃瑩輕哼了一聲,舞廳老闆可不是做慈善的,是豐年說你愛唱歌,讓老闆多擔待些時日,這才讓你有了現在。
他對女人確實喜新厭舊,不是個東西,但他從不曾許諾會娶你們。哪怕他不要了,分開了,他也盡力護你們周全了。不然,這年頭你當女人活著很容易?
你大可以恨他,罵他打他,甚至拿刀割他的肉都行,可是白小姐,憑心而論,豐年他該死嗎?說到最後,黃瑩的聲音忍不住發抖。
白薇瞠大眼睛,她原以為,是自己硬扛下來的一小片天。
她眨眨眼睛,覺得有些酸澀。
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好。
鍾先生並不是個好糊弄的人,白薇索性開門見山地說了。
鍾先生玩味地看著她,聽說彭豐年拋棄了你,不是挺該死的麼?
白薇替他把茶滿上,過了半晌,才抬眼看向他,她說,你若問我恨不恨他,我會說是。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當初被他扔掉時的痛苦,我這輩子第一次以心悅人,卻被傷得體無完膚。可他太太說得對,他再不是個東西,卻也幫過我,護過我。
他是對不起我,也對不起那些被他拋棄的女人,可彭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兩家工廠幾千號人,還有背後的那些家庭,他都對得起!
鍾先生,哪怕日後我捅他一刀洩恨,他也不該像現在這樣被冤枉害死。
鍾先生,您是懂道理的人,一定明白他們那樣胡亂栽贓我們的人是不對的吧?
有了鍾先生的周旋,沒多久彭豐年被放了出來。
他親自來謝,白薇沒見。
於是,黃瑩又來了,帶了一份茉莉花茶,她說是彭豐年交待的,說白薇愛喝。
兩個女人對視了一眼,苦笑出來,這個男人啊,在女人面前,確實不是個東西。
興許是危機解除了,白薇好奇地問黃瑩,他那樣,你真的不氣嗎?
黃瑩摩挲著杯沿,點頭又搖了搖頭,她說白小姐,這年頭,求情求愛,都不如求安穩。
所以她一早就看清了,也懂得了該把自己放在彭豐年的什麼位置上,彭豐年給了她安穩,她收著,其餘的,不能太貪心。
臨走時,白薇突然問黃瑩,彭豐年真的是被冤枉的嗎?
他真的沒有參與密謀刺殺日方大佐的事嗎?她跟過彭豐年幾年,對他也有幾分了解,有些事情,他做得出來。就像當初他救自己,對上的那個小軍官,跟日本那邊也頗有些瓜葛。
黃瑩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當然,要不然日本人怎麼會放他回來。
白薇懂了她的意思,她長長吐出一口氣說,是,希望他能長命百歲,千萬別早死了。
她依然無法原諒他,但願他長命百歲,卻是真的。
活著,才能護住更多的人,才能做更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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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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